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來發現床上還有別人,正常人會有什麼反應我不知道,起碼我是默默放開以為
是抱枕被又抱又蹭的不明人士,迅速滾到床的另一邊,差點沒用蘭花指朝對方質問:「妳
為什麼沒穿衣服?」
萬年結冰狀態的閻大美女似乎因為起床的低血壓,臉色更加冰冷。但她仍有問必答:
「習慣裸睡。」
「喔。」
除了毫無營養的喔,我實在無言以對。
剛才那份溫熱軟綿的觸感還沒消退,更要命的是:很明顯是裸的。低頭看向自己,起
碼我還衣冠楚楚,跟昨晚喝掛的時候一模一樣──除了已經皺成梅乾菜。
詠妃掀開被子起身,渾然不覺得坦胸露背在他人目光下有任何尷尬之處。
沒拉好的窗簾透進不知道已經早上幾點的陽光,一襲金紗似地罩在她身上。披肩的墨
黑長髮,漂亮無瑕的臉蛋,美好的肩頸線條,然後是讓人害羞卻移不開目光的胸口。
那大概是世上最完美的弧形。
「看什麼?」
「看妳啊。」我中邪似地回話,晚三秒才意識到此時無聲勝有聲。
「好看嗎?」
我點頭,發自內心地坦承:「很好看。」
類似稱讚應該是從小聽到大的詠妃,語氣毫無起伏,「妳臉紅了。」
「廢話!」我掩著幾乎要燒起來的臉頰,強迫自己把目光從詠妃身上撕下。「換作是
妳,起床看到一個大正妹裸體,不會臉紅嗎?!」
詠妃居然搖頭。
「對啦對啦!再正也沒有妳自己漂亮。我懂我懂……」我隨口敷衍著,翻身下床想逃
進浴室,卻被一把拉住。
我沒回頭,不敢再看身後那片太爛漫的春光。「幹嘛?」
詠妃的語氣不太對勁。「看著我。」
「……除非妳先把衣服穿好。」
「蘇蘇。」
「好啦看就看妳到底──」
迷戀許久的美麗臉蛋就這麼近在咫尺,我瞪大眼,終於親身體驗到傳說中被強吻會來
不及反應的都市傳說。
大概是某種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驚訝過頭就變成麻木。
我瞪著那雙明明大清早什麼保養都沒做,卻粉嫩水潤得要命,讓人很想再一口親上
去的嘴脣。
「閻、閻詠妃,妳在幹嘛?」
印象中,這是我在熟識後頭一回連名帶姓這麼喊她。
詠妃一手環著我的腰,一手還停在我的臉頰上,非常難得地笑了。
時間暫停了。
我的眼睛只能看著她,手腳完全動彈不得,唯一自由的只有發出喀吱喀吱齒輪聲勉強
轉動的腦子,但滿腦子密密麻麻擠滿一句經典歌詞:「天曾缺掉的角莫非此等神采。」
「蘇采纓,當我女朋友。我沒宿醉,認真的。」
所以說認識太久就是有這種壞處,連妳想要裝死吐槽的臺詞都被反嗆。
我輕輕推開詠妃,力持鎮定希望她不要發現我正渾身顫抖地說:「妳妳妳……妳先讓
我冷靜一下……一下就好……」
語畢,我用手刀衝進浴室把門反鎖,直接用身體抵住門板以防萬一。
「我不會吃掉妳。」詠妃的聲音隔著門板有些模糊,「……現在不會。」
我沿著門板滑下,直接蹲坐在地把自己團團包圍。
大美女妳是宿醉沒醒才說醉話吧不對剛剛她已經否認過了所以是空窗太久空虛寂寞覺
得冷嗎但詠妃也不是那麼不挑的人吧看看她那根本環球小姐花名冊的歷任女友就知道她挑
得要死所以到底是怎麼了啊世界末日終於要來了地球要爆炸了嗎嗎嗎……
我腦中連標點符號都沒有的一人N化完全沒討論出個結果,門板在此時輕輕響了三聲。
對不起,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嘲笑驚悚片裡聽到敲門聲就嚇到差點尿褲子的主角了。
「我先走。妳慢慢想,改天聯絡。」
我聽到詠妃穿著塑膠室內拖在磁磚地板上啪答啪答越來越遠的聲音,然後是開門又關
門的聲響,默默從一數到一百。
一百秒過去,臥室裡毫無動靜。
詠妃雖然也會玩心機,但不是那種會假裝離開躲在門邊的路線,她沒那種幽默感。
於是我慢吞吞地起身,瞪著鏡子裡滿頭亂髮掛著眼屎鼻頭泛油嘴唇乾裂的自己。
「……這款的妳也親得下去?」
吐槽完鏡子裡的邋遢鬼,我仔仔細細地洗完臉,想了想順帶洗了個澡。等我走出浴室
時,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了。
印象中大家睡得東倒西歪到處躺屍的畫面像是我喝茫的錯覺。
廚房的洗碗槽裡空無一物,用過的鍋碗瓢盆都被洗得乾乾淨淨晾在一旁;客廳桌上的
殘羹剩餚杯盤狼藉,此時也都不見蹤影,只剩一張字跡清秀的紙條和上頭的兩句話。
──垃圾在鞋櫃旁傍晚拿去丟。冰箱有草莓麵包和豆漿。
沒有署名。
她連我家的垃圾回收時間都記得,也記得我早上不能喝鮮奶因為乳糖不耐。
這樣的人,確實不需要再署名,在這世界上除了我媽和她,大概找不到第三個了。
