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醫生告知懷孕的當下,黎未熙立刻就知道自己只有辭職一途,但回家的路上,他未嘗沒有反悔過。
然而,當他回家坐在自己的小套房裡時,突然就想起了一段過去。那時候他母親剛被父親拋棄,還掙扎著想在大城市跟他相依為命過下去,於是帶著四歲的他,賃居在某個夜市裡的老舊公寓二樓。他的母親甚至租不起套房,兩人只能擠在一間小小的雅房裡,樓下是小吃店,門口擺著兩個大大的瓦斯桶,危險到下一秒就氣爆也不奇怪的程度。
婚姻失敗的時候,他的母親覺得自己讓外婆失望了,所以一直不敢和外婆聯絡,直到外婆心急如焚地找上門來,母女兩人抱頭痛哭。
外婆說,傻孩子,我怎麼可能會不要妳呢。
被丈夫拋棄的女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終於有了歸宿。
後來,他的母親就帶著他回到鄉下跟外婆住在一起,並且在鄰近的都市找到一份單純的行政工作。薪水不多,他們沒有過得很富裕,但很安心。
他小學畢業那年,原本身體就已經不好的外婆過世了。上國中沒多久,他覺得自己正要開始變成大人、可以幫上媽媽的忙時,就得到他有賀爾蒙性別的檢查報告,而開始了讓他母親天天擔心煩憂的日子。
他想,不論是在夜市的舊公寓小雅房裡,或者是在那間鄉下的小平房裡,那麼多難過的時刻,他母親都沒有想過要放棄他。
那麼現在,他憑什麼要放棄這個孩子呢?
為了他的事業?他的母親何嘗沒有放棄事業,從大公司的秘書轉成家庭工廠的文書職員。為了他的健康?他的母親因為太擔心他,身體每況愈下,又何嘗不是犧牲了健康,所以才會在他十九歲那年就撒手人寰。
他的母親和外婆曾經做到的事,他也應該要做到,否則,當有一天他終於和母親、外婆見到面,他要怎麼抬頭挺胸地說,他是她們的孩子、乖孫呢?
隔天他就遞出辭呈了。
比較熟的幾個同事們紛紛以個人身分前來關心,但站在事務所的立場來看,他們從來不怕招不到優秀的人才,所以並未加以阻攔。
他給出的理由是健康因素,這點在這個業界也不令人意外,大家紛紛鼓勵他好好休養,也可趁機去進修一下,人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接著他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整理、交接,剛好冠勤那件案子的言詞辯論也在幾天前結束,可惜勝訴判決下來時他已經不在這裡了。
蕭碩銓神色複雜地走到他辦公室,看著他整理私人物品。
「學長,你真的要走?」
黎未熙淡淡一笑,「嗯。」
他告訴蕭碩銓,他會回鄉下休養一陣子。這倒不是謊言,只是在胎兒六個月後,他就會住到完全保密的特別病房去了。omega的體質特殊,即使是單親,政府仍然在生育方面給予許多優遇和保障。平安生下孩子之後,他大概還是會在鄉下外婆家住一陣子,畢竟物價比較便宜。
「保持聯絡。」蕭碩銓瀟灑地轉身。
看著蕭碩銓就要離開的背影,黎未熙忍不住叫住他,「對了,碩銓。」
「嗯?」
「你聞過我的賀爾蒙味道對吧,」黎未熙就是一時興起的好奇,「是什麼樣的味道?」
蕭碩銓想了一下,「是竹子的香氣,很淡雅舒服。」
黎未熙一愣,「沒有……桂花的味道嗎?」
蕭碩銓眼睛直直盯著他,「學長,你遇到一個在你身上聞到桂花香味的alpha嗎?」
「呃……」
「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黎未熙語塞,他沒有辦法告訴蕭碩銓對方是個名門望族的第三代,又高又帥又瀟灑,是他的當事人。
他的反應顯然不是有好消息的樣子,蕭碩銓皺起眉頭:「學長,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沒有。」黎未熙立刻答道。
「為什麼?」
這個問題黎未熙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敷衍地道:「也……沒有為什麼……」
「你討厭他?」
黎未熙想了想,然後搖頭,「不,我沒有討厭他。」
從遇到顧時永開始,雖然有自卑、有驚訝、有不知所措,甚至曾有激情,但他從來沒有產生過「討厭」這種情緒。
「那你為什麼不和他試試看?」蕭碩銓鼓吹道:「他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命運之番。」
沒想到會從蕭碩銓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黎未熙又氣又好笑,「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相信命運之番這種東西了?」
蕭碩銓一笑,「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我們聞到的你的味道,都是竹子的香氣。所以……那個還聞到桂花香味的人,一定是特別的。」
黎未熙先是為了他口中的「我們」呆了一下,頓時覺得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