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綜培,」趙以沐歉然一笑,「我很喜歡他。」
說實話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趙以沐付出的代價就是林綜培在低吼一聲後連續出擊的拳頭,
毫無章法地左右開弓,趙以沐舉臂抵抗,他不想傷害林綜培,但也不想因為愛一個人而被
打,這沒道理。
「林綜培,你瘋了啊!」趙以沐左支右絀之間仍被揮傷眼角鼻樑,耐心已經告罄,他提腳
朝林綜培膝蓋踹過去,荒亂之中也顧不上控制力道,只聽到林綜培颷罵一聲便往旁邊跌坐
在地上。
兩個人各躺臥在一方喘息,大冷天的打得臉紅脖子粗,嘴裡吐出一口口的白煙都是火氣,
奔三的大齡男子都多少年沒動過手腳了,一時之間各自喘著大氣連句話都講不出來。
趙以沐全臉都刺痛火辣的,右臉牙槽跟鼻樑是重災區,滿嘴的甜腥味也不知道牙齒是不是
斷了,痛得他鼻水直流,抬手一抹,抹出滿掌鮮紅。
他抽出手帕捏著鼻樑顫顫悠悠地站起來,走到林綜培跟前伸出手要拉他一把,被他拍開,
林綜培捂著膝蓋嘶嘶叫著,想站起來卻無法如願,緩了一陣攢足力氣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歪歪地靠著車子,眼裡的戾氣絲毫未退。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沒有對不起筱培?」林綜培咬牙切齒地問。
趙以沐想好好解釋,但才張口卻只噴出一連串的咳嗽,像是要把心啊肺啊都咳出來那樣的
猛烈,全身的細胞繃緊,呼吸不到空氣的窒息感襲捲而來,剛剛組織好的話語又斷了線,
他腦中只剩下三個大字:氣喘藥。
又是鼻血又咳的撼動心肺,自己一定是狼狽到連林綜培都看出來不對勁,他走近兩步,不
太確定地開口,語氣生硬:「你幹嘛?你感冒啦?」
趙以沐沒心思理他,貓著腰一邊努力呼吸一邊嗑嗑絆絆地走向車子,但因為咳得太激動連
手都是抖的,車鑰匙怎麼也插不進孔內,缺氧讓他眼前陣陣發黑,腦子裡卻異常活躍,好
幾個想法爭相冒頭,例如下台車絕對要買個感應型的車鎖,他以後要把氣喘藥做成項鍊掛
在脖子上方。還有如果現在倒下的話,林綜培應該不會見死不救吧?
好在不用等到他倒下,林綜培終於想起同窗好友的舊疾,搶過他的鑰匙順利打開車門,「
你氣喘發作了?藥在哪裡?」
趙以沐拚盡最後一分力氣鑽進車裡,從中央扶手的置物箱裡找到救命解藥,攤坐在駕駛座
吸了幾口,仰著頭眼神散渙的跟嗑/藥的差不多,他緩吸緩吐了好幾口氣,確定沒事之後
清了清嗓子但顯然無濟於事,聲音仍然破爛沙啞。
「我沒有對不起筱培,分手是兩人一起決定的,我們都清楚這樣下去也許能夠結婚,但不
會幸福。」趙以沐氣若游絲面色蒼白,像個被逼/供已久但仍不改初心的囚/犯,「因為人
生只有一次,所以我們還想拚一把。」
林綜培倚著車門聽他講完這段話,眼神從單純的怒氣粹練出更多情緒,有鄙夷有悲憤有困
惑有失望,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哀傷,最資深的演員都詮釋不了這樣的表情,在林綜培的臉
上卻完美呈現。
林綜培的語氣如寒霜,跟審判犯人一樣,「筱培已經27歲了,你怎能這樣浪費她的青春?
