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門開時吃海鮮飯
在咖啡店打工的他有一天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
店址座落在大學附近,客戶群以學生以及附近的上班族為主,不時也有來國際交流的
外國學生,如果只是看見頭髮皮膚眼睛顏色不同的人,他還不至於覺得奇怪。
會開始在意,是因為那個棕髮的外國人完全沒踏進店來過,往往一個人倚著牆、拿著
本子,很勤快地紀錄著什麼。那個人的背影很好看,從短褲露出的腿部線條也無懈可擊;
如果是打算幹壞事而蹲點的話,這樣的外貌實在太張揚了點。出沒期間通常在晚上七點到
八點,所以他猜對方是吃完晚餐順路來蹭免費網路;不過現在到處都有提供WIFI的店家,
為什麼非要在咖啡店門口呢?明明有冷氣、明明天氣超熱,進來買一杯就可以坐很久啦?
快八點了。他看著門外隨時會離開的神祕男子,內心越來越糾結。
好想翹班出去問清楚。
*
跟夥伴打過招呼,他在夥伴雙手雙腳贊成的加油聲中,趁店裡沒什麼客人,拿掉圍裙
走到門口。
外國人先生聽見門的動靜,快速地看了下手上的碼表,這時剛好有兩位顧客結伴上門
,他趕緊讓出空間,並注意到外國人在本子上畫了兩個槓。
只算上門人數,該不會是競爭對手找來做市場調查的?
這家連鎖咖啡店生意做得不小,有什麼市調是一天一小時就能結束的嗎?
店門重新自動關閉,流洩而出的冷氣變弱,才站了一會他都感覺自己像冰棒一樣在融
化。他打算速戰速決,猛地站到外國人旁邊,輕咳一聲,戰戰兢兢吐出一句:“How are
you?“。一邊自己腦補“Fine, thank you! And you?“、一邊唾棄自己講個英文就顫抖
、一邊自我安慰沒關係體院生以體力決勝負。
「很豪好豪。」
外國人愣了一下,接著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回應,同時轉頭對他微笑。在默默注視對方
背影(以及腿)一個禮拜之後,他終於見識到對方的廬山「正」面目──深而俊俏的五官
,有點娃娃臉,笑容很暖,淺棕的膚色也很漂亮。一雙藍眼睛被店裡的黃光照出微微的琥
珀色,彷彿夜晚降臨前的星空。
見對方會說中文,他在心裡謝謝媽祖保佑,簡單粗暴地切入正題,用中文問對方這幾
天來都在這裡做什麼?
外國人一臉疑惑,用表情請他再說一次,他放得很慢地重複。
「你……」他指一下對方,「在這裡……」比一下腳下,「做什麼?」補一個手動問
號。
對方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點點頭,把東西都塞進包包裡,急匆匆用中英交雜說了幾
句話,轉頭就走。他好不容易解讀出「補好衣絲」的意涵,意識到對方誤會了他的來意,
用長期訓練出的敏捷反應快速一把拉住對方。
「等等等等等等請別走!」他情急之下一喊,感覺自己像激情的馬景韜。
外國人困惑地停下來,橋了下被拉歪的後背包,「當眾強街是不好的哦。」還譴責地
看他。
求求您這時候發音標準一點啊!而且我才不是要搶劫!
