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跑線上說愛你 21
要不是樂華在她倆私下聊天時刻意提及,愛莉諾亞還真不知道眼前有著一頭堪稱藝術
的鳥窩頭的青年,和他所負責的賽車手終於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
然而這幾場大獎賽觀察下來,愛莉諾亞還是看不出那對搭檔有何變化──雖然樂華有
著規格外、甚至可稱做是特異功能的洞察力,但完全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仍讓她抱持著懷
疑。
像是照例於比賽期間透過車隊無線電聊天說地、沒事時坎貝爾便會在他的競賽工程師
的耳邊竊竊私語,或是一整天的比賽結束兩人依舊一起下班、回到飯店打聲招呼後兩人各
自回房──不過後者因為自摩納哥站後接連四個週末的比賽行程、變得較為少見,卻絲毫
不減兩人相處時所散發的粉紅光芒。
所以仔細想想,這種逐漸成為蘭迪限定風景的行為,不就跟平日沒什麼兩樣嗎?
不過這些行為要是在其他車隊,早就被歸類為超乎常理,真正奇怪的反而是蘭迪的大
家見怪不怪?
人的習慣真的很可怕。愛莉諾亞心想,但都是題外話了。
七月中旬的米蘭並未受到炎熱的夏日影響,氣候宜人,不過空氣裡卻瀰漫著些許濕氣
,讓人不禁猜想頭頂上的蔚藍天空是否等會兒就會烏雲密佈?可惜愛莉諾亞並不關心目前
的天氣,這時的她、只想搞清楚自家徒弟的葫蘆裡究竟賣了什麼藥。
說到底,愛莉諾亞只是認為自己平日待他不薄,如果他與坎貝爾之間真的出現了什麼
化學變化,以他那一向不吐不快的個性不該會將自己蒙在鼓裡。
摩納哥大獎賽後,因為是背靠背又靠背的緊湊賽程,為了讓兩位正賽車手能夠獲得充
份的休息,車隊便安排他們比工程師團隊再晚個一天從加泰隆尼亞出發;再加上賽會官方
所安排的競賽工程師專訪,蘭迪車隊的部分被要求於米蘭提前進行──蘭迪的公關長雖然
對此頗有微詞,但礙於此為賽會官方的直接指示,只好應允了這項要求。
不過這對愛莉諾亞而言,無疑是質問見色忘友之徒弟的最佳時機。
「愛莉諾亞小姐,您在這裡做什麼?」
坐在飯店大廳一隅的愛莉諾亞收起用來打發時間的手機,聞聲抬起頭來,一見到來者
後不禁愣了一愣。
「……當然是怕你不知道採訪地點在哪,坐在這裡等你囉。」似乎是察覺到了一直盯
著對方不太禮貌,愛莉諾亞便拉回了視線。「你去剪了頭髮?我猜一定是安德魯建議的。
」
「畢竟要上鏡頭,安德魯先生便推薦我一間理髮院,希望我一下飛機就去處理這顆頭
。」梅峻熙一臉困窘地回答,「會很奇怪嗎?」
愛莉諾亞再次抬眼,評頭論足似地一手撐著下巴:「安德魯推薦的肯定手藝不錯,雖
然不太習慣,但不得不說這樣清爽多了。」
「是嗎?」
梅峻熙揚手搓了搓剛被理髮師打理──也許用肅清來比喻更為恰當──的髮尾,即便
修短之後任性無比的自然捲依舊不肯屈服,不過那連他都不敢相信、跟了自己許多年的鳥
窩頭會有這麼整齊有型的一天。
「那麼走吧,我們跟採訪團隊約在頂樓的咖啡廳,再待下去的話安德魯絕不會給我們
好臉色看。」愛莉諾亞笑了笑,「對了!機會難得,等等我來幫你拍一張照片,我猜你應
該還沒給你家男人看吧?」
「好啊。」
「……」
「……?」
「……」
「…………請問我臉上有什麼嗎?」
「………………你居然不反駁我口中的『你家男人』?」愛莉諾亞挑了挑眉,「明明
之前這樣說的話,你都會像貓咪一樣邊炸毛邊大聲否認。」
「您既然猜中了,」梅峻熙停頓一下,聳了聳肩。「那就沒什麼好否認的啊。」
「……」
「……」
兩位蘭迪的競賽工程師再度陷入沉默,接著女子伸出雙手,面色凝重地扶著眼前青年
的肩頭。
「………………所以你破處了嗎?」
「………………以為您會先給予祝福的我也是醉了。」
「你就像我的親弟弟啊。」愛莉諾亞後退一步,伸手揉了揉梅峻熙的頭頂。「所以樂
華小姐的觀察是對的。你們兩個現在就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害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呃、跟平常一樣,不好嗎?」
面對愛莉諾亞似乎是在指責他倆之間的氛圍沒有太大變化,梅峻熙不禁感到困惑地回
問。
「不是不好,只是我覺得你們之間親暱地過於平常……用圍場記者的角度來說,就是
