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候診區,已經沒有多的空位,嚴憲武打算把位子讓給盧承禹,盧承禹冷淡地回應
:「不需要。」
兩人靠牆站在走道旁,盧承禹拿起手機查看完剛剛錯過訊息後,點開遊戲;需要兩手
橫握進行的遊戲,讓他的手臂不著痕跡地貼過來。趙子熙有點後悔,剛剛沒能在樓梯間吻
得更深、更久一些。
在離職之後,就沒有來過這間醫院,醫院的聲音、氣味,與記憶中沒有兩樣,並不會
為此有太多情緒,另他難以釋懷的是『失去』,而不是這個環境。
與盧承禹並肩站在一起,腦海中無法找出對嚴憲武的孰悉感從何而來,讓趙子熙有點
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天在大雨的騎樓下,經過盧承禹面前;每天過著心緒毫無波動,只為
向趙紫珉交代的日子,突然想確認那點孰悉感,藉此找回一些過去生活的感覺。
除了與人交流,也許自己還能幫助某個人,可以得到一聲感謝、一個笑容。只要慢慢
累積那些,是不是能慢慢遠離,對人生深刻的無力感。
檢查室門打開,護理師叫喚家屬。盧承禹與嚴憲武一同進去聽檢查結果;盧承禹本看
著他,猶豫是否要詢問他的意願,趙子熙主動輕笑搖頭。與他的母親才見過一次面,進去
聽檢查結果太過冒失。
不久三人由檢察室出來,石瑾見到他,原本不是很好的精神顯露驚喜:「小熙也來啦
,唉啊、主要應該不是來陪我的。」
不習慣被家人拿來當玩笑,盧承禹無法回話。趙子熙倒是能很自在地說:「陪您或是
陪他,不是一樣的意思?」
石瑾看著發窘的兒子輕笑,盧承禹惱羞成怒地說:「回家了。」
「等等,我先去個廁所。」
盧承禹尋找洗手間的標示,趙子熙向他說了一個方向,盧承禹扶起母親的手臂要帶她
過去。
「小禹陪我過去就好,你們三個大男生在外面等,多奇怪。」
廁所位置與電梯是反方向,跟著過去,等下確實也要一起走回來。趙子熙今天原本的
打算,只是來見盧承禹,陪他到石瑾檢查完;這邊一切順利結束後,就先處理保險的事。
在那之前,現在正好是個機會,向嚴憲武確認。
「我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不過不是在台北的醫院。」嚴憲武回得很乾脆,卻又不說清楚的講法,讓趙
子熙更加困惑。先前常去的醫院,不是台北就是台中;他可以肯定在台中的醫院,不曾見
過嚴憲武。
對方接著說:「在醫院急救的機會不少,但在外面,還是出去玩的時候,遇到需要急
救的機會不多,所以我對你有印象。」
向盧成禹說明他一個人到宜蘭的那段往事時,說自己只是在海邊發呆,然後趙紫珉來
找人,他是真的這麼認為。就算醒來時是在醫院,他仍然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在趙紫珉
歇斯底里的責罵中,他依然認為,自己只是坐在海邊而已。
花了許多時間為趙子熙急救,嚴憲武以及同行的朋友前去關心他的狀況,確認自己所
學的,有在必要時刻發揮功用。趙紫珉對他們萬分感激,也很抱歉耽誤他們的行程,一定
要留聯絡方式,日後再感謝他們。那些對話無論是在病房裡,或是病房外,對當時的趙子
熙來說,都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但現在,能遇見盧承禹,趙子熙感到慶幸。
「謝謝。」趙子熙說:「當時好像,沒有對你們說過。」
「你姐說了很多次,不過你當時覺得自己是生是死無所謂;救你、還是害你,你都不
會在意。」嚴憲武輕笑:「我現在反而有點在意,他居然是會跟你在一起,世界真小。」
彼此的關係沒有好到能用玩笑的方式反問:『後悔嗎?』這太汙辱嚴憲武當下為陌生
人所付出的心力。
「我也很意外。」趙子熙說:「為他不值嗎?」
「他的選擇我沒甚麼好評斷的。只是,當我聽說是你的時候,啊、你的名字算特別,
你的一些事情是他媽媽說的,還給我看她偷拍的照片,就確定是你。」
「偷拍?」他們也就一起去過宜蘭,自己沒有被鏡頭拍攝的印象。
「你們去宜蘭那次,阿姨怕開口說要拍你,小禹會生氣,只好偷拍。」
趙子熙苦笑,自己都沒發現,就不好追問到底拍到什麼樣的照片。聽嚴憲武把話題接
回原本想說的。
「我本來在想,他是不是同情心氾濫,覺得放不下你才會有那種,『要跟你在一起』
的錯覺。但觀察了一下,他就是很單純的喜歡,所以想在一起,這就沒甚麼好說了。」
兩人看見盧承禹與石瑾回來,停止彼此間的話題。趙子熙向盧承禹說:「我想早點把
爸媽的事情處理完,先離開。」
「啊、好。」盧承禹一臉不善地看了嚴憲武一眼,看來是認為嚴憲武說了什麼,才會
讓趙子熙先行離開。
真的只是鄰居嗎?趙子熙想著,但答案是什麼並不重要。只要石瑾的狀況沒問題,晚
上盧承禹就會來到他的身邊。曾經對自己的生命存在與否都無所謂,現在有了期待的笑容
、眷戀的溫度。
然後,想起那時冰冷的海水,鼻腔、胸口刺辣的感受。母親離開、父親離開時,心中
的難受是無庸置疑;但無法否認,內心深處有鬆口氣的解脫感。然而接收父母為他留下的
,想著他們離開前還為自己擔心。
『快點結婚,才有人能照顧你。』母親病危中看到他,仍放不下心。
『你不用這樣全天照顧我,去把人找回來,不然之後你一個人,你媽怎麼放得下心。
』父親在家中承受病痛,仍為他憂慮。
無比的自責、無比愧疚,完全幫不上他們,居然還為了不需要再照顧他們而感到放鬆
;枉為人子又毫無目標,活著也不過是會呼吸的肉塊,跟死了沒差別吧?這麼想著,輕易
讓海水奪身體的主控權。
每當想起父母,就會想起無能的自己,感到焦慮慌亂;將犯的錯誤,藏著不願回憶。
晚上見到盧承禹,趙子熙會告訴他,自己曾因為『失去』,就連對自身的生命都感到
無所謂;這可能會對盧承禹造成壓力,認為他是個情緒會失控的人,而感到不安吧。
但非說不可,得坦白自己的脆弱,好能讓盧承禹明白,由他身上獲得多少能持續生活
的力量;然後,此後因為有他,會更加認真看待自己、看待兩人的未來。
「比如說?」戀人聽完一切的神色很平靜,側頭問。
「結婚?」要說兩人的未來,一時間只想到這個。
「草率,不答應。」戀人笑著,羞赧地低下頭。
趙子熙也知道還早了點。首先,得先要有個,沒有父母庇蔭,也能維持一定生活品質
的工作。在盧承禹的陪伴下,一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