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所有的愛都能夠被平等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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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和生對於同志的第一印象,是小時候經過紅樓,他專注的看著有些歷史的紅磚時,手指
好奇的在上頭摸來摸去,媽媽卻反常的沒有罵他不要亂摸,而是牽著他快步走過。
大人的步伐對於小孩來說還是太勉強,江和生踉蹌了幾步,幾乎快要跌倒,媽媽卻是抓著
他的手臂,硬是拉著江和生往前走。
他有些吃痛,下意識的想抬頭跟媽媽說他手疼,抿著唇的母親卻是先開口了。
「別亂看些有的沒的,走快點!」
江和生不理解媽媽口中的「別亂看」是什麼意思,直覺性的就往後頭看去,就看到他剛剛
還在亂摸的紅牆附近,有兩個人抱在一起親吻。
講得更精確一點,是兩個叔叔在親吻。
江和生其實不太明白這算是有的沒的嗎?他明明也看過爸爸媽媽這樣做,但他們都說這是
因為愛著對方的關係。
那麼,那兩位叔叔也是因為愛著對方,所以才會這樣做吧?
江和生憋住到口的疑惑,儘管他知道他的問題都能在媽媽那裡得到解答,可看著媽媽臉上
帶著明顯排斥的表情,他莫名的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後來長大了,他也成為這個「有的沒的」的一群,才明白媽媽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有些愛,都能夠被平等對待。
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呢?江和生發覺對於柔軟的女孩子來說,與他有著同樣構造的男性更
吸引他的目光。
在國中青少年們懵懵懂懂的對異性產生好奇時,江和生卻是無動於衷,依然的上課補習回
家,雷打不動的作息,像是班上的誰和誰在一起的傳聞都影響不了他。
直到關係比較好的幾個朋友在課後聊起了女孩子這回事,一個說著隔壁班晃著一條長馬尾
的清秀女孩不錯,另一個覺得新來的英文老師身材凹凸有致才是王道,還有人插了嘴說那
算什麼,班上總和男孩子玩一起的學藝股長才是最棒的……幾個男孩子硬是弄成了辯論賽
,卻爭論未果,於是把目標轉向遲遲不發言的江和生。
「……呃,我覺得都不錯。」被問起的江和生遲了好幾秒才回答,這有跟沒有的答案讓少
年們都呿了一聲,轉回去繼續面紅耳赤的爭論哪個女孩子好。
江和生摸摸鼻子,也沒有接話。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對於朋友所提出的問題,他第一個想起的不是有著各種模
樣的女孩子們,而是同為一樣性別的男生。
他安慰著自己,這可能只是一時想錯了方向。
但這就像一個開關,當注意到這點時,江和生發現以前沒留意過的那些蛛絲馬跡全浮上了
表面,他目光追逐過表現出彩的班長,也暗悄悄覺得被全班同學一致認同冷漠嚴肅的訓導
主任有時還挺帥氣的。
不知道是否是要確定「自己是正常的」,江和生強迫自己多留意那些俏皮靈動的女孩,試
圖在那些異性身上尋找只有在同性身上才能體會到的吸引力。
但這些舉動卻是徒勞無功,真正打碎他最後一絲念想的,是某天早晨起來的夢遺,他清楚
的記得在夢中的人影,是同他一般的男性。
他是真的嚇壞了,在江和生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對於同性戀並不是全然無知,也明白這
是一個多受人詬病的事情,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裡頭的一員。
他深吸一口氣,一個人悄悄地洗了那件沾了罪證的內褲,還躡手躡腳的掛在陽台,裝做是
昨天媽媽晾在外面的衣褲。
做完這番如同小偷般的行徑,江和生才覺得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地,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
眼,這件事情放在別人眼中,只會覺得小孩子長大了,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成了一
個怎樣異常的人。
他急的想要找個人商討,卻發現這件事卻難以啟齒,想來想去,指在某天晚飯後裝做不經
意的問起了爸媽。
「對了爸媽,你們對同性戀是怎樣的想法?」
話一出口,還專注在八點檔的媽媽立刻移開了視線,狐疑的打量起兒子。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爸爸問。
江和生一驚,立刻打著打著哈哈混過:「沒有,就聽說我們學校好像有同性戀,才想來問
問你們。」
也許是平常兒子總不讓他們操心,父母也沒多疑心什麼,便回道:「同性戀?同性戀肯定
是有什麼疾病才會這樣,不然怎麼還會做出這種丟臉事來?」
一旁的父親道:「對,聽說他們都亂得很,和生你可不要和那些人學……而且你不是說你
學校有這種人嗎?你可要注意點,別和對方走太近了。」
母親邊聽邊點頭,又繼續說:「萬一你被影響變成同性戀,我們可就抱不到孫子了。」
父母後來說了什麼,江和生也記不清了,他只知道連他父母都抱持著強烈反對的意見,他
實在沒有勇氣再接著坦承他們的兒子其實也是他們口中「不正常」的同性戀。
他只記得他在這令人窒息的言語中,是如何點頭應下,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後來這話題也沒在出現過他們的飯桌上,只偶有新聞報導時,才會被父親當做負面教材來