他心中的馬景韜又開始悲痛咆哮,在路人詫異的眼神中他憋住氣,強忍羞恥,鬼使神
差地蹦出一句:
「星、星巴克新品試喝!同學要不要來參考一下?」
「不用了些些。」
「來嘛來嘛拜託拜偷。」
他在外國人一臉莫名其妙中也開始口齒不清,最後雙手合十,用虔誠的姿態把人強拉
進店裡。為了圓謊他自己出資調出一杯亂七八糟的咖啡──感覺商標上的美人魚會因此在
夢中吐他口水──還效法殷勤的店小二地用力拍沙發椅,彷彿在拂塵,恭請對方上座。
*
英文比他好一百倍的夥伴問清了外國人先生的目的。
說是在實際觀察某統計曲線的應用性,那曲線名為普阿松,聽著像夜市賣臭豆腐的大
哥,他覺得有點俗,但不敢把這個腦洞跟正熱烈討論數學與統計的兩個人分享。他們好可
怕,興致勃勃地說著體育生完全不明白的語言,簡直出口就是讓人頭痛的魔法咒語。
他默默退回櫃檯,瑟瑟發抖地擦桌子。
畢竟還在上班時間,夥伴沒有聊太久,很快回到調飲料的行列。
在傳杯的時候他快速地感嘆一句「會英文真好,可以跟外國人聊天,真不愧是卷哥」
,他的夥伴輕飄飄地瞥過一眼,說:「我們後來講的是西班牙語。」唔唔唔好討厭啊,要
專精英文還是西文還是數理求求你選一個就好好嗎。
難怪他都聽不懂。
但被打擊成碎片的英文自信心突然又黏回了一點點。
以西班牙為母語的話,不知道對方是西班牙人還是南美洲人?他很好奇,在對方臨走
前,鼓起勇氣問出口:
「你從那裡來呢?」
「Barcelona。」
外國人笑著回覆,音調很華麗,笑容果然充滿該國灼暖的色彩;巴塞隆納是很出名的
城市,他喜歡的球隊就在那裏,也夢想有一天去那邊親眼看看。因此柔軟的親切感漲滿他
的心,他傻呼呼地瞇起眼睛微笑。
外國人凝視著那個自得其樂的笑容安靜一下下,接著有點掙扎地湊近,左右張望之後
小聲道──後來聽說那以西班牙人的音量而言是輕聲細語了,但他與他夥伴都聽得一清二
楚──:
「你們的coffee不好喝,要多注意喔,不然會倒!閉!」倒閉兩個字還相當字正腔圓
。
「……」
他看著對方手中的空咖啡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才是萬惡之源,又覺得怎麼會真
的有人把亂調的咖啡喝完呢,難道是天使?
乾巴巴地說了謝謝指教,他忘記問對方的名字。
不過沒關係,對方每天都來實地調查,從明天起他要天天假借新品試喝的名義,一洗
前恥。
*
前恥沒洗成功。
不是因為商標女神在睡夢中用魚尾巴給他無止盡的十字固定,也不是外國人從此將他
的手沖黑暗咖啡視為拒絕往來戶,當然更不是他毀損店譽而被經理炒了;單純只因為外國
人沒再出現在店門口。也許那個阿松曲線的觀察結果已經夠了吧?時間點怎麼這麼不剛好
……
幾天之後他做出一件自己都覺得很不應該的事。
他請散佈各系所的隊友們幫忙找出的該外國人的行蹤──諸如修哪堂課、有沒有參加
社團、通常在哪個學餐吃飯。(正式球員就有十一人根本人才濟濟!)有個死會的隊友以
為他想追人家,還熱情地提供求愛密技(例如天天送宵夜到人家宿舍樓下,以美食換取心
上人的注意力),他覺得這招很老套,明明不是在馴養流浪小動物,同時又辯解不清,畢
竟自己此刻的行徑確實離痴漢跟蹤狂只有一線之隔。
他譴責自己,然後(身體很誠實地)根據小道消息興匆匆狂奔到對方此時的修課大樓
,趁中堂下課偷偷摸摸混進去。人目前不在教室裡,但他眼尖地發現對方的背包,趕緊坐
到旁邊的空位上,感覺自己真是見微知著的心機男子。
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咖啡店員的清譽!
接下來只要再找機會讓人嚐嚐他巧手泡出來的正常咖啡,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嗯嗯。
外國人回到座位上看見他有點驚訝,隨後很自然地打了招呼,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
。
他湊近對方想說話,可惜休息時間剛好結束,教授關上門,關燈後打開投影儀,將點
點繁星鋪上整個天花板。
嘩!
是傳說中的認識星空!他居然不小心混進了選課時搶輸的通識課!
老師還因為七夕剛過而教大家怎麼辨認牛郎星跟織女星!
