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
李翌與林明是在一次男女聯誼中相識,他們都是臨時被叫去充人數抵人情,到現場時,早
已倆倆成雙,留他們這兩個大男人相坐無言,大眼瞪小眼。
李翌想找個藉口提早離開,結果主辦人說他早訂好夜間遊樂園的雙人套票,不用可惜,
又逼著李翌與林明湊一組作陪。
搭計程車到遊樂園的路上,兩個陌生人能有什麼話說,各自望著窗外發呆。
李翌本想著雖是萍水相逢,至少也該通個姓名寒暄一番,但看對方一臉疲倦、眼皮不時閉
上,也失了攀談的興趣。
李翌不太喜歡遊樂園,因為自己懼高,有大半遊樂設施都只能遠望不敢褻玩焉,但團體活
動怕擾了別人興致,便隱忍不說,閉著眼咬著牙,逼自己在產生失重感時盡量保持腦袋放
空,也算安然度過。
沒想到聯誼活動的最後一站是摩天輪,讓聯誼男女有機會獨處,也讓李翌的臉色更加蒼白
,想到得在那麼高的地方停留片刻,便抑不住焦慮,額間直冒冷汗。
「不好意思,我們就不坐這個了。」一直沉默的林明突發此語,所有人反倒瞭然的笑了。
讓兩個男的坐摩天輪的確是有點奇怪。
主辦人也不多勉強,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拿了幾張餐券便打發他們自行離開。
李翌憋了很久的一口氣終於鬆開,才往前走一步就有些踉蹌,林明見狀立刻扶了一把,問
道:「要不要我背你?」
暱稱
李翌聞言睜大了眼,有點反應不過來對方是真的關心,還是嘲諷他腿軟,但看林明眼裡沒
有惡意,他選擇相信對方是一片好意。
「不用了,謝謝,我可能……可能只是血糖低。」李翌微微掙開林明的手,「今天謝謝你
,也很不好意思……」讓你陪個男人浪費時間。
林明沒聽李翌說完,便道:「那就一起吃飯吧。」
「……什麼?」李翌滿臉問號,不懂這男人為什麼不順著他的台階說再見,趕快去找個軟
綿妹子度春宵,居然還邀請他一起吃飯,到底是什麼邏輯……
林明看他寫滿問號的臉,唇邊終於掛上今晚第一抹笑意,柔化原本冷硬的臉部線條。「血
糖低就應該趕快進食。」林明展開手中的餐券,「遊樂園裡的餐廳可以用這些餐券。」
林明意外有牛皮糖的特質,李翌只好把話說得更明白,「我們不認識吧,一起吃飯好像有
點奇怪……」
「我叫林明,雙木林、日月明,認識的人都叫我小明,你知道吧,就是課本中最常出現的
那個小明……可是你絕對不能叫我小明。」
「為什麼我不能叫你小明?」
「因為我真的不小。」
「你是說年紀嗎?」
「我看起來年紀很大?」
「不會……」
李翌認為最好別繼續接「小明」這個話題,這對話好像開始變得奇怪,而且抓不到重點,
只覺得自己是被對方的話術繞進了一個局,但對方友善的舉止,又讓他挑不出毛病。
「我能認識你,也能邀請你一起吃晚餐嗎?」林明對他伸出手,語氣慎重。
身心健康
那次遊樂園晚餐,發現彼此都是「無美食,毋寧死」,再加上遊樂園餐廳賣的食物實在乏
善可陳,李翌與林明當下便決定另覓餐廳,之後便順其自然發展了飯友關係。
所謂飯友,就是我不想吃的可以給另一個人吃,我吃不完的有人會接著吃,我吃到好吃的
分享給會露出同樣幸福表情的人,可以得到雙倍的滿足感。
李翌一直很想嘗試點滿整桌子的食物,自從林明成為他的飯友,這個願望時常能被實現,
可以一次性吃到餐廳的招牌菜品,又不怕吃不完浪費。
和林明成為飯友好處多多,兩人在餐桌上有共同的話題和興趣,關係也親近不少,李翌甚
至能和林明聊一些平常的工作與壓力。
「……那個客戶都會在死線前丟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因此那天下班後我一定要買一碗豆花
。」
「為什麼是豆花?」
「把豆花當作對方的腦,使力用湯匙戳碎、輾碎、攪拌,再一口吞掉。」李翌目露精光,
一臉興奮,用力戳著盤中的蛋糕。
「這樣你就有快感了?」
