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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我三十歲生日,也是我跟詠妃交往一週年紀念。
是的,自制力比紙薄的我最終還是敗在詠妃溫水煮青蛙的攻勢下──雖然她對我的態
度跟溫水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我也堅決否認自己像隻kerokero的傻青蛙。
人到而立之年似乎就得做點改變,檢討過去展望未來之類。那年我沒有廣發英雄帖,
低調地選擇在家跟詠妃兩人慶祝。獨佔欲爆表的閻大美人對此非常滿意,甚至宣告要將晚
餐時間提前,說飯後會有驚喜。
冰雪聰明如我假裝沒看見塞滿垃圾桶的烘焙器具包裝和這幾天廚餘桶裡出現的蛋糕屍
體,滿臉期待。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美女為了幫我做一個生日蛋糕如此拚命,當年考律師的時候可能
都沒那麼認真,沒功勞也有苦勞。
精心安排的燭光晚餐才剛上前菜,門鈴響了。
去開門的我被眼前的小義抱緊處理,動彈不得。
以前幻想過N+1遍的場景美夢成真,我一點都笑不出來。
一來是我已經有詠妃,二來小義那個與其說是擁抱,不如說是死命抓著浮木不致滅
頂的絕望。
他在發抖,而我肩頭有淚。
桌邊的詠妃等半天沒等到人,走過來冷臉把門關上,「進來說。」
聽到詠妃的聲音,小義如夢初醒般推開我,我沒好氣地把人拉回來,抓著他走到餐
廳,無視女友跟天色差不多黑的臉色。
小義謝絕我共進晚餐的邀請,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食慾全無的我還沒開口,就看到詠妃趕蒼蠅似地朝我擺擺手,轉身走進廚房。她將那
隻預訂的香草烤雞端到客廳桌上,簡單幾刀分做三份,還貼心地附上薯泥沙拉和醒好的紅
酒。
會過意的我將餐盤推到小義面前,勸他多少吃點東西。他很緩慢地抬頭看我又看了詠
妃一眼,最終只端起紅酒酒杯,一飲而盡。
一世紀的沉默後,他掏出手機,點開臉書介面,緩緩解釋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人際關係是一張複雜的蜘蛛網,拜網路時代和商業演算法所賜,不管想認識或沒興
趣的人都會出現在好友推薦欄裡,比方說:現任男友的現任妻子。
於是,不知道是不是藍色的蜘蛛網變成致命的網羅,纏得他血色全無,呼吸困難。
就算穩定交往邁入第二年,喬治先生的感情狀態欄依舊沒出現任何名字;反觀那個突
然被演算法推出水面的正宮娘娘,除了詳細標註和喬治的結婚日期,也在家人那欄把他定
義為老公。
點進那女人的臉書頁面,就算小孩已經三歲,那張不知修得多用力的婚紗照仍擺在版
頭,西裝筆挺唇角微勾的男人哪怕只有一面之緣我也不會錯認。曬旅行、曬飯菜、曬小
孩、曬老公買給她的禮物……是個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家庭主婦,而照片下各種豔羨的留
言也證實這兩人的婚姻關係。
正宮不算正,正太也有點歪,但我所有雞蛋裡挑骨頭的刻薄只會讓事實更顯悲慘。
詠妃冷笑一聲,我連忙瞪她一眼,就怕大律師在此時提供殺風景的法律協助,比如小
義被告妨礙家庭她幫忙辯護可以打八折。
廚房的烤箱發出「叮」一聲,在那之前若有似無的巧克力甜香蔓延開來,只是現場沒
人說話。
最早打破沉默的是小義。
「是巧克力的味道嗎?聞起來好香。」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很快就被慌亂取代。
「蘇蘇,今天是妳生日對不對?禮物……啊,禮物我上禮拜寄出去了,妳收到了嗎?」
「早收到啦!你失憶喔?」我忍不住拍了小義一掌,「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那個!」