明知道坎貝爾先生與自己的競賽工程師特別要好,卻不會聯想到你們其實有一腿的程度。
」
「好直白的形容啊。」
「是你們之間隱藏的太好了,好到確認後的我都覺得有些異常。」愛莉諾亞皺了皺眉
頭,「這完全不像我所認識的坎貝爾先生。」
面對職場前輩的說詞,梅峻熙不禁「咦」了一聲。
「坎貝爾先生啊……就像一隻老鷹,精於冷靜分析,出手時絕不拖泥帶水且毫不留情
。那瞬間展露藏於心底的強力侵略,同時也是他讓人傾心不已的迷人魅力。」她思索著用
詞,「但他在你這裡卻像是一隻甘願被飼育員馴服的飼料老鷹。」
聽著愛莉諾亞的個人解析,梅峻熙靜默了半晌,才下定決心似地開口回應。
「……我只是不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一旦浮上檯面,後面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來
的評論會影響到他的比賽,甚至是他的職業生涯。」他微微頷首,「坎貝爾還需要一級方
程式這個舞台綻放屬於他的光采,不該因為跟自己的競賽工程師交往而被眾人模糊了焦點
。」
「等等……所以意思是你們心意相通了,但你卻還沒跟他說一句『我愛你』?」
「真是簡潔明瞭的總結,真不愧是愛莉諾亞小姐。」
「……好吧。那我問你,」愛莉諾亞忍住想要扶著隱隱作痛地額頭的衝動,「你是從
哪裡確信自己會給坎貝爾先生帶來不好的影響?」
「咦?」
「回答我,梅。」
「我……」梅峻熙被這一反問堵得啞口無言,「……我不曉得。」
「所以說,這只是你那莫名其妙的自卑感在作祟,不覺得你有些杞人憂天了嗎?」
「可是──」
「你這樣為他設想,但你有考慮過他的心情嗎?」
知道梅峻熙在感情上是個不受教的傢伙後,愛莉諾亞深吸了一口氣、更有耐心地解釋
:「一段感情應該是兩人共同經營才能長長久久,然而你卻單方面地不斷為他著想──且
說是為他著想,還不如說你只是為了安撫內心的自卑、替他做出所有的決定。」
梅峻熙像是被當頭棒喝,卻只能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面對愛莉諾亞的正面直擊明顯
毫無招架之力。
「老鷹就算被圈養還是保有野性,即便是身經百戰的飼育員也會有出現過失的時候,
到時候受傷害的不只是你、還有他。」
雖然不太明白所謂的「過失」是指什麼情形,但梅峻熙還是點點頭、表示回答。
「……算了、說那麼多,我猜你一定還是一知半解吧?」愛莉諾亞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首先還是要學著如何去理解對方的心情,知道嗎?」
「……我盡量試試。」
「唉,真教人頭痛欲裂。噢、還有,你還是個處男是真的嗎?」
「這話題也跳太快了吧……單身二十四年錯了嗎?」
「沒有。只覺得要是坎貝爾先生知道,肯定會非常高興。」
「…………愛莉諾亞小姐,我們可以結束這個話題了嗎?」
愛莉諾亞聞言、忍不住豪爽地大笑數聲,這時手機正巧響起鈴聲,她便在下意識接了
起來──隨後趕緊拉著梅峻熙搭上電梯,一邊慌忙地與手機另一端極不耐煩的公關長頻頻
道歉。
一抵達咖啡廳的所在樓層,走出電梯後兩位競賽工程師便見安德魯正和記者確認採訪
內容,一旁露娜的視線則正巧他們的方向投射而來,靦腆地露齒一笑。
看著梅峻熙也禮貌性地微笑回敬,愛莉諾亞不禁瞇起雙眼:「你什麼時候根露娜變那
麼熟了?」
「之前在摩納哥時有相處過一小段時間。」當然不可能說是因為被拍到某些照片的緣
故。梅峻熙感到不解地回問:「怎麼了嗎?」
不過愛莉諾亞卻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神情,隨後像是腦袋開竅般,嘴角一勾:「沒
事,走吧。」
梅峻熙一臉困惑地看著甩頭走向採訪團隊的前輩,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邁步跟上了
她的腳步。
接著他們一同接過等下將會面臨的提問內容,安德魯在旁指導該如何應答,尤其是涉
及較為私人領域的部份。這個時間點的咖啡廳並沒有太多房客來往,然而即便如此,梅峻
熙依舊感到小小的緊張──畢竟他從沒試想過身為後勤居然會有被官方訪問的一天。
不過他更沒忘要是這份特輯公佈、被遠在老家的父母知道,自己又該從何開始解釋?
