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沐唱完歌之後情緒仍很激動，他剛剛是用了渾身的勁在唱歌，這會兒氣還沒喘勻，心
臟咚咚咚地狂跳，他從台上與Nick對望，同時也看到站在後方臉色鐵青怒目圓睜的連訣亮
，心裡有股說不出的爽快，但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挺幼稚的，不過今晚他就是想幼稚就是
想任性，最好把那個動手動腳的乾哥氣死。
「杜小翩，這首歌送給你。」他壓低嗓子，用那種講心裡話的語調，聽起來深情破表，「
不論前方的道路是荊棘載途還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度過。」
話語剛落，台下爆出震耳的掌聲跟尖叫聲，他在喧鬧之中跳下舞台，幾個賓客跟他擊掌拍
肩叫好，好不容易才走到雙頰飛紅的Nick面前。
「我唱得怎麼樣？」剛剛在台上哄鬧時沒什麼感覺，現在真的站到Nick跟前，趙以沐覺得
有點害臊，試圖顧左右而言他。
「唱的真不錯，沒有走音或破音，感情也很豐富飽滿，是紅酒的功勞？」Nick腮幫子上桃
色未褪，抱著胳膊故作鎮定，像歌唱節目的評審老師一樣給他講評，「我給九十分吧，請
選手繼續努力。」
趙以沐可憐兮兮哀求道:「Nick老師，這已經是超水準演出了，不能給個滿分嗎？」
「歌唱部份沒有問題，」Nick佯裝正經地搖頭嘆道：「但這身衣服怎麼也不是拿來唱搖滾
的，唱個經典老歌還差不多。」
趙以沐演不下去哈哈大笑起來，Nick瞅他一眼之後也跟著樂了。
兩個人跟傻子似得笑了半天才停下來，趙以沐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悄聲問：「我這個追
求者扮演的怎麼樣？」
「你可真會演，我都差點被感動了。」Nick還斷斷續續在笑，低聲說：「哎，你追女孩子
沒少用這一招吧？」
「還真沒，我站在舞台上給人唱歌，」趙以沐看著Nick笑了笑，緩慢而清晰地說：「你是
第一個。」
「怎麼可能…」曖昧的氣氛來的猝不及防，Nick窘迫地撒開目光，從腦子裡隨便抓一句話
來講：「上次你背我的時候也說是第一個…」
「那也是真的，第一次背人、第一次跳上舞台給人唱歌，第一次跟同性牽手，還有第一次
在路邊量體重…」趙以沐歪著頭想了想，「這麼說來，自從認識你以後，我好像做了不少
蠢事。」
「哎會不會說話啊？虧你還是個堂堂大律師呢…」Nick笑罵他。
「雖然蠢，但是真的很快樂。」趙以沐先是在笑，但笑到後來又有點心酸，「原來快樂這
麼簡單，我卻總是搞錯方向。」
「那個…你是不是心情不好？」Nick說：「你今天怪怪的，雖然在笑，但我覺得你不太開
心。」
「有這麼明顯嗎？」趙以沐問。
「不知道，就是感覺的出來。」Nick眼珠子轉了轉，「啊」地一聲，右手握拳槌在左手掌
心，「不然我帶你去個心情會變好的地方。」
「現在？」趙以沐愣了愣。
「現在啊，不然今天就要帶著不開心的情緒度過了，」Nick的眼眸含笑地問：「走不走？
再去做件蠢事？」
「走！」趙以沐爽快答應。
趙以沐喝了酒換Nick開車，車子在山裡轉來轉去，Nick似乎對這一帶很熟悉。
「你對這兒很熟？」趙以沐不常來這區，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怎麼？怕被我賣掉嗎？」Nick挑眉一笑。
「不怕，跟你去哪兒我都不怕。」事實上趙以沐非常心安。
從在機場外的萍水相逢他就相信這個人，然後陰錯陽差同行一段旅程，過程不一定都順利
，但身邊只要有Nick在他便覺得心安。
「到了！」Nick拉了手剎車打開車門，「啊，好久沒來了。」
「這是…祝山池？」趙以沐下車後看見路標指示牌，終於搞清楚自己在哪裡。
T市是個盆地，周圍被丘陵小山環繞，其中牧山因為動植物豐富且林相多元，春有杜鵑夏
