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項檢查所得出的結果趨於樂觀,在進行了一個小手術且觀察幾天之後,唐青如期在
一個星期後出院。
住院期間禮拜趙以沐請假在醫院陪她,氣氛談不上多好,兩人獨處的時候唐青沉著一張臉
,趙以沐能做的就是奉茶侍飯削水果,把醫生說的囑咐事項仔細記下,在白天時打開電視
讓病房裡有些聲音,如果剛好播放有趣的事他便試著跟媽媽搭幾句話,但唐青不領情,不
論講什麼或看什麼節目都無法搏她一笑,趙以沐知道這次真是傷了媽媽的心,不論如何冷
淡他也必須撐住。
病房的氣氛只有在張伯伯來探視的時候有所好轉,張伯伯絕對是年長者之中的嗨咖,沒人
搭理他一個人也能說說笑笑講上三十分鐘,從公園晨起運動圈的小八卦,講到市場裡雞鴉
魚肉價格的漲跌,甚至是早餐煎餅店的老闆老闆娘吵架的原因都能說上一輪,塵世裡的蒜
頭小事能適量轉移唐青的愁雲慘霧,有助於提升病房裡的溫度。
「妳這個班長幾天早上沒來公園打拳,大家都開始偷懶嘍。」張伯伯從袋子裡把保鮮盒保
溫罐依序拿出來。
「打拳也不過打一小時,還能偷懶到哪裡去?」唐青知道他又準備了湯品點心,相當過意
不去,「你又弄什麼過來?就說不要麻煩了,醫院裡有供餐的。」
「那個餐我看妳也不愛吃,每次吃飯像嚼蠟一樣,」張伯伯打開保溫罐,鮮魚湯的香氣立
刻瀰漫開來,「這樣就算是吃下去也會消化不良。」
「聽你鬼扯呢,還不都跑到胃裡去,」唐青目光往保溫罐裡飄,嘴上卻一股勁地叨唸著,
「吃飯是為了攝取熱量,好不好吃有什麼關係,反正食物嚼一嚼通過喉嚨只是幾秒鐘的事
情。」
「好不好吃當然有關係!」張伯伯扯著嗓子反駁,他先盛了一碗鮮魚湯給唐青才開始論述
自己的觀點,「吃了好吃的東西會比較開心,開心的話全身就有活力,有活力病才會好的
快,這可是關關相聯一環扣一環。沐沐,你也來一碗吧?」
「呃…我不用,你們多喝點。」趙以沐說。
「你們母子這彆扭的脾性真是一個樣兒,」張伯伯又盛了一碗給他,「我這湯裡加了一點
麻油,唐唐喝多也不好,你必須分一碗。」
這麼一講趙以沐便不再推辭,接過魚湯喝了起來,
「老張,你這手藝真是不得了,魚的鮮甜全給襯出來,」唐青撇撇嘴,有些感嘆,「你講
的沒錯,吃好吃的東西會比較開心,我就是又笨又呆板,事事認真循規蹈矩,到頭來既不
開心也沒能換得什麼好。」
趙以沐聞言放下碗筷,頓時沒了胃口。
「現在開始開心不就得了,」張伯伯撈著保溫罐裡的鍋底料吃得很歡,「咱們這個歲數也
不知道還能活幾年,開心一天就賺一天。而且你還有沐沐咧,這孩子我看了二十年,真沒
什麼可以挑剔的。」
「哼。」唐青可不認同。
「張伯伯,我把這些東西拿出去洗一洗,你們聊。」趙以沐想出去透透氣。
「你別偷偷跟那小子連絡,答應我的事要做到。」唐青在他要出病房前厲聲提醒他。
「媽我知道了,妳放心吧。」趙以沐輕輕關上病房的門。
「你說沐沐怎麼會變成這樣,喜歡男人?我想起來就覺得噁心。」門才剛關上,唐青就迫
不及待把心裡的疑惑跟張伯伯講,「我這幾天想來想去,你說這會不會是一種病?還是著
什麼魔了?」
「我講我的意見妳又要說我講風涼話,」張伯伯笑著瞅她一眼,「我可不著妳的道。」
「哎你別耍嘴皮子,這事我也只能跟你商量,我自己越想越心裡沒數。」唐青挺著急的。
「男人喜歡男人…」張伯伯用帕子擦擦手,在唐青床邊坐了下來,「這種情形不是很多,
但自古都有的嘛。我覺得…妳少見多怪啦。」