這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直到愛莉諾亞拍了拍肩頭、示意放鬆一點,才打起精神來,
準備面對來自官方五花八門的各式提問。
見採訪開始,安德魯便退到攝影師的身後,雙手抱胸。他滿意地盯著梅峻熙那由他推
薦的造型師所打理的髮型,雖然依他標準還有些不足之處,但對比之前亂捲一通的模樣、
的確順眼許多。
看著安德魯一副滿意的模樣,露娜會心一笑,邊拿起隨身的相機、稱職地進行側拍工
作。
賽會官方的採訪時間並不長,因為後續還必須訪問當前參賽的十三支隊伍,礙於篇幅
也無法問太多過於深入的問題。這讓梅峻熙暗暗鬆了一口氣,在和採訪團隊一一握手告別
之後,便跟著愛莉諾亞起身離席。
「那個……梅先生?」
「是?」
梅峻熙反射性地朝身後的聲音來源一望,只見採訪團隊中負責燈光的女子正怯生生地
看著自己,搭配嬌小的外貌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氛圍。
「那個……可以的話,能幫我把這個交給坎貝爾先生嗎?」
「啊?噢,好啊。」
梅峻熙幾乎下意識地伸手接下包裝精美的小禮物,但還來不及開口詢問這是什麼,女
子便轉頭、旋即回到團隊之中收拾攝影器材。
「……笨死了!」
「啊?」
見愛莉諾亞忽然罵了一聲,梅峻熙滿臉寫滿大寫的問號。
「原本以為你的感情迴路還有機會挽救,看來我要收回這個想法了。」
「但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啊。」見愛莉諾亞毫不過問、直接抽走他手中的小禮物
並交給一旁的露娜,梅峻熙小小地反抗了一下。「這些小禮物一旦交到公關那裡,通常沒
幾件會到賽車手的手裡;如果透過特定人士可以讓自己的心意確實傳達,我想無論是誰都
會這麼行動吧?」
語畢,愛莉諾亞便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但並沒有反駁他的觀點:「我是在想──你
要是敢轉交給坎貝爾先生,我看從今天開始得想辦法幫你準備酸痛貼布之類的。」
「酸痛貼布?」梅峻熙眨了眨眼,這跟酸痛貼布有什麼關係?