有蝶，秋有芒花冬覆雪，四季各有不同風貎，成為T市人週末郊遊踏青的熱門景點。
祝山池是祝山上最大的一個湖，晴天時倒映藍天白雲如鏡，薄霧輕飄時則展現詩意靈性之
美，管理局設計幾條環湖步道，週末時人滿為患遊客極多，這裡也是拍婚紗的熱門景點，
趙以沐當然也來過幾次，但誰會晚上到這裡？
「來這裡心情會變好？」趙以沐深吸一口氣，讓樹木山林的芬芳入肺。
「你知道嗎？其實大自然有療癒的作用。」Nick走上步道，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照亮前
方的路，「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
手電筒的光源只能照亮前方二三公尺的路徑，空氣裡有泥土花草的味道，還有風吹過Nick
帶來洋甘菊的香味，他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想問，反正能跟Nick在一起就好。
我想我是喜歡他的。
在牛蛙昆蟲的叫聲中，趙以沐意識到心裡真實的感受，這不是第一次，在印度的時候、回
國再次相遇之後，很多很多相處的片刻他都這麼想，我喜歡這個人，喜歡他的潚灑俊朗，
喜歡他個性裡的豁達，喜歡他的傻勁跟執著，喜歡他對生命充滿熱情的樣子。
但同時他也感知到危險，這不是一份他可以承受的喜歡。
要是他們在印度一別就再不相見多好？那他就把這份喜歡永遠藏在心裡，像一張錶好框的
照片，把笑容跟回憶都留在最好的地方。
「這裡比較難走，你小心點。」Nick往右邊一條小徑爬上去，小徑很窄而且入口被雜草擋
住，是沒有步道的泥巴路，平常路過根本不會發現。
「會通往哪兒？」趙以沐仔細看著腳下的路。
「這個城市裡我最喜歡的地方。」Nick興奮地講。
「噔噔！」走了快半小時，Nick在爬上一段陡坡後喊道：「Nick的秘密花園！」
趙以沐氣喘呼呼的走上最後一段坡，映入眼前的景色足以讓他心神一滯。
他們站在不太寬闊的山脊上，山的另一頭是遼闊的矮草坡，草坡上也有一汪湖水，不像牧
山池這麼大這麼平整，但斜躺在草原上像一滴眼淚，晶瑩剔透，把星空跟月亮都映在湖面
。
如果把眼光放遠，草坡盡頭的山腳下是這個城市裡的家家戶戶，幾百萬人匯集成一片燈海
，在這個丘陵圍繞依山傍水的盆地裡築一個家。
「你怎麼會發現這兒？」趙以沐十分好奇。
「我爸帶我來的，在我高中畢業準備要出國前的某一天。」Nick遙望遠方夜景，「那時第
一次離開家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恐懼比興奮還要多，每天都焦慮到不行，幾乎想要待在國
內不去了，事實上我也跟老爸提出留在國內上大學的想法。」
「他不認同？」趙以沐問。
「不，我父母比較特別，他們不願意左右我的決定，」Nick說：「不過有天吃完晚飯我爸
叫我陪他出來走走，開車帶我來這邊看夜景，還跟我講了他跟我媽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
」
「…」趙以沐頓了一下，問：「這跟你出國有什麼關聯？」
「我當時也不知道，只能安靜地聽他說他當年是怎麼跟我媽私奔到這個城市的。」Nick笑
說。
「哇，你爸是瓊瑤劇的浪漫男主啊？」趙以沐笑了。
「還挺瓊瑤的。」Nick也笑了，「我媽是北方城市大布商的女兒，家財萬貫吃穿不愁，年
滿十五歲家裡就給她訂好了結婚對象，我爸當時只是個目不識字在紡織場做事的小學徒，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願意跟他跑了。」
「因為你媽不想做個傀儡。」趙以沐臉上的笑意褪去，若有所感。
「或許是吧，他倆一跑跑了近百里來到這裡，」Nick說：「我爸說當時這個湖沒什麼名氣
也沒建步道，他在日落時分跟我媽爬上這個坡，南方的濕暖空氣帶著花香拂過他們臉龐，