」
「因為我們都到適婚年齡,剩男剩女乾脆湊合一下結婚算了?」趙以沐斜眼瞧他,「這樣
也好嗎?」
「什麼叫湊合?你曾努力帶給她幸福嗎?」林綜培越講越生氣,生氣之中又參雜著心酸,
「我們從大學認識到現在都十年了,一起打球一起考研,年少時的友誼很可貴,所以有什
麼好事我第一個就想到你,你能進這間公司是我推薦的,我連唯一的妹妹都介紹給你,你
現在很委屈嗎?」
趙以沐捏了捏眉心,此刻似乎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好時機,雙方都需要些時間冷靜。他好聲
好氣地說:「綜培,我不知道該怎麼講你才能懂…」
「我不懂!我他媽的就是不懂!」林綜培憤怒的眼神裡有很多控訴,「你寧可跟個男的搞
在一起也不願意跟筱培結婚?你他媽的有病!」
即使趙以沐已經在腦中演練過無數次被人講「跟個男的搞在一起」時該如何做到心平氣和
的應對,但實際上仍是無可避免地被這樣的詞句刺狠狠地刺在心口上。他闔了眼深呼吸,
緩一緩情緒才開口:「我不求你理解,其實我也是遇到了才知道什麼叫情難自控…」
「我不想聽這些屁話,」林綜培揮揮手打斷他,臉上掛著不加掩飾的厭惡跟鄙視,「這些
話你留著跟你媽解釋,今晚在河岸的情景她看得一清二楚,只差沒當場撅過去,你好自為
之吧。」
拋下一顆震憾彈後,林綜培便一拐一拐地離開了,留趙以沐在原地被炸的四分五裂。
今晚在河岸的情景媽媽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見什麼了?看見他們散步?還是牽手?還是路燈下那個毫不遮掩的吻?
直到林綜培離開好幾分鐘後趙以沐才回過神來,冷風呼呼地灌入車內,臉上身上的傷口已
經沒有感覺,他失去了思考和感官能力,連心跳都快停止血液都要凝結,有一個瞬間,他
希望一切只是一場惡夢。
是手機鈴聲把他拉回到現實世界。
趙以沐從口袋裡把手機掏出來,屏幕上顯示皓子來電,他按下通話鍵說「喂?」,聲音還
是那麼不堪。
「以沐是你嗎?我是皓子。」張皓壓低著音量說話。
「嗯,怎麼了?」
「你快到家了嗎?剛剛我跟爸爸回家時,在樓下大門遇到你媽,」張皓考慮了一下措詞,
「她氣色看起來不太好,你要不要快點回來?」
「我已經在停車場,馬上就到家,謝謝你了。」
趙以沐結束通話,找出紙巾沾水快速地把到處沾染的血跡稍做清理才回家,他從大樓的電
梯裡看見自己紅青發腫的臉頰,心想林綜培真是下狠手了,也許…這段十年的情份要斷送
在今晚。
然而他沒辦法顧及這些了,電梯叮地打開門,站在走廊上倚著牆的是他的對門鄰居張皓,
張皓一看見他便快步趨近,拽著他到走廊一角。
「你…你怎麼了?跟人打架?」張皓看著他花花綠綠的臉問。
「…沒事,跌了一跤。」趙以沐不想解釋,他有更需要關心的事,「你剛遇到我媽了?她
…有說什麼嗎?」
「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張皓面露擔憂,「晚上我跟我爸在樓下遇
到伯母時,她六神無主失了魂似的站在電梯前,也沒按上樓鍵就佇在那兒。我爸問她怎麼
了?她眼神空洞像是受了什麼打擊,口中喃喃自語我也聽不清楚,我爸現在還在你家陪伯
母,你趕緊進去問問,不要是碰到詐騙集團被騙了錢,最近新聞常在報…」
趙以沐此時倒希望真的是碰見詐騙集團,他點點頭說:「我會處理,你先回去吧。」他走
了幾步又一個回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張皓問:「那時講的話還算數嗎?」
「嗯?什麼話?」張皓一頭霧水。
「如果我被趕出家門你會收留我嗎?」趙以沐淒涼一笑,「算了沒事,今晚謝謝了。」
張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終於想起來是那天在陽台聊天講的話,說什麼來著?好像是追求
真愛之類的話題,怎麼突然提起這茬?張皓帶著滿腔疑惑回家去了。