「自古?你是說斷袖之癖的漢哀帝?那與我何干啊!」唐青都氣笑了。
「哎,咱們聊聊天妳別激動,不然我不講了。」張伯伯給唐青跟自己倒了杯茶,「不用講
到古人,就我自己的經驗,十幾歲那會兒在軍隊裡也見過幾對。」
「見過幾對?」唐青一臉嫌惡,「你看著不覺得噁心?」
「當時我待的排裡面有兩個同袍特別鐵,鐵也沒什麼,十幾歲的毛頭青跟誰都能鐵,但後
來有人看見他們窩在一床被子裡摟摟抱抱,事情才傳開來。」張伯伯喝口茶潤潤喉,繼續
說道:「一開始大家包括我都覺得他媽的噁心,霸凌唾棄什麼都來,不過後來戰火打到
跟前兒了,誰也顧不上這種小事。」
張伯伯每當講起戰/場上的事,眼眸總帶著事過境遷的憂傷與知足,「後來有個晚上咱們
要搶攻山頭,即便選了個星月無光的黑夜,敵人也是居高臨下占盡優勢,大夥都知道這次
是九死一生,牙齒膝窩都禁不住打顫。」
「在樹林裡埋伏時,那兩個傢伙就蹲在我後方的草叢裡,我聽見一個跟另一個說:『咱們
打勾勾,只能為對方活,不要為對方死,你記得我愛你就好。』」張伯伯微微一笑,「我
在前頭聽著那叫一個羡慕,人有了伴兒,活著死了都不寂寞。男的女的又怎麼樣?重點是
那三個字。」
「我愛你。」張伯伯逗趣地學電視劇裡的演員,把這三個字講的緩慢慎重。
唐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聽個白髮老頭講這話還真逗!」
張伯伯無所謂地跟著笑,剛好趙以沐帶著洗乾淨的餐具回到病房,才推開門就被久違的笑
聲躇躊了腳步。
「沐沐,進來啊站在那裡幹嘛,」張伯伯喊他,接過餐具堆疊放進袋子裡,手一揚說:「
妳好好休息,我走嘍。」
「明天還來嗎?」唐青喊住了張伯伯,在他轉頭前把目光移向保溫罐,「魚湯,很好喝。
」
「我明天換別種魚,再給妳送過來。」張伯伯笑說。
唐青出院之後趙以沐便銷假回去公司上班,對於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待辦文件,他竟然有
種近乎自虐的興奮感,有事可忙,就不會無時無刻地想念Nick,他可以暫時用工作當嗎/
啡,用法條跟數字減緩痛苦,讓時間在一份份文件裡消磨,才不用每分每秒在對不起媽媽
或對不起Nick的情緒中來回煎熬。
中午趙以沐訂了便當在座位上解決一餐,吃完飯照慣例去咖啡舖子買下午工作的能量,今
天冬陽燦爛,街頭邊的小攤販裡有賣烤餅的,不知道是陽光敷在臉上的感覺還是空氣中烤
餅的麥香似曾相識,趙以沐想起了在印度的片段,泰姬瑪哈陵跟恆河,路邊的體重機跟奶
茶攤,這些回不去的片段,他害怕想起,更捨不得忘記。
他買好咖啡才一轉身,看見林綜培迎面走來,正和其他人說笑,眼角瞥向他時笑容一滯,
很快又把目光移開。
趙以沐不閃不躲,微微仰起下巴從他們身邊走過,光明坦蕩,除了唐青,他的愛情不必在
意任何人的眼光。
下班前趙以沐將手邊所有工作的進度成一張表去敲主管的門,主管顯然比他更繁忙,說請
進的時候眼睛都捨不得從文件上移開一秒,直到他把工作表遞上去並表明了辭職的意願,
主管的思緒才從手頭上的案子中拔出來,疲憊裡帶驚訝地問他為什麼。
趙以沐很好奇這世上有幾個人辭職時會跟上司講真正原因,他避開最主要的理由,聲稱這
次母親生病讓他休息一段時間陪陪家人。
離職正常程序裡主管都會講講慰留的話,這位也不例外,確定趙以沐不是想以離職做為加
薪的手段之後,主管似乎明白他心意已決,「那好吧,我很肯定你的表現,希望能繼續跟