倦鳥劃過餘輝，天黑之前他們決定在此築巢，成為山腳下的一盞燈光。」
「你爸媽真有勇氣。」趙以沐下了結論。
「他們對此相當自豪，」Nick點點頭，笑說：「那天我爸說，沒什麼好東西能傳承給我的
，就只有勇氣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的勇氣。」
「你爸有跟你說，就算有勇氣去追求，也可能要付出相當多代價嗎？」就算他知道自己心
中的情感，難道可以打著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的名號，去讓身邊的人受傷嗎？
「肯定有代價的，所以我爸說在能追求的時候不要放棄追求，但該放下的時候不要再去執
著。」Nick選了一顆大石頭坐下：「挺有哲理的是不是？」
「是，」趙以沐也坐到大石頭上與他併肩，突然想起什麼，問：「你已經放下跟你哥的那
段感情了嗎？」
「早放下了，」Nick很釋然地笑一笑說：「那時我為了跟他在一起已經用盡所有方法努力
過了，但自從他選擇聽從家裡指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再搞下去只會讓這段感情變了調
，可惜他放不下，想要達成家裡的期許結婚生子又想要跟我在一起，最後導致大家都不幸
福。」
「今晚經過我的深情演出，他大概會放棄了。」趙以沐想到連訣亮的表情又樂了。
「你今天唱歌的樣子真的很帥。」Nick笑說，「值得我把這個秘密基地送給你，作為謝禮
。」
「你第一次帶人來這個秘密基地嗎？」趙以沐挨著Nick坐，隔著襯衣傳來Nick的體溫，炙
熱地流進他心裡。
「是，你是第一個。」Nick瞇起眼睛笑了，「我希望你開心。」
趙以沐愣了愣，
從來沒有別人對他說過，我希望你開心，
通常他聽到的是:「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希望你能達成目標」或是「別讓我失望
」
第一次有人在意他開不開心。
他大概是太開心了，所以眼眶紅了。
Nick遲遲沒等到他回應，心慌起來：「哎有什麼事你可以講啊，別悶在心裡。」
「沒事了，」趙以沐用拇指抹了下眼角，笑答：「你爸媽的故事很讚，這個秘密花園也很
讚，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例如？」Nick問他。
「有些事可以委屈一點，好讓大家開心，」趙以沐說：「但有些事不行。」
譬如婚姻譬如愛情，譬如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雖然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煩惱，但好在帶你來這裡有些幫助，」Nick判定任務達成，站
起來拍拍屁股拍拍腿，「好了，走吧，不知不覺聊了這麼久。」
趙以沐站起來一把抱住Nick，緊緊擁在懷中，眼前是山下城市裡的萬家燈火。
「Nick，你相信我嗎？」趙以沐埋頭在他耳邊低語。
雖然我現在什麼都不能承諾，但請你相信我，我會好好面對自己的心，我會盡所有努力處
理好眼前的事情，成為一個有資格追求你的人。
「我信。」Nick輕輕地環住他，仿佛一切都懂，「我相信你。」
趙以沐收緊胳膊，把那些還不能訴說的情意都透過擁抱來傳達。
「答應我，不論遇到什麼困難要第一個想到我，你不是一個人。」趙以沐心疼這個用單薄
的身形扛起重擔的年青人，「一定要撐下去。」
「必須要撐下去啊，」Nick輕拍趙以沐的後背說：「我也想找個愛的人，在山腳下築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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