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徐立航高中的時候遇過一位極為差勁的女導師,只以成績識人,對成績好與成績不好
的學生有很大的差別待遇,好巧不巧,徐立航正是被歸在成績不好的那一圈。
徐立航也不是真的完全墊底,只是在後段班裡他的家庭狀況是最好被拿出來做文章的
。
高一那會兒徐立航特別常被叫去後頭罰站,或是站著在全班同學的注目下被指著鼻子
數落、錯題被當著大家的面念出來,然後被嗤笑怎麼還會有人錯這麼基本的題目。
那時候姜沿安剛進公司不久,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徐立航也不敢打擾他,只能試著
自己拚命苦讀,然而凡事總有物極必反的道理,不見成效也就算了,徐立航的成績還一次
比一次下滑。
越到後期導師對他的言語越發尖酸刻薄,最後不僅僅針對他的成績,甚至還針對他的
背景環境,說他就是沒有爸媽教,才會變成這麼樣一個垃圾。
垃圾。
她確確實實是這麼說的,還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這麼說的。
徐立航那陣子壓力大得吃不好睡不好,早上醒來都很抗拒去學校,他好幾次都想乾脆
休學算了,因為在學校裡他就是個永遠不會進步的垃圾。
姜沿安在學期過到了快要期末才注意到徐立航的不對勁,起先他只覺得徐立航似乎瘦
了點,親自盯他吃飯好幾天才觀察出他的狀態不對,吃沒兩口速度就慢下來,一頓飯吃上
一個小時也吃不完,整個人看上去病懨懨的。
姜沿安花了點時間才從徐立航的隻字片語中慢慢拼出一點線索,這回他沒有再逼著徐
立航自己說出來,而是私底下透過關係去了解他在學校裡的情況,進而發現那位老師的惡
行惡狀。
姜沿安沒再拖下去,抽了個空直接找上學校主任,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就把一段
徐立航垂首站立被老師用極難聽的話羞辱的影片點開給主任看。
影片不算長,主任看完後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姜沿安換了條腿翹著,懶懶往後一
靠,「孩子有錯固然是要受到責罵,但成績和人品是兩回事,我們家孩子就是成績差了點
,也怪我,太忙了沒時間好好教他,可您聽聽這位老師說的,垃圾?畜牲?活該爸媽都死
了?」
「貴校若是只以成績斷定一個孩子的好壞,那我想應該不太適合學生來就讀,稍晚我
會將這段影片公諸媒體,徐立航我也會幫他辦轉學,至於那位老師……有影片為證,我想
告上個一兩條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就難為貴校要暫時少一份人力了。」
姜沿安語氣平淡、神態慵懶,眼神裡卻難掩一絲冰冷和狠戾,主任頻頻低聲下氣地道
歉,希望姜沿安能高抬貴手。
如果換做一般學生家長事情可能還好解決一點,姜家雖不是什麼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富
豪,但在他們市裡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主任不敢拿學校的名譽開玩笑,承諾姜沿安
這件事他們定會嚴加處理,姜沿安卻不買帳,說他只是來告知,並非來談和。
當天下午姜沿安就在那位導師上課時親自出現在教室外要把徐立航給接走,跟在後頭
的主任表情嚴肅地把一臉茫然的老師叫出來,姜沿安是誰她或許不大曉得,但姜家公司名
字報出來她馬上臉色就變了,手指不自覺絞緊裙子。
她在針對徐立航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他身後會有什麼人撐腰,麻煩找慣了,還一天天變
本加厲,就是沒料過自己有天會踢到鐵板。
徐立航收好書包走出來時還有些遲疑不解,他似是沒注意到姜沿安和老師還有主任之
間怪異的氛圍,微仰著頭問姜沿安怎麼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姜沿安一改方才淩厲的模樣,緩和表情摸摸徐立航的頭頂,和他說沒什麼。
帶著徐立航離開前姜沿安特地回過頭睨了眼一直不敢發話的老師,冷聲開口,一個字
一個字地說道:「真是多謝妳照顧我家小孩,這份情我銘記在心,必當相報。」
實話說姜沿安對徐立航是有些生氣的,氣他受了委屈也不肯說、寧可一個人暗自承受
,但更多的還是自責與心疼,當初是他不管不顧把人帶回來,而今卻因為工作而有所疏忽
。
那天下午回去以後姜沿安和徐立航談了很久,徐立航不想轉學,畢竟他只和老師處不
好,不想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又馬上得分開,至於事情鬧不鬧大無所謂,姜沿安自己決定
就好。
姜沿安尊重徐立航的意見,學校可以不轉,但老師不能不換,他先向姜滕打了個招呼
,而後將影片檔傳給幾個和公司有合作的媒體記者,也聯繫了熟識的律師,一切安排妥當
後他把手機擱到一旁,雙手按著徐立航的肩膀,微躬著腰,和他視線齊平。
「航航,你永遠要記住一點,你爸爸是帆,媽媽是風,帆迎著風,護你遠航,就算你
看不見,他們也一直都在。」
徐立航怔然地點了下頭,後又問:「那你呢?」
姜沿安凝望著徐立航那雙晶亮的墨色瞳眸,黑色的眼瞳反射著他的倒影,他思索片刻
,答道:「我是你遠航的終點,航航,我一直都在原地,等你靠岸。」
徐立航可能聽沒有很懂,老實說姜沿安自己都還不是太明白,他不知道怎麼形容,像
是有層薄紗一般的東西擋著,感覺輪廓清晰,細看卻還是一片模糊。
那時候姜沿安對徐立航的感情剛剛開始有些苗頭,但他沒有細究,或者說不敢,再怎
麼說徐立航都是他已故老師的兒子,有一點點想法感覺都沒有辦法對老師交代。
姜沿安壓抑著,也試著躲避過,但都沒有什麼用,像有隻無形的手,不斷地把那層薄
紗往下扯,一天比一天看得清晰。
姜沿安曾向徐立航保證自己會護著他長大,後來他把這句承諾當作將自己綁在徐立航
身邊的藉口。
我會保護你。
我會照顧你。
你永遠是我的責任。
每一句話的背後都藏著道不出的複雜心思,卻又都是最直白坦率的諾言。
徐立航睡得很沉,姜沿安那點若有似無的觸碰根本喚不醒他,他倒也沒真想把人給喚
醒,就只是悄悄地拉近距離、偷點暖意。
徐立航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處處需要人留心要人照顧的孩子,過不用多久徐
立航就會畢業,一腳踏進複雜現實的職場社會,到那個時候徐立航碰上了困難可能會比現
在更不願開口尋求他的幫助,因為他成熟了、長大了,能夠獨當一面了。
也可能漸漸地就不再需要他了。
姜沿安這一晚看著徐立航安穩的睡臉想了很多很久,有不切實際的,也有可能會發生
的,想到後來腦子裡又煩又亂,抿了抿嘴,想抽根菸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棉被下床,從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摸出菸盒和打火機,走出陽台
叼了根菸點燃。
慢慢升騰的白煙模糊了底下一望無際的夜色景致,姜沿安半張著嘴,一口煙氣吐出,
又深吸了一口進去。
他在掙扎。
在自私地把徐立航一直留在身邊、還是讓他自由地隨著自己心意出去闖兩者之間,也
在繼續藏著那份不可告人的情感、或者放下對老師的歉意愧疚之間逡巡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