他聽得入迷,連自己來幹嘛都忘了,教室燈重新亮起時依依不捨,下課後還拉著唯一
的說話對象傾訴不已。好脾氣的外國人邀他一起離開教室,不時用不標準的中文回應,說
「我也很喜歡心心。」,他一時腦抽還大膽糾正對方的發音,兩人「心心」」、「星星」
個沒完,此起彼落地呼應了草叢裡的聲聲蛙鳴。
在路人看醉漢般的眼神中他們回過神來,噎了一秒,然後一起放聲大笑,同時友好地
猛拍彼此肩膀。以男生的標準而言現在他們是正式的朋友了。
西班牙人名超級長,他只能勉強記到父姓的部分,對方很爽朗地讓他直接用單名「
Luis」稱呼就好;他的中文名字很難念,Luis好幾次咬到舌頭,表情羞恥得彷彿要咬舌自
盡,他大笑著也請對方只用姓氏叫自己。這是一種禮尚往來;而且「陸」跟Luis聽起來很
像,有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
「你可以,跟我說一下牛腩跟滋女的故事嗎?」Luis問他。
「……誰?」
「老師剛剛上課說的,galaxy兩邊的星星。」
「喔、喔喔!好啊。」
他仔細地解說了七夕的由來,Luis隨著故事一驚一乍。
「牛腩不是吃的那個?喔喔喔是牛郎,牛──郎──cow boy?不是啊?好吧。咦咦
你們古老的牛會說話!不是每隻都會?真可惜……等等等,wait a minute!你是說,那
個cow boy跑去偷看人家洗澡還偷衣服?額、這樣不好喔……好吧好吧只是故事。然後他
們生了寶寶,她的家人來帶她回去,還放出一條大河擋在中間,不讓他過去。啊啊啊我知
, 河就是galaxy!不過我覺得,如果她想留下的話,父母還是要依她的想法比較好……
好吧好吧我知道只是故事。因此每年有一天,他們會踩在一群小鳥上,跟彼此見面,因為
還哭了,所以常常這天就下雨了。」
他聽著這個總結,感覺再也不能好好面對這個傳說,尤其對方還一副「又懂了一個新
知識真好真好」的正直表情。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告知其實七夕在習俗上還會吃油飯,接
著兩人順理成章地一起跑去吃油飯。
吃著吃著Luis興致大發,說有一天要做Paella(西班牙海鮮飯)請他嚐嚐,一直到這
時候他才終於想起來,啊!他是想來讓對方喝自己正正經經泡的咖啡的啊!為什麼現在居
然一邊吃油飯還一邊配炒米粉跟貢丸湯!七夕已經過了這樣算不算馬後炮?王母娘娘會不
會大發雷霆?
他一臉震驚,還被誤會是不是對西班牙海鮮飯有偏見。
「沒有沒有……我對自己的腦子比較有偏見……」經過短暫的掙扎,他不得不悲痛承
認,比起能同時進行多項思考的人們,他就是一個在遇到意氣相投的談話對象時,會徹底
忘記自己是誰的阿憨。
「不要擔星,至少你的coffee很好喝。」
「咦?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他還有點受寵若驚,結果一抬眼對上對方促狹的眼神。
「……Luis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壞的Luis。」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壞了!明明看起來這麼誠懇!說好西班牙人都善良開朗的呢!」
「我做Paella給你吃你不要申氣哈哈哈哈!」
他假裝生氣地低頭狂嗑油飯,其實心裡很高興。必須動用心機才能與對方再次見面的
這個事實,一直讓他隱約不安,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可是實際坐下來好好相
處時,即使學科不同、國籍不同、母語不同,意外地居然能說個不停,彷彿默契十足而順
暢無比的快速傳球。感覺太過美好,像是隨時可以花式射門成功。
也許莫名其妙的執著是來自直覺的呼喊吧?
「這裡有個好夥伴,你不能錯過,絕對不能!」的景濤直覺。
有吃油飯有保佑。
*
順利互加彼此臉書後,他在幾天內把人家所有有露臉的照片都按了一輪讚,貼文的部
分是西班牙語,靠翻譯米糕也看不太懂,為了避免自己的行徑太像瘋狂粉絲,他很克制地
只瀏覽過一遍。
那些貼文大部分是日期、數字以及國旗照片的組合,其中有好一部份還標了哭臉。
他想知道每張照片裡都笑容滿面的Luis會為了什麼不開心,練球時也在思考,不小心
把球往門柱猛踢還差點被反彈的球打到臉時(就像比利時的前鋒Batshuayi那樣),靈光
一閃:喔!那些數字是球賽比數的紀錄吧!印象中貼文時間有一波集中在七月,是世足期
間啊!哭臉是因為喜歡的隊伍輸了吧?