警醒江和生。
那時候的江和生上了明星高中,見識過更多對於同志的不友善,他雖然不懂為何同樣生為
人,只有男女才算得上大人口中的正道,但對於這種情況,他已經能面不改色的稱是,儘
管在桌下,卻是緊攥著自己的掌心。
他有著喜歡的人了,他卻連說出口都沒有辦法。
江和生喜歡的人是大他一屆的學長,同屬於學生會,兩人相處的時間很多,學長對他也是
諸多照顧,連據說那個號稱殺手的禿頭數學老師,他都能弄到歷年筆記來給江和生惡補。
喜歡總是來的莫名其妙,也許是學長拿著筆專注的模樣,還是陽光下瞇著眼睛朝自己打招
呼,又或者只是不經意的走廊上相遇,江和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萌芽的,對於學長異樣的
情緒不斷滋生,開成了嬌豔卻又無比脆弱的花朵。
值得慶幸的是,學長同樣喜歡他。
只是遮遮掩掩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們上了同一所大學,儘管不同院系,卻能夠打著學長學
弟的名號來隱藏那些不欲人知的事情。
學長總說這世界對他們太不寬容。
誰說不是呢?江和生想。
他們連手牽手都得挑一個沒有人的街道,一對國中的小情侶在麥當勞當眾接吻卻有旁人鼓
譟的喧嘩口哨。
江和生不太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差在哪裡。
也許是性別吧。
他裝做若無其事的走過,手上還拎著給學長的麥香魚,雖然自己覺得很難吃,但學長愛吃
,也就隨他了。
他吃他的麥香魚,我有我的麥脆雞。
他們討論過去國外結婚。
亞洲沒有同性婚姻的先例,儘管國外的婚姻到了台灣也不被承認,但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
,卻是唯一合法成為伴侶的途徑。
他們甚至開了一個帳戶,用來每個月存入一定的金額,等著畢業後兩人的共同開銷,等到
經濟完全獨立了,看是要去哪個國家都可以,只是江和生私心希望去法國,想讓學長多學
學法國人的浪漫。
錢存了一半,兩人先後畢業,學長去了一家大公司上班,江和生則先回家幫忙家裡的事業
。
幫忙只是個由頭,母親天天叨念著女朋友啊媳婦啊,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兒子,怎麼這幾年
間連個女孩的消息都沒有?
江和生卻是苦笑,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他怎麼能說?
後來台灣有了婚姻平權,中老一輩的反彈很大,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這些兒女們,第一線
去面對父母的諄諄教誨,還附加了諸如「我要是有個同性戀小孩哦,我一打死他啦!男不
男女不女的」的激烈言論。
對於那些被加諸到身上的負面言辭,江和生一語不發,支持同性婚姻的人不在少數,但現
在的社會--尤其自己的父母一輩,能夠接受的卻不多。
他們也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只是這卻成了他們的原罪。
江和生不否認同志族群裡的確有愛玩的人存在,但他並不覺得那完全就是錯的,只能說是
個人的自由。而同樣的,異性戀裡也存在著相似的人群,只是那些人做的事,卻能夠被三
言兩語帶過。
他其實不太懂,事情的本質不是一樣的嗎?換了個角色,就是天理不容了嗎?
他和學長交往到現在,也稱得上是愛情長跑了,怎麼性別不同就全部都是錯誤了?他們的
愛也是錯的嗎?
而母親還在碎念著同性戀會讓生育率降低,讓同性教育進入校園,這簡直是小孩子的災難
,江和生聽著聽著,突然接過了話。
「可是媽,那些同性戀也是異性戀家庭出來的。」
如果這樣說的話,台灣不是被同性戀統一,就該全是異性戀的天下,這樣才合乎他們的邏
輯,不是嗎?
母親噎了一下,反而拍了他的背喝斥:「小孩子懂什麼?」
江和生憋的受不了,離開客廳的時候,母親還在他的背後吩咐著,要他別成為同性戀,也
少和不三不四的人往來,別聽風就是風的。
他走進房間,把自己和世界隔絕開來,突然的很想親親學長,抱著對方去汲取他現在急需
的熱度。
他愛著學長,無庸置疑的。
但他同時也愛著自己的家人,哪怕他們否認身為同性戀的自己。
只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會希望生成一個連結婚都需要爭取的人?
江和生沒多久就藉故離開了,怎麼也不想多待。
學長看到他回來還有些愣住,畢竟他當初說的是會待上好幾個月,也算是小異地戀了,讓
學長別太想他。
結果現在想的人成了江和生,幾乎是一看到學長,他連手上的行李都來不及放下,就撲進
了學長的懷中,死死抱著,怎麼也不撒手。
學長無奈,卻又縱容的摸著他的頭。
「怎麼啦?」
「沒事。」江和生悶聲回。
這可一點也不像沒事的表情,但學長卻是耐心的等待著,還愛心出借了自己的衣服當作衛
生紙給江和生抹掉鼻涕眼淚。
等到冷靜下來,學長也不管自己一片狼藉的上衣,轉身去了浴室擰了條熱毛巾出來,細緻
的幫江和生擦起臉來。一遍不夠,又去浴室洗了乾淨再擦一遍,甚至連扔在玄關的行李也
沒忘記,有條不紊的將東西歸位放好。
江和生看著,突然脫口說了一句:「我愛你。」
背著他收拾殘局的學長嚇了一跳,轉過身看著江和生,似乎要把人給看進心底,才輕輕的
笑了出聲。
「我也是。」
江和生突然就釋懷了,外面再怎樣艱辛,哪怕是布滿荊棘也無所謂,有這個人在,他無論
如何也想試一試闖一闖。
他並非無堅不摧,也不是刀槍不入,只是愛使他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