「規定就是規定,不管是不是認識的人,要你幫忙轉交給賽車手的禮物還是要先交給
蘭迪公關。」愛莉諾亞迴避了徒弟的反問,兩指捏著小禮物上的緞帶晃了晃。「雖然你的
想法沒錯,但那只適合和平大同的世界。比起粉絲的心意能不能好好傳達給偶像知道,我
們車隊首要重視的是賽車手的人身安全。」
愛莉諾亞頓了頓,即便見梅峻熙表示了解地點了點頭,還是認為必要地繼續解釋。
「幾年前我還不是樂華小姐的工程師時,就發生過車迷藉此之便送了可怕的危險物品
過來,外觀也類似這樣包裝得小巧可愛。」她一臉無奈,「所以不是所有粉絲都這麼親切
善良的,他們都在用自己喜歡的方式追隨心目中的偶像,就算自知自己的行為多麼不可理
喻也一樣。」
「……我明白了。」
「但我覺得再不可理喻的行徑也沒坎貝爾先生誇張就是了。」
「…………雖然想先吐槽不用補充這一點,但我居然找不到可以反駁這段話的任何論
點。」
「反正這世上也就只有你會接受坎貝爾先生的追求方式。」愛莉諾亞趁機調侃一番,
「算了、我們去吃晚餐吧?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開始又是忙碌的一天了。」
梅峻熙遲疑了好一會兒,感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莫理斯先生好像有事要找我,所
以您先去用餐吧。」
「莫理斯?這麼難得。」
不過抬眼卻見梅峻熙面色凝重,愛莉諾亞不禁感到困惑。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在想……等等大概會被莫理斯先生臭罵一頓?」
「啊?」
「因為繼中國站那一次的換胎,法國站我又一次違背了車隊策略,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山謬爾當下的眼神簡直要噴出火來。」
「噢。」愛莉諾亞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沉著臉的青年。
「雖然魯道夫先生事後沒說什麼,但這幾場下來幾乎不再管我的莫理斯先生卻突然說
要找我談談。」梅峻熙語帶愧疚,「是他提拔我到這個職位的,想必是十分火大吧……」
蘭迪車隊於一級方程式賽車的比賽策略都是由策略師擬定,再由擁有多年征戰經驗的
車隊高層共同討論決定。因此即便是身處工程師團隊的最高職位,他都不該在沒提出質疑
的狀況下、在賽中直接推翻原定的計劃。
梅峻熙還記得六月中旬的法國大獎賽──賽中因為發生事故而出動安全車,原本蘭迪
的策略是讓兩位賽車手繼續跑到最後,唯獨他決意違背指令趁此時機讓坎貝爾進站,換上
尚未使用的新胎回到場上繼續奔馳。
「……但是這位同學,要不是你那時的決定,坎貝爾先生也沒辦法在安全車結束後衝
上來與阿爾文拼搏,最後與樂華分別奪得法國站冠亞軍的好成績。」愛莉諾亞表示肯定地
說道,「雖然這樣說對山謬爾頗不公平,也不值得鼓勵,但我至今還是認為你的決定是正
確的。」
「那……謝謝?」梅峻熙不免感到意外,「看來我還得再找山謬爾賠罪一次?」
「比賽經常計劃趕不上變化,剩下就是做出決勝關鍵的人有沒有放手一搏、承擔責任
的勇氣。」愛莉諾亞笑了笑,意指他的擔憂沒有必要。「但你做到了,所以我想這不會是
今天莫理斯先生找你談話的重點。」
「是這樣嗎?」
「當然啊,是你想太多了啦。」
「真的?」
「你再反問,我就要揍人了。」愛莉諾亞依舊微笑,但梅峻熙卻感覺笑容霎時沒了溫
度,趕緊識相地閉上嘴。「反正餐廳沒那麼早休息,我就陪你去見證我的想法正不正確吧
。」
「可是,會不會耽誤到您的時間──」
「帶路。」
「是!」
接著愛莉諾亞跟著來到飯店位於三樓的露天花園,沒走幾步路便見莫理斯正獨自一人
於不遠處的躺椅上、一派悠閒地喝著咖啡。
看著莫理斯這般放鬆悠哉的氛圍,讓梅峻熙忍不住想起打從來到賽道前線,似乎就沒
有機會與他暢談關於賽車的相關話題。
「啊、梅……咦?愛莉諾亞?」莫理斯很快便發現青年的到來,但對另一名競賽工程
師的出現表示愕然。
「看您的表情,是有我不能聽的內容嗎?真沒意思啊,莫理斯先生。」愛莉諾亞沒好
氣地說道。
「不不、妳在的話事情也許還會好辦許多。」莫理斯趕緊澄清,「都坐下來吧。」
似乎沒有察覺到梅峻熙一副準備挨罵的灰暗模樣,莫理斯彎下身來,於放置在椅子旁
的手提袋裡拿出一份公文袋、放到桌上,然後移至他的面前。
梅峻熙望著眼前的牛皮色公文袋愣了愣,抬起頭來對蘭迪的工程總監投以滿是疑惑的
視線。
「這份資料是魯道夫拜託我找給你的,你或許會有興趣。」莫理斯的唇角上彎,露出