哦哦哦解謎成功!
他舉起雙手吶喊一聲,助攻的隊友見他射門失敗還很樂,忍不住將人揍了一頓。
他很喜歡兩件跟足球有關的事:一是射門進球、一是運動完大家一起吃宵夜。
側門口出去有一家很受歡迎的熱炒店,打卡還送小菜,根本球隊愛店,今天也一如既
往地整隊都呼朋引伴跑去吃。充分運動後的汗臭味、擺滿店門口的養殖魚箱、滿滿一盤香
辣開胃的燒酒螺,這是他心中特別具有男子氣概的畫面──但今天真是侷促到不行。
店裡出現了新的店小二、不是、他是指工讀生。
工讀生(眾望所歸地?)是他的新朋友Luis,因為老闆說為了開闊商機,店裡要加賣
海鮮飯,需要有正宗大廚相助。他有點高興又有點不高興。看樣子未來練完球的聚餐都可
以跟Luis正大光明地見面;可是隊友們一直起哄「那不就是你在找的那個外國人嗎?真人
比你形容的帥耶!」,他感覺自己曾有過的猥瑣都被攤開在陽光下了。
嗚嗚嗚人家中文很好的!不要再洩我的底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現在閉嘴我們
還是好隊友……
糗他最大聲的隊友點的蔥爆牛柳一上桌,就被他洩恨地狂吃一通,然後他們又因為一
些亂七八糟的小事鬧哄哄地笑起來。Luis繼續上其他菜,他看著對方燕般輕快的身影,疑
惑為什麼有人可以把熱炒店的髒圍裙穿出五星大廚風範。彼此視線相對時,他鼓著滿嘴的
食物無聲地笑了笑,在對方瀅瀅微笑的藍眼注視中,默默覺得臉有點熱。
正求著老闆把冷氣開強一點,他的隊友一把拐住他,說哥哥都懂,讓哥哥來幫你。
幫什麼?他這不是已經拿到遙控器了嗎?
他還在繼續吃蒜泥鮮蚵,把肥滋滋的搶先挑走,結果一抬頭就看見隊友壞笑著把Luis
招了過來。
──你你你你你你要幹什摸!他心中的馬景濤又出場大叫。
──讓你給我的牛柳償命!隊友邪佞一笑,像個壞員外。
「那個啊,我們家阿陸啊,下禮拜六生日,next Saturday齁,外國人先生陪他嗨一
下啊?」
「……你這種口氣很像老鴇,戴粗金條的那種。」他偷吐槽,被掐大腿。
「好的啊,我科以的話?」Luis完全沒被隊友的搭訕嚇到,從容地看向他,神情很樂
意,還拿出手機查日期,「八約二十五號,你是Virgin?」
是處女座!
不是另一個意義的那種!
……好吧雖然其實是但不要大聲說出來!
內心的景濤站在瀑布下大哭大叫,他表面冷靜地點點頭說對(是八月二十五號沒錯)
,但隊友顯然想歪了,或者唯恐天下不亂,在他耳邊說了句「哦豁豁那就送入洞房囉!」
。他回頭一定要拿球打死這個隊友不可。
後來直到吃完飯結帳都不敢去看Luis。
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為情,可能因為Luis帥氣又可愛,自己的表現根本是個寡
廉鮮恥的迷弟,偏偏那樣吸引自己目光之人居然願意為他的生日獻上祝福。一種高興又羞
恥的焦灼感。
混在人群當中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出店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隔著一段距離
向Luis揮手說再見,對方笑著拿出手機快速打字並揮了揮,他連忙低頭一瞄手機,發現一
則訊息──要是有時間給你做Paella☺──
☺☺☺☺☺
這個表情符號突然變得好可愛哦!