趙以沐放輕動作推開家門,腳步停留在玄關,今晚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在他的計畫裡,他還
沒想好該怎麼面對唐青,一時之間踏不進去也無法逃走,只能僵著身體佇在那兒。從玄關
可以看見客廳洩出的溫黃光線,他剛剛毀了一段十年的友情,他很怕一個不小心會毀了這
個他跟唐青過了一輩子的家。
客廳裡傳出張伯伯柔聲話說的語調說:「唐唐,到底怎麼了?妳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妳不講我怎麼幫忙?咱倆做了二十年的鄰居,我從沒看過妳這個樣子。」
「這事兒…你幫不了我…我得跟沐沐問清楚。」媽媽的聲音在顫抖,短短幾個字後面加了
一迭聲的嘆息,這聲嘆息代表失望,那聲嘆息或許代表憤怒,趙以沐攥緊了拳頭,該他出
場了。
「媽,我回來了。張伯伯也在啊?」趙以沐側過頭去企圖遮掩受傷的半邊臉,自己先解釋
道:「剛剛在停車場燈光昏暗,一個踩空摔跤撞到臉了,你們別被我嚇著。」
「這麼大一個人還會摔跤?嚴不嚴重啊?」張伯伯聞言扭過頭瞇著眼往他臉上瞧。
同樣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還有唐青,那視線似有千萬斤重,死死壓在他心頭。
「沐沐,我問你,你今晚去哪兒了?」唐青問得氣勢衝衝,但質詢他的眼神裡卻帶著衰求
,「你跟媽媽說實話。」
「媽…我…」實話堵在胸口,趙以沐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我在問你話!我問你今晚去哪裡!」唐青越發疾言厲色,一句話喊出全身的力氣,張伯
伯一旁看了都擔心,催促道:「沐沐,快跟你媽講你去哪兒,她惦記一晚上了。」
趙以沐咚地一聲跪在唐青面前,不敢看她,低著頭說:「媽…對不起。」
「對不起?你對不起我什麼?」唐青尖聲怒吼,「我問你,今天在河濱跟一個男生在散步
的是你嗎?」
「媽…」在趙以沐的印象裡唐青從沒如此失態過,亂髮咆哮青筋暴露,他有些心慌地想安
撫她,卻又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唐唐,有什麼話好好說,別動這麼大的氣,對身體不好。」張伯伯也看出事態嚴重。
「你不回答沒關係,我的兒子我不會認錯,」唐青對張伯伯的勸告置若罔聞,她瞪紅了雙
眼,盛怒讓她全身顫抖,「那個男生是誰?是之前帶看房的業務嗎?」
趙以沐全身一震,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來了,他還來不及好好舖陳好好把Nick的優點介
紹給媽媽,事情就要以最不堪的方式展開了。
然而今天的倒楣還沒到盡頭。
趙以沐的手機在兜裡傳出輕快的長笛吹奏曲,是Nick自創自吹的曲子,當然也是Nick專屬
的來電鈴聲。
趙以沐的心跳一下子飆破百。
「是他嗎?」唐青輕易地讀出他臉上緊張的神色,怒火上又澆一桶油,她傾身要從趙以沐
兜裡拿出手機,「手機拿來!我來跟他說,叫他離我兒子遠遠的,有多遠滾多遠去!」
「媽!不要這樣!」趙以沐把手機緊緊捏在手裡,左右閃躲,心一急便脫口喊出:「是我
的錯,是我先喜歡他的!」
唐青先是被這句話震懾住一秒,隨及揚手用十成十的力氣甩給趙以沐一個巴掌,力量大到
趙以沐眼冒金星跌在地上,手機從他掌中滾落,唐青撿起來就往牆上砸,跟她的心一起碎
成四分五裂。
「趙以沐!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唐青指著他哭喊出來,嘶聲力竭:「你知道媽的心有多
痛嗎?」
這個心痛不單是個形容詞,唐青驟然腳一軟,頹唐癱在地上捂住心口倒抽短氣,眼珠子直
往上飄。
「媽!」趙以沐臉色大變,連滾帶爬衝到唐青身旁,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對張伯伯大喊:
「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