像你這樣腦子跟節奏都快的人合作。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也會祝福。」
之後談了談工作交接的事情,主管希望他做到過年前,把辛苦一年該領的獎金領到手,業
務也能完整交接。
下班離開辦公大樓趙以沐暢快地哈一口氣,這下誰也不欠誰了,他微微低頭把半張臉縮進
圍巾裡,和Nick是情侶款的那一條。回家的路趙以沐想慢慢地走,在圍巾的溫暖裡放任自
己想念他。
相對於趙以沐,Nick可就沒有悲秋傷春的餘裕,債務像是一輛車子追著他跑,他不能回頭
也無法減速,每天拼命往前衝。
李大哥最終沒能介紹房仲同行,畢竟年關將近是各業務員最忙著衝業績的時候,誰也不想
在這時候帶個新人綁自己手腳。
「不然先到我朋友的樂團去吧,」李大哥最近戒煙,滑稽地嘴裡銜著一根棒棒糖當做慰藉
,「不是什麼名門正戶的交響樂團,是接case給一些宴會晚會演唱會做伴奏的那種,這個
時節尾牙宴會特別多,一個月接下來賺的也不少,是你的專業對口也不用磨合,雖然不太
穩定但應應急是可以的,如何?」
Nick滿口答應下來,沒心思去挑挑撿撿評估太多,因為還有別的事情困擾著他。
杜媽媽白天的時間一直有固定的看護工劉嬸在照料,劉嬸做事利索爽快,而且還是杜媽媽
的老鄉,講起話來都多了幾分親切,Nick本身脾性溫良不是個會苛刻的主兒,雙方合作相
當愉快,Nick也很放心,沒想到就在這樣的信任裡出了紕漏。
之前杜媽媽從感冒演變成肺部感染,Nick以為是身體抵抗力不足造成的,直到他沒做房屋
仲介,有天白日到醫院,發現媽媽擰著眉在床上翻來覆去,臉色發青呼吸還咻咻作響,
Nick驚慌地拔腿去找醫護人員,才知道一個白天都沒人給媽媽拍痰,劉嬸根本不在身邊。
Nick很氣劉嬸辜負自己的信任,更氣自己粗心大意所用非人,這樣的情況有多久了?為什
麼媽媽一個字都不提。
劉嬸一把眼涙一把鼻涕地跟他道歉,說因為媳婦最近剛生產,小嬰兒找不到適合的保母,
他偶爾回去搭把手,不知道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事情都發生了,只能慶幸還在可以挽救的階段。Nick懶得責備,把薪水從優算給劉嬸,他
在情感上有些潔癖,信任的時候全然信任,一旦被辜負了,他也絕對不會回頭。
劉嬸走了,Nick自己在醫院裡照顧幾天,有演出或家教的時候再請臨時的看護工幫忙,但
這不是長久之際,沒個可信任的人,他在外面工作時不能安心,一下班車子騎得像飛的一
樣快,深怕到醫院時又看到媽媽被孤單的丟在病房裡。
這天給音樂節目做伴奏,回到醫院己是深夜十一點,超過本來跟臨時看護工說好的時間
, Nick多給些錢讓他打車回家,對方仍不太高興,滿嘴叨唸著「又沒多少錢以後不接了
」,噗哧噗哧跺著腳步離開。
Nick回到病房,坐在媽媽床邊把臉輕輕貼在她的手背上,疲累得沒有任何想法,閉上眼睛
在媽媽的氣味裡休憩。
手機在兜裡不屈不饒地震動,Nick看一眼屏幕嘆口氣,走出病房接起電話:「哥?」
「你休息了?」連訣亮低音細語,「沒什麼事,哥就問問你那邊還好嗎?有需要幫忙的地
方就說。」
可能是一個人走的太久太無力了,Nick靠在病房外面蒼白的牆上,無法抗拒連訣亮對他伸
出的手。
*下章有點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