他猛點頭,露出跟表符一樣圓潤又呆萌的笑臉,原地蹦了蹦,簡直忘記自己是誰,被
回頭來抓人的隊友一把撈走。
*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其實也沒有,他一直在心裡數饅頭,痴痴以待,還嫌時間過太慢。
在這段時間中,他無意間發現Luis住在隔壁棟的研究生男宿,不由得感嘆,原來兩人
的宿舍如此近,在此之前居然還能從未相遇,直到阿松曲線帶來的契機才破除這個鬼打牆
般的現象──而且一破除,反而天天都能見到了。不只見面,還聊天,還一起吃宵夜。西
班牙人酷愛吃宵夜,常常在刈包跟青蛙撞奶店前徘徊,他有次在附近餐廳目睹全程,覺得
對方在地化得很可愛。他也知道了對方貼文上的哭臉是什麼意思:Luis有個奇葩特技,看
球時只要一分心,就會錯過射門進球的瞬間,尤其是上屆世足四強賽德國對巴西那場,全
場總共八個射門,他至少有三個因為低頭吃東西而錯過。他很懂那種恨不得捶心肝的痛,
同時覺得對方少根筋得很萌(如果可以他願意在Luis專心看球時專門提供餵食服務)。
總之各種滋潤。
一邊滋潤又一邊覺得不太妙。
渴望著能常相見、也確實天天如願,卻仍然感覺空虛,為什麼呢。
生日那天咖啡店裡有排班,夥伴們唱了生日快樂歌,並合資一整個千層派蛋糕讓他打
包回家,經理還准許他隨心所欲做一杯特調帶走,被壽星的洪荒之力加持,他成功調出一
杯好喝得讓人痛哭的果香拿鐵──美人魚大人都會因此放他一馬,不拉去水裡抓交替。回
家路上滿手都是寶物,他樂顛顛的,比在深秋裡擁有整個公園的松果的松鼠還要幸福,幸
福得不得了,非常非常地,想把甜暖到難以自禁的心情,與某一個人分享。
他站在那人宿舍樓下打了電話過去,聽見對方說起中文像唱歌的語調,就忍不住笑。
對方熱切地邀他上樓,說為他準備的慶典也剛好完畢。他在敲門後先準備好被慕絲什麼的
噴一臉,但Luis是好人,應門時只一臉疑惑看他擺出戒備姿勢。
「僧日快勒!看到歸了嗎?」Luis一邊問一邊張望。
「鬼?沒有沒有沒有。」他趕緊搖頭,並豎起食指示意,農曆七月晚上千萬別提這個
字。
他跟著Luis走進房間,還在試圖解釋為什麼不要在晚上說鬼,脫完鞋一抬頭,嚇得倒
退一步。
「……Luis你!為什麼、要把普渡擺在房間裡?」
一個小木桌上擺滿各種零食泡麵、幾疊金紙、跟沒點燃的香,香還插在……等等那莫
非是說好的西班牙海鮮飯……!幸好他沒有陰陽眼,不然說不定會看到很多阿飄正在大吃
大喝!
「蛇摸普督?這是給你的birthday party,大家都跟我說,就是要這樣給好兄弟慶祝
的喔?今天路上有好多人都在給你慶祝呢!陸真受歡迎!」
「我想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你是說我們其實並不是good budy嗎?」
Luis俊俏的五官皺成一團,彷彿被整個世界欺騙了,藍眼睛水光閃閃,看起來十分委
屈。他覺得眼前的人好可憐又好可愛啊。都可以清楚地想像到,Luis認真地問別人,該怎
麼用臺灣人的方式幫在八月二十五號生日的人慶祝呢?然而可能因為中文表達不清而被誤
會為,臺灣人都怎麼過八月二十五號呢。偏偏今年的這天是中元節喔。結果得到的反而是
該怎麼擺普渡的知識。
──還擺得挺好的。
居然還有果凍製的三牲。
他噗嗤笑出聲,藍眼睛的苦主一臉哀怨地看他,那藍宛如濃霧瀰漫的海,幽怨的海怪
潛在海波下,露出亟需被安撫的表情。
「這個給你,店裡的新品試喝。」他試著投餵海怪,遞出自信之作。
「……」Luis顯然記得上次那杯有多難喝,不太甘願。他一把塞進對方手裡。
然後彎著眼睛看對方從一開始膽戰心驚的小啜到迫不及待的暢飲。
不開心的海怪翻了身變成在晴海曬太陽的賽壬,氛圍暖洋洋的,不唱歌都讓他沉溺。
「在月亮曆七月的時候,是鬼月,地獄的鬼門會打開,鬼就可以回到人間走走。鬼以
前也是人,所以我們稱祂們為『好兄弟』,並不是真的brothers。有些鬼沒有家人準備東
西吃,很可憐,所以大家才會在今天準備很多吃的,讓他們吃好吃滿。這就是普渡。」
一起坐在供品桌前的沙發椅上,他用盡可能簡單的句子解釋,雖然沒有明言,但Luis
已經明白了用這種方式慶生實在太烏龍、敏感的人說不定會感覺被冒犯,因此緊張地盯著
他看,想從他臉上看出是不是有盛怒的蛛絲馬跡。
他笑著擺擺手,表示不介意,Luis也安心一笑,然後又低頭開始喝飲料,喝啊喝的,
不知道想起什麼,舉起手發問:
「這個鬼門具體而言在哪裡呢?」
「呃,到處都是?」
「在歐洲也有嗎?」
「呃……沒有的吧?」
要是有的話作鬼也可以環遊世界了,好像不賴哦?另外鬼界還會有語言問題嗎?