別有意圖的笑容。「順道一提,這也是卡茲波特跟你說過、算是我們要給你的一個『禮物
』。」
一提及到卡茲波特於摩納哥說過的「禮物」,梅峻熙便從困惑轉為好奇,接著伸手打
開公文袋,拿出裡頭由數張文件整齊交疊的資料。
他定眼一瞧,身旁的愛莉諾亞也抑制不住好奇而湊向前來。
「──博士班的申請資料?」
梅峻熙感到震驚,沒發現自己因此目瞪口呆,讓愛莉諾亞幾乎忍不住笑意、差點笑出
聲來。
「主要是車輛動力學的博士學位,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相關課程,你可以好好研究一
下。」
「所以……咦?」他還有些回不了神,「咦?」
「你的學歷十分優秀,只可惜沒有申請博士班繼續進修,因此我們決定要給你這個機
會。」莫理斯解釋,「但我們還需要你繼續做坎貝爾的競賽工程師,照常發薪的情況下學
費的部份並不會全額贊助,但會額外撥出激勵你取得博士學位的獎助學金。」
「還有……獎學金?」
這句反問一出口梅峻熙便感到十分懊悔,因為內心的激動雀躍使他幾乎喪失語言的編
輯能力,讓這張笨嘴在獲悉如此難能可貴的機會後照常運作。
似乎是明白他的困窘,莫理斯放聲大笑:「你真的很有趣啊!獎學金是必要的,這部
份你大可放心!」
梅峻熙望著臉上堆滿笑容的莫理斯,再看看身旁的眼神透露鼓勵的愛莉諾亞,眼眶霎
時一熱。
當初剛畢業的他基於不多的戶頭存款,果斷放棄了教授替他準備好的博士班報名資料
。
那段踏出校門、尚未進到蘭迪車隊的期間,他沉著臉將從小到大的夢想化小為無,四
處奔波應徵僅有薪水誘人的工作,甚至還考慮乾脆回國打算──現在回想起來,他依舊能
感覺到那刻骨銘心的無奈,以及滿心說不出的茫然無助。
所以梅峻熙始終認為,光是能站在蘭迪車隊總部的辦公室裡,就已是他這輩子最難以
言喻的幸運。
「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梅峻熙不明白該怎麼表達才能將這份感激完整地傳達出去,他僅能握緊手中的報名資
訊,起身向眼前的工程總監深深地彎腰鞠躬。
「不用謝,蘭迪本來就有工程師培訓計劃,只是正常情形都是培訓完才會進到車隊工
作。」
莫理斯笑著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繼續彎身。
「加上前兩年在總部打下的基礎,這幾個月來你已經向我們證明了自己擁有勝任競賽
工程師的能耐,而且魯道夫早在土耳其那一站開始便跟我討論讓你申請博士班的可能。」
他解釋道,「記還得當初面試時,你帶了一份賽車的設計理念嗎?我得承認就是那份資料
才決定要將你引薦上競賽工程師,所以你應該要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不要讓我失望了。
」
梅峻熙完全沒有料到那當初為了面試、實則是在暢談自己對於當今賽車所有想法的資
料居然能得到蘭迪工程總監的賞識,簡直只有不可思議這四個字可以貼切形容。
這讓他只能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邊緩緩回道:「那個、對不起,我有些激動,但
是……真的很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
莫理斯也站起身,伸手拍拍他的肩頭,語帶欣慰:「培訓擁有潛力的人才一向是魯道
夫的商業方針,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嗯、我知道了。」
「博士班的申請時間是七月,如果你確定申請的話記得跟我講一聲,下一站回到英國
後,有空你就能先到上頭的地址繳交報名資料。夏休期間魯道夫也會放寬你的工作時間,
讓你更有彈性地準備接下來的課業。」
即便無論是誰,都能發覺其中隱含魯道夫力求工程師學歷必須完美的意思,但梅峻熙
卻不覺得心有不甘;換個角度思考,就會察覺魯道夫已經十分寬容,沒有在一開始婉拒莫
理斯的引薦已是萬幸。
因此就算攻讀學位的同時,還得繼續跟著車隊遠征各大洲,梅峻熙也不想錯過這麼值
得把握的機會。
「課程簡介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可以請教愛莉諾亞,她當初就是蘭迪培訓計劃出來
的工程師。」莫理斯向愛莉諾亞點了點頭,「如果沒事的話今天就這樣,記得晚上的工程
師會議不要錯過了喔。」
「好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梅。」準備離開的工程總監停下腳步,回頭若有所思地望向梅