「怎麼可能?當然還是要在床……」李翌瞥見林明饒富興味的表情,立馬住嘴。
認真想想他的確很久沒在床上體會到快感這東西,工作忙到回家就倒頭大睡,連和右手談
情說愛的時間都沒有,更沒有餘裕去想自己最近是不是有點太清心寡慾了。
「床?」
「我是說在床上好好睡一覺,隔天起來就沒事了。」李翌一臉正色的說明。
無論如何當著另一個不知是直是彎的男人的面說出「還是要在床上才有快感」這種話,是
不智之舉。
「你紓壓的方式也滿健康的。」林明點頭表示贊同,隨即話鋒一轉,「可是我覺得身心健
康的男人還是需要適時來一發。」
李翌手一鬆,銀湯匙跌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明伸手抹去他唇邊沾到的草莓慕斯,送到嘴裡舔掉。
「李翌,你要不要考慮和我來一發?」
鏡子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李翌一直以為這是句勸人要積極的座右銘,但沒想到精蟲衝腦時,這
句話也特別適用。
直到被抵在飯店房間浴室的洗手台做第二次,李翌才稍微撈回些理智,思考從飯友變成炮
友,這莫名其妙的關係是不是應該繼續發展下去。
各取所需的炮友關係的確很方便,可是以後他們見面是不是都只為了來一發,再也不可能
只是為了品嘗美食約對方見面……何況如果哪天誰膩了,甚至連抱歉都不用,一句「謝謝
你,再見」就能輕易切斷彼此聯繫……然後,他又要回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品嘗寂寞的
日子……
他就遇不到一個只是喜歡他這個人,想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吃飯、過日子的人嗎?
落在身上像暴風驟雨的吻變得和緩溫柔,林明啄吻他的臉頰,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流了
眼淚。
原來他已經這麼喜歡和林明當飯友的時光,喜歡到覺得這段美好關係即將結束都是難過到
令他無法自抑的程度。
「你知道你緊抿嘴唇的時候特別性感嗎?」林明將他轉向浴室的鏡子,手指摩娑他的嘴唇
。「緊抿嘴唇的時候看起來很倔,眼睛裡卻寫著害怕……在遊樂園的時候你是怕高,現在
你在怕什麼?」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怕高……」李翌看著鏡中與他擁抱的男人,剛歷經一回情事的林明,
眼神太過溫柔繾綣,足以令他心跳加速。
「我對你一見鍾情,觀察一個讓我有好感的男人不是很自然嗎?」林明在李翌耳邊低聲說
道,「但是對一個第一次見面不知是直是彎的男人告白,就有點傻了。」
「可是你在車上一直睡覺根本不想理我……」
「對不起,」林明輕笑,低啞的笑聲像羽毛,鑽進李翌的耳裡,爬到心上不住搔著癢,「
我怕一直盯著你,會硬。」
李翌以為會被寂寞徹底扭殺而靜止的心臟,開始撲通撲通地跳。
「你剛說,你一直觀察我,你還觀察到什麼?」
「你看到想吃的菜上桌時,會一直盯著它,連吞三口口水。」林明抬高李翌的下顎,讓他
的喉結凸顯出來,「今天你看到我走進餐廳的時候,也這麼做了。」
翹班
中午用餐時,李翌不專心吃飯的滑著手機,卻不理會未讀訊息通知。
李翌想到林明那天問他怕什麼,自己並沒有正面回答,林明也沒有追究,只是溫柔多情的
糾纏床榻一整夜。
隔天一早他忍著痠疼,比林明先一步醒來,刻意忽略床頭櫃上提供住客隨手記事的紙筆,
只留下住房費就離開了。
從飯友變砲友,至今已過7天,他沒有與林明聯絡,只有林明不斷傳訊息詢問什麼時候有
空再一起吃飯、最近又發現哪裡有美食店、關心他是不是工作忙碌……
與林明相較,已讀不回的自己就像都市傳說中射後不理拔屌無情的渣男。
他究竟怕什麼?