肚子咕嚕嚕的響,但我食慾全無。打開冰箱,連豆漿的品牌都是我最喜歡的那家。
我盯著瓶子上的標籤許久,久到豆漿兩個字都不再像豆漿,最後拿了瓶沒有開封的礦
泉水,仰頭灌下半瓶。
此時的我應該徹底冷靜下來,好好考慮清楚。但我完全無法靜下心,迫切地想找個活
人抓著對方的肩膀搖晃、尖叫,或是拉著他團團轉叫救命。
於是我打了電話給小義,那個我暗戀又明戀至今仍沒有開花結果的男人。
大概是我的聲音太像他不及時出現,我就會從101頂樓跳下去,半小時後,小義出現在
一家我之前嚷著要吃但一直沒時間去的美式早午餐店。
隱身巷弄的小店佈置成鄉村風,藤編籃裡的乾燥花恣意伸展,鍛鐵擺飾就放在陽光燦
爛的窗邊,熱鬧卻不擁擠。色彩鮮艷的桌椅擺在木頭地板上,小巧可愛的家飾雜貨充斥角
落,每一件都像是一個童話故事。
我在店裡輕快的音樂和不算吵雜的人聲中漸漸冷靜下來,朝推開門急急忙忙四處張
望的小義招了招手。
趕到桌邊的小義似乎有點喘,他盯著我眼前那杯去冰的葡萄柚汁,皺著眉頭:
「蘇蘇,妳真的不胖。」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生無可戀,不想吃東西啦!」
於是小義臉上的擔憂更重。他拉開椅子坐下來,「怎麼了?」
感受到小義貨真價實的關心,我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是我跟詠妃之間的問題,或者該說是我自己的問題,沒有拿來困擾小義的必要與正
當性。
「你吃過了嗎?先點東西。」
小義翻開眼花撩亂的菜單,很快就做出決定結束這個動作。在他開口詢問前,我先發
制人問:「你跟你家的邁阿密刺青客,最近過得如何?」
話題轉得生硬,但體貼如小義沒有追問。
他喝了大半杯的水,「還OK吧。本來下午還約了要去公園野餐。」
「野餐?」我見過那男人幾次,完全無法把那個渾身刺青凶神惡煞模樣的大個子跟公
園野餐那麼青春洋溢的活動扯上一丁點關係。「……所以我害你爽約了?」
小義搖搖頭,「沒關係啦。公園不會跑掉,陪妳比較重要。」
我咬著吸管,非常傳神地詮釋何謂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恐嚇他:「公園不會跑掉,但是
男朋友會喔。」
小義笑了,「他還比較怕我跑掉。」
我臉色一沉,「你身邊又有蒼蠅亂飛了?」
「我又不是……」及時在餐桌上隱去不雅字眼,小義進一步解釋:「他是怕妳把我搶
走。」
我翻了個半天高的白眼,哼了聲:「要搶早搶了,輪得到他?」
小義依舊笑著,「他常吃妳的醋。每次聽到妳的事情,就擺臭臉說:『又是你那個女
朋友』跟小孩子一樣。」
「……我是你女朋友嗎?」
小義沒回答我的問題,正好此時店員來送餐,他插起餐盤上炸得金黃焦香的脆薯遞到
我眼前。
我湊上前一口咬下,感受著炸物的酥脆和馬鈴薯的香甜。「嗯,好吃。」
「再點一盤?」
我阻止舉起手要把店員叫回來的他,「你盤子裡的比較好吃。」
「那都給妳。」
小義用叉子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脆薯都推到一旁,省得沾到班尼蛋的荷蘭醬。
我就靠著小義盤子裡的薯條和東拉西扯的話題和他消磨掉美好的週日下午和那些說不
出口的驚慌失措。
日暮黃昏,桌上加點第二輪的餐點也被清空,店員的檸檬水都加到換了第二壺。
於是我們起身,準備道別。
「我剛才看到附近有個小公園,要去走走嗎?」
我斜眼瞄向小義:「你太晚回家不要緊嗎?」
他笑著拍拍我的頭,牽著我的手走向那個我來時根本沒注意到的休閒公園。
我轉身看向我們被夕陽拉得好長的背影,就像隨處可見的普通情侶。想哭的衝動在那
一瞬間淹沒了我。
我咬著牙,掏出手機拍下那一幕,然後笑著回應轉身詢問的小義,若無其事地跟著他
往前走。
夏季傍晚的風還帶著白日未散盡的暑氣,不涼快卻顯得溫柔。
我們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健康步道慢慢地走,看著玩溜滑梯玩到吵架的小孩們和被主人
牽來散步,結果追著別家狗狗狂奔的黃金獵犬。
小朋友的打鬧、狗狗開心的吠叫,不遠處大馬路傳來的汽機車聲響,空氣裡除了公園
門口那攤雞蛋糕的甜香,還有不知道哪家哪戶的煎魚油煙味。
那是個非常平凡無奇的週日傍晚。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跟他牽著手,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