峻熙。「下次覺得策略不太對勁的話記得先跟山謬爾討論一下,不然我怕他將來哪天會被
你氣到腦中風。」
「……喔。」果然還是提到這件事了,梅峻熙感到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抱歉。」
莫理斯僅是隨意地擺了擺手,沒有多說什麼,接著便直接離開露天花園的所在樓層。
直到莫理斯的身影消失在目光所及之處,梅峻熙坐了下來、仍抓緊手中的報名資料,
邊一臉認真地看向身旁的愛莉諾亞:「……愛莉諾亞小姐,請問我可以抱妳嗎?」
「臭小子,你想害我被坎貝爾先生宰掉嗎?」
「可是我現在太開心了,這已經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程度。」
「那就乖乖等著你的男人的到來,一口氣給他抱個夠。」
看著梅峻熙一副努力忍著興奮之情的模樣,愛莉諾亞嘴角一揚,接著雙手抱胸──她
決定這就再來好意提點一下這位時不時帶著一股傻勁的後輩。
「你也算是有進步了,卡茲波特先生說過先前他跟你談正事,你都以為他是要代替車
隊辭退你。」她在椅上微微後仰,雙腿交疊。「今天得知莫理斯找你時並沒有這樣認為,
只是以為自己會被臭罵一頓,代表你已經掌握了必須在背後繼續支持坎貝爾先生的自覺。
」
梅峻熙抬起頭,深栗色的雙眼認真地望著自己的前輩。
「所以,我希望你今後就以支持他的角度去為他設想,而不是基於內心那莫名其妙的
自卑。」愛莉諾亞站起身,伸伸懶腰:「要是你還沒找出自己為什麼會在坎貝爾先生面前
感到自卑的原因,那保持目前的節奏是好的,至少不會顯得你是個殘酷的男人。」
梅峻熙明白,這不代表要他消極處理,而是要在彼此還處於戀人未滿階段的時候趕緊
找出來。
找出問題,並且解決它──這再普通不過的標準程序,在此時此刻卻完美地像是一個
人尋覓多時的生命真理。
「……謝謝您,愛莉諾亞小姐。」
看著持續伸懶腰的前輩,他的雙眼裡滿是感激。
「謝什麼,傻小子。」愛莉諾亞笑道,「對了,忘了恭喜你成為工程師培訓計畫的一
員啊。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問我,我會大發慈悲地回答你的。」
「好。」梅峻熙點頭如搗蒜,再次道了聲「謝謝」。
與愛莉諾亞用完晚餐、各自回到房間之後,梅峻熙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接著拿起手
機。
他原本想先告知自己獲得博士班進修機會的好消息,卻不知何故,莫名地看起與坎貝
爾這些天來的聊天訊息。
他看著他倆從一開始照三餐打招呼、到終於有了工作以外的話題,再到根本沒有任何
意義的通篇廢話──這他人知曉的話肯定會跌破不少眼鏡──心想即便這般閒聊還不多見
,但就彼此相處上,應該算是進步不少了吧?
他們現在正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上。比起朋友又更加親密,比起戀人卻只有一次
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力道輕到就算被當成一場意外也毫無違和。
梅峻熙清楚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坎貝爾卻甘願配合自己敲出適合的節奏,不會太過
疏離、也不會深刻到非要彼此不可。
反觀他應對坎貝爾的方式──就如愛莉諾亞所言,全是源自於他本身也不甚了解的自
卑情結。
也許是因為兩人在賽道上的經驗過於懸殊,或是職位上的差距,也可能是撇除性格、
男人的外在條件都過於耀眼……但不管是再多麼愚蠢的原因,他都該學習如何處理自卑心
理,重新檢視自己與坎貝爾之間的關係。
且藉著車隊前輩們給予的進修門票,在思索著該如何告知的同時,梅峻熙意外發現自
己並不清楚坎貝爾的一切。
比方說他所喜歡及討厭的食物、他偏好的音樂風格,或是他從小到大的賽事經歷,以
及他站上多少次頒獎台還有拿過多少獎盃。
就像坎貝爾清楚知道他喜歡的巧克力品牌,以及不喜歡沒加糖和奶精的黑咖啡。
如果這些都獲得解答,那是否就能證實內心的那份自卑根本無關緊要,一切就如愛莉
諾亞所言──不過是自己在杞人憂天?
梅峻熙沒有回覆今天那句來自戀人的晚安,關上手機螢幕,愣愣地望著一片漆黑的螢
幕所反射的自身倒影。
他心想著坎貝爾都能為他改變自己的生活步調──自己卻不知為何,只會一臉膽怯、
不斷地在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