怕一段單純的關係扯上了感情變成複雜的關係。
他想要可以持續很久很久的關係,比如單純的朋友、飯友,沒有不確定因素的關係。
自從知道自己的性向後,想和同性維持單純的關係,就變得很困難。他總是會喜歡上讓他
熟悉安心的人,然後就再也不能用單純的心態和他們相處……其實奇怪的人只有他吧。
想要被愛又畏懼改變,一旦深愛又怕哪天會幻滅。
他明明很想毫無保留去愛一個人,又極為畏懼關係生變後,會毀滅自己的失重感。
「工安意外真的很可怕……那個工地不就在我們公司附近嗎?」
「聽說有兩個人已經回天乏術……」
周邊同事看著餐廳電視新聞談論的聲音飄進李翌耳裡,他只抓到幾個關鍵字:工地、公司
附近、回天乏術,頓時感到心臟下沉、抑不住冷汗直冒,就像那天聽說要搭摩天輪的懼高
感。
他記得林明說過目前正在他公司附近的工地工作,所以可以配合他下班一起吃晚餐……
李翌翻看林明的訊息,昨天詢問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之後,就沒有新訊息了。他立刻回撥林
明的手機,另一端只傳來冰冷的語音提示。
他太過用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磨擦出刺耳的聲響。「對不起,我要請假,幫我跟經理說
一下。」
沒等到同事回應,他臉色蒼白的衝向電梯,看燈號緩慢的變換,轉身打開安全門,自樓梯
狂奔下一樓。
他以為還有時間、以為來日方長,以為等到明天之後再坦承自己的真心,都還來得及,反
正林明現在還喜歡他,還不會那麼快放棄他……
但要是沒有以後、沒有明天的話,怎麼辦?要是他永遠就錯過了,怎麼辦?
「李翌!」
李翌往來聲處望去,林明一反平日牛仔褲的輕鬆裝扮,穿起有點正式的西裝,站在一樓待
客大廳的沙發處。
「你……為什麼在這裡……」李翌感覺自己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乾澀。
「我翹班了。」林明難得有些侷促的微笑,「本來想等到你下班,一起吃晚餐的……今天
要是不能得到你的答覆,我恐怕不能安心上班,你也知道我那種工作非專心不可……」
「好。」
「什麼?」
「你不是要我的答覆嗎?」李翌忍住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抱緊林明的衝動,「我說『好』。
」
「無論我要什麼,你都『好』?」
林明察覺李翌的手指正不斷輕顫,李翌發現他在看自己的手,立刻緊握成拳。
「對,都好。」
「那真是太好了。」林明拉來李翌的手,將蜷曲的手指一一展開,溫熱乾燥的掌心貼上他
汗濕冰冷的手掌,「剛請櫃檯找你,你同事說你今天下午請假,擇期不如撞日,今天就來
幫我搬家吧。」
「搬家?你要搬去哪裡?」
「你家。」林明笑道,「你剛剛說『好』。」
「……」
李翌有種剛不小心把自己賣了的錯愕感,也不知道林明打蛇隨棍上的能力竟然如此優秀。
「今天開始,請多指教。」林明靠近李翌泛紅的耳尖說道,低沉的聲音浸染暖暖笑意,
「我親愛的飯友、室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