是什麼樣的機緣,會讓一個還沒上小學的小男孩開始學習烹飪呢?
「你猜?」陸深遠彷彿卡拉揚拿著指揮棒似地輕揮了一下,雖然他手上拿的是鍋鏟。
周燦文坐在地板上,苦笑著回答:「我哪猜得到。」
陸深遠一邊解釋,手上炒著蔥爆牛肉的動作可一點沒停下:「你也知道小男生喜歡的就那些,戰隊,汽車,機器人,還有?」
「……」周燦文想了一下,「恐龍?」
「對,就是恐龍!」陸深遠左手搖了幾下大火上的中式炒鍋,接著右手握著鍋鏟敲了鍋邊一下,聲音清脆響亮,「有次我去書局,跟我媽吵著要買一本恐龍的書,結果我們竟然是在『烹飪食譜區』找到一本『白堊紀恐龍』!」
周燦文已經起身去拿盤子,聽了一愣:「啊?」
陸深遠一鏟一鏟地將閃著油亮光澤的牛肉、青蔥段和細細的蒜末盛進橢圓形的瓷盤裡,「當然那是一本真正的恐龍圖鑑,只是我媽整個被戳到笑穴,後來,」他的語氣變得很柔和,「要去煮飯時她就會說是要去『煮恐龍』,我不甘示弱地說我也要『煮恐龍』而跟著她進廚房,久了就學會做菜了。」
接著他一笑,「不曉得她現在是不是也在另一個世界『煮恐龍』。雖然我有燒個主廚給她,不過依她的個性,八成是她煮給廚師吃,而不是廚師煮給她吃吧。」
陸深遠相依為命的母親在他們大學畢業那年過世。正確說來,是那年九月。畢業典禮剛過沒幾天,陸伯母就突然倒下,子宮肌瘤病變以極快速度惡化,不到三個月,就走了。
周燦文這一夥大學同學都聚集到陸深遠家來,幫不上什麼忙這點自知之明是有的,只是不想讓他一個人,大家合作盯著他好好吃飯洗澡睡覺,不要讓他一人倒全家倒而已。
他們這一干閒雜人等頂多只能折折元寶,不過團結力量大,生產進度奇快無比,陸深遠看看不差他一個人手,無奈地說:「那我去煮飯好了。」
眾人原本不抱期待,只是覺得放陸深遠去煮的話就能順便逼他好好吃飯,豈知他竟然像是小當家一樣,端出一道道美味料理。
「夏筍味道跟冬筍不一樣,不過我相信你們吃不出來,我媽只愛冬筍,夏天她是不煮筍子排骨湯的。炒高麗菜時用的蝦米,一定要是她娘家宜蘭那邊的漁港產的才行。紅燒獅子頭費工,她不常做,還是被我學起來了……。」
在那之後,他們依然有事沒事就往陸家跑。慶生趴也辦,入伍趴也辦,研究所考前讀書趴也辦,共通點就是都由陸深遠掌廚。大家當然不好意思白吃白喝,除了出菜錢、買酒買蛋糕,也會跑到廚房幫忙。
眾人擠在廚房裡,自然就聊起天來。每一道料理都藏著不只一個回憶,陸深遠煮著說著,漸漸笑了。
周燦文還記得他們趕到醫院時,陸深遠那已經鎮定下來卻蒼白的表情。他不知道陸深遠有沒有自己偷偷哭過,但他看得出來陸深遠現在的笑容是真心的。原來廚房不只是客廳,也可以是醫院。
就像陸深遠的喪親之慟會平復,隨著時間流逝,他們各自的人生也不斷在變化。出國深造的,結了婚的,外派工作的……已經很難像以前一樣每次都全員到齊,所以昨晚陸深遠的農曆生日趴,只有他和周燦文兩人而已。
這讓周燦文再次覺得緣分真奇妙。其實在大一、大二時,他和陸深遠是不同掛的,但不知為何,大三之後這兩掛的人逐漸玩在一起,他和陸深遠才有了交集。
陸深遠人望很好,在他們兩團人融成一團之後,也經常主動關心他。周燦文不是很擅長應付大團體社交場面,若非陸深遠經常及時拉他一把,他可能早就自己把自己邊緣化而消失了。
周燦文對此除了感謝還是感謝,他唯一能回報的,就是陪在陸深遠身邊直到最後。而所謂最後,大概就是有一個願意陪伴陸深遠一輩子的人出現那時,就是最後了吧。
昨天晚上他們乾了好幾瓶啤酒,後來陸深遠已有醉意,周燦文便扶他回房間休息。好不容易把人安頓到床上、他要回去客廳睡沙發時,陸深遠的手卻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陸深遠立體、端正的五官包括了一對有著漂亮雙眼皮的眼睛,那雙眼睛凝視著周燦文的臉,有些失焦卻更顯深邃,周燦文覺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失守。
「燦文,我很高興你留下來陪我,」陸深遠喃喃地道,「我很高興留下來陪我的是你。」
周燦文突然被這個醉鬼氣笑了,這兩句不是一樣的嗎?然而醉鬼又抓著他的手好一會兒不肯放,直到真的睡沉了才讓周燦文掙脫開來。
然後今天早上兩人都在沒有宿醉的情況下醒了,畢竟昨晚也沒有喝那麼多,只是貪睡了些,陸深遠也不囉嗦,直接準備煮午餐。周燦文照慣例進廚房聊天兼幫忙,這才發現,從知道陸深遠會煮飯、他們養成來陸家吃吃喝喝的習慣已經五年,這卻是陸深遠第一次提到他學習烹飪的契機。
「燦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探索『恐龍食譜』?」
正在拿碗盛飯的周燦文一愣,「什麼?」
「聽了剛剛的小故事,你難道不好奇恐龍料理究竟會長什麼樣子嗎?」
周燦文想不通陸深遠是以廚師專業還是古生物學專業的角度來好奇這件事,但嚴格說來他們的專業在於勞動經濟學。
「這……太難想像了。」
「就是難以想像才要探索啊,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值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來找出答案的主題嗎。」陸深遠慷慨激昂地像是大航海時代的探險家。
「一輩子。」周燦文苦笑。
「一輩子。」陸深遠再次放柔了聲音,「你願意花上一輩子,和我一起找出一個問題的答案嗎?」
「『恐龍食譜』?」
「或者是,」不若昨日,現在陸深遠是清醒著牽起了周燦文的手,他笑著說道:「我們彼此是不是會陪伴對方到最後的那個人。」
周燦文還來不及驚訝,他的手就被陸深遠抬起,然後對方用帶著笑意的唇,在他手上印下一吻。
(完)
【後日談:恐龍食譜13號】
陸深遠興高采烈地端上一盤色香……周燦文還沒嘗過味道所以不知道,但這是一盤色香俱全的菜餚是沒錯的。
「所以這次是……?」周燦文謹慎地問。
「先炸再滷!」
「不是,我是問,你這次用的是什麼肉?」
托陸深遠之福,周燦文人生第一次吃了兔肉、鹿肉、鴕鳥肉,雖然他覺得應該沒有什麼花招了,但心裡總是有個不好的預感。
「這次保證是最接近的一次!」陸深遠得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