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之夜22:35
「莫沙克。」王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段路既窄又滑,所以他們都走得很
慢。「沒錯,他在前線打過仗,就在我的麾下。」
「能讓你這種身份的人記得可不容易。」樓梯向上延伸,艾許一手扶著裸露
的石壁,免得栽跟頭。這條密道已經很久沒使用過,地上覆蓋一層厚厚的塵土,
但空氣並不窒悶,幾個路段可以感覺到氣流,像幽魂飄過。
「很難忘記。」爬了這麼多階,王子說起話來依舊不疾不徐,反而是艾許,
得停下來喘口氣。「他打仗像不要命似的,老是挑敵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有次
他大腿被砍了一刀,卻堅持不肯撤退,直到黃昏收兵才一個人走到醫療站,結果
就栽倒在門口昏了過去。」
天可憐見,艾許實在不該再聽這些會讓人反胃的故事。「聽起來是個蠢蛋,
沒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裡。」
「你說的沒錯,不過也只有他敢帶隊直衝敵陣,把高地人嚇得措手不及。」
王子說得泰然自若,彷彿沒意識到身邊是個刺客,隨時可能取自己性命。「我倒是
很好奇,他離開軍隊之後做了些什麼?」
「為何問我?」
「拜託。」王子又笑了。「沒把對方摸得一清二楚,你會和這種人合作嗎?」
艾許沈默了一會兒。「先告訴我,他為什麼離開軍隊,他立了大功,照理應
該飛黃騰達。」
這回換王子不說話了。他向上爬了幾階,再度開口時語氣謹慎許多。「白棹
河那一仗打完,他堅持要離開,沒有理由攔他。」他慢吞吞地說。「他立了大功,
但部隊幾乎全滅,活下來的沒幾個人。他自己也傷得很重,差點沒命,這時候想
退役歸鄉,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艾許知道的也是如此。但軍隊不比菜市場,可以一句話就離開?是他立的功
夠大,讓他討這個人情也不心虛,還是關係夠好,上下都有人幫忙打點?
「他在軍中多少有些人脈,離開後應該暫時也不愁吃穿。但我知道的也到此
為止,該你了,灰姑娘。」
「我知道的也不多,像他那樣的人居無定所,有時又用不同的名字,很難追
蹤。」
「但你一定挖出了什麼,對吧?」王子已經超前很多階,他停下來等艾許,
這舉動未免可笑,他幹嘛不拔腳逃跑,還是說,他寧可留下來,討論從前部屬的
八卦?
很像這傢伙會幹的事。如果艾許再不滿足他的好奇心,簡直是對不起他了。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離開軍隊後,擔任迪茲伯爵的私人護衛一段時間,而且
和伯爵夫人有了……不名譽的關係。」
「對。」王子轉過牆角,艾許加快腳步跟上去。「我想起來了,這件事鬧得
挺大的。伯爵半夜捉姦,卻踏空了樓梯當場摔死。太不幸了,世事難料……」
「對您而言或許不是。」艾許冷淡地說。「因為伯爵膝下無子,夫人也震驚
過度避居鄉下,那座城堡連同頭銜都被國王轉賜給您了。」
「似乎是有這麼回事。」王子想了好一會兒。「那位私人護衛到哪去了?雖
然伯爵不是他親手殺死的,但為了贖罪,通常還是要判絞刑。」
「他逃掉了,銷聲匿跡了好一陣子,後來又出現在雙盾堡。」
「啊,那個惡名昭彰的強盜窩,他們連官道上的商隊都敢搶。李爾曼爵士的
女兒在婚禮途中被玷污,他率兵前去討公道,卻被剝得精光綁在馬上,連祖傳盔
甲都拿不回來。」
「我聽過這個故事。」
「是個很適合那位傭兵先生發展的地方。」
「聽說他連劍都不必動,就壓榨出了十倍多的過路費。」艾許說。「連國王
的車隊也得乖乖交錢,一毛都不能少。」
「對。」王子嘆氣。「就因為他這麼不長眼睛,結果我得出面擺平。那堡壘
在陡坡上,強攻大概也得花上整個夏季,幸好裡頭有人好說話……」
「你就說好收買吧。」
「……幫我們開了門,一個晚上搞定。」他看了艾許一眼。「我猜,這位傭
兵先生又很幸運的逃掉了。」
「他確實不在路口吊死的那排人當中。接下來一年他在西部流浪,也說不定
是在逃亡避風頭。他在彎河港落腳時,還帶了些傭兵,現在全成了城主的看門狗,
幫忙處理一些……複雜的狀況。」
持續了一段不算短的沈默。王子停在一扇門前。
「進去吧,那是放髒衣物的地方,白天洗衣婦才會來收。」
「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灰姑娘。」王子慢吞吞地說。「國王的密探也不過
如此,再查下去,你肯定連他的祖宗八代都能挖出來。」
「挖不到。」
「嗯?」
「挖不到。」艾許重複。「他像是突然出現加入軍隊,之前的身份、經歷、
父母朋友全都是謎。」
「像一縷幽魂?」
「沒錯。」艾許說。「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