他也因為對方的腦洞開始發散思維──想像一名鬼先生,期待無比地走出鬼門,結果
入眼皆是金髮碧眼的外國鬼,語言不通連供品都吃不到的慘樣──又噗哧一聲笑出來。
「話說鬼月有很多不該做的事,像是晚上時衣服不可以放在外面、路上有錢不能撿、
不可以做結婚買房等等的重大決定……」
「衣服放在外面會怎樣?撿了錢會怎樣?」Luis本來聽得津津有味,回過神發現重點
,緊張地問,他一看就知道這個外國人大概犯了不少禁忌,但想著外國好像不太信鬼怪習
俗、對方又是理科生,應該不至於被嚇得從此不敢晾衣服,就實話實說:
「鬼會把自己穿進掛在外面的衣服裡,這樣你要是拿進房間,就是自己把鬼邀進家了
;撿地上的錢,就表示允許丟錢的人拿走你的好運──Luis你現在把窗戶鎖起來幹嘛啦哈
哈哈就算衣服還在外面這樣也不行啦哈哈哈哈哈!好啦好啦別怕,我明天帶你把撿到的錢
丟回原地,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瘋了,對方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好像身邊有很多鬼,他覺得這樣逗人家有點缺
德,可是又好好玩,Luis湊到他身邊似乎想壯膽,他故作豪氣干雲狀,一把摟住人家,一
副「大爺罩你」的模樣。
結果因為對方伸手一個反抱,差點原地軟成一團。
呃呃呃呃什麼巫術?他有點尷尬地微微退開,不曉得自己怎麼了,難道被鬼附身?
Luis在他身邊很安心似的,又開始問東問西,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語:「哦──路上的
那些食物是大家給歸吃的東西啊,原來不是都在幫你慶祝生日啊。」
「……對,我沒有那麼偉大的。」
「呼。」
Luis嘆息一聲,放下飲料搓搓手。他猜對方可能還是被鬼故事嚇得怕怕的,有點內疚
,想給予一點自己的溫暖,下意識把自己的手搭上對方的,這舉止彷彿給了莫大的支持,
Luis猛地轉頭看他,藍色的眼睛水光閃閃。
「陸,你說,鬼月不該做的事,還有不可以結婚跟買房子。那……談戀愛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他沒多想,直接這麼說,被猛地撲在沙發上時才回過味來,震驚之下
沒來得及羞澀,也不知道那番話關不關自己的事,畢竟他們雖知道彼此都單身但之前的應
對不都是好朋友般而已嗎?
是的吧吧吧吧吧?
Luis微微傾身對他一個勁地笑,☺☺☺☺☺☺又臉紅紅的那樣,他簡直要被可愛到斷
氣。啊啊啊啊啊是才怪!他在心中大聲反駁一秒前的自己,覺得自己遲鈍得有什麼資格談
愛!但Luis沒放過他,越靠越近,低聲傾訴:
「我很喜歡心心,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裡都是心心。我很喜歡。希望我能成為在你
眼中以及星中都栽入很多心心,的人。」
賽壬唱歌了。
他覺得自己被那言語甜得窒息。
在無法呼吸的時候他張開嘴,像是墜海後渴求空氣的水手,接受了來自賽壬的吻。
情不自禁,急不可耐。
原來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