「生日很重要啊。」小義急切地看著我,突然轉頭盯著詠妃,繼續後知後覺地說:
「對不起!我一時忘記,居然跑過來打擾妳們……」
大概是我的臉色已經很差,詠妃難得識時務沒再去欺負小義。她一屁股坐到我身邊,
伸手摟住我,淡淡地說:「先吃飯。」
於是兩人世界的燭光晚餐變三人聚餐,我差點搬空家裡的酒櫃,用紅酒、威士忌和白
蘭地,跟詠妃聯手把小義灌醉,留他在客廳睡了一晚。
隔天起床出房門,沙發上只剩疊得整整齊齊像豆腐塊的毛毯和枕頭。我掏出手機想找
人,看見小義感謝收留和抱歉打擾的留言,時間是早上六點四十五分。
我抓著手機在客廳裡呆了一陣子,直到聽見主臥的房門再度打開。
穿戴整齊的詠妃掃了眼只剩我一人獨坐的沙發,「回去了?」
我呆滯地點點頭。
詠妃沒再多問,拿了錢包拎起鑰匙,「早餐吃什麼?」
我看著要出門買早餐的詠妃,搖搖頭,「不吃,我去小義家一趟。」
「妳今天不去店裡?」
「我會跟娃娃說一聲。」
詠妃居然沒阻止我,「隨便吃一點,吃完我送妳過去。」
「……妳不是要去加班?」雖然今天是禮拜六。
「沒差那半小時。」
我不想讓私事耽誤詠妃的正事,「早餐一天不吃不會死。妳趕快弄一弄去加班,忙完
早點回來。」
走到玄關的詠妃扔下鑰匙,靠著門板雙手環胸盯著我,那種居家日常的柔軟表情已經
消失。
「我常常在想,如果他哪天說要跟妳交往,妳會不會一秒踹開我去找他?」
虧我慶幸愛妃這回成熟懂事不少,原來只是錯覺。
我頓了幾秒,考慮要用什麼態度回應,偏偏剛起床大腦還沒開機完畢,只能很直覺地
吐出一句:「我在妳眼裡就那麼爛?」
這一年我們什麼該做、不該做的都做過不只一遍,只剩我死鴨子嘴硬撐著沒說破,詠
妃也縱容我繼續自欺欺人。
我以為那叫共識,沒想到這年頭的共識都是一個概念各自表述,唯一共識就叫沒有共
識。
詠妃沒吭聲,我回瞪她,覺得血壓飆得比智商還高。
我衝進房裡三兩下把自己打理完畢,抓了包包來到門口。
「借、過!」
詠妃看著我,剛才質問的冰冷表情漸漸被無奈和失望取代。
她側過身,嘴裡嘟噥了一句什麼,正在氣頭上的我沒去管,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衝出
去。
直到小黃姍姍來遲,我坐進車裡,才突兀地想起那句話好像是在問:「妳還會回來
嗎?」
繞了城市大半圈終於來到許久不曾造訪的小義家,按了半天門鈴卻沒人。
敲門不應,手機也沒人接。這笨蛋還能跑去哪?
正當我急得團團轉,點開通訊錄打算地毯式搜索時,一個拖著買菜車的老太太慢吞吞
地晃過來。
我依稀記得那是小義的房東。
「小姐,妳找誰啊?」
怕老人家重聽,我特地放慢語速放大音量一字一句地向她打聽,才知道小義已經搬離
快一年,偶爾會回來探望她。
褚成義這混蛋完全沒跟我提過。
我像被甩了一巴掌愣在原地,房東太太一臉擔憂,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
或許真該去看個醫生,看看我的腦子有沒有洞。
我幫老太太把買菜車提到四樓,道完謝離開公寓,準備搭捷運去上班。
那天下班回家,我跟詠妃大吵一架。那是我們交往後第一次爭吵。
「妳始終愛著他,用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方式,只是妳騙自己那變成友情、變成親情。
蘇蘇,面對現實,別裝了。」
我剛到家,應付一天奧客累成狗,連衣服都還沒換又被拎著出庭應訊,口氣差得理所
當然。「妳怎麼不說我真正愛的是妳,所以才願意被扳彎,跟妳在一起?」
詠妃冷笑一聲,「因為他不愛妳,妳才選我。」
我咬牙瞪著她,下意識地開始發抖。「請問我是缺手斷腳還是眼歪嘴斜腦子進水?全
世界七十幾億人找不到一個人喜歡我,必須跟妳談這種偷偷摸摸的地下戀情?家裡不承認
就算了,連去吃妳親戚的喜酒都只能說是妳同學、妳同事,而不是睡同一張床的女朋
友?!」
「……因為妳太怕寂寞了。」
「去你媽的怕寂寞!」我忍不住爆粗口,把包包往沙發上砸,「如果我會怕寂寞,也
是跟妳交往後才知道什麼叫寂寞!詠妃,愛情有很多形式,妳不能因為我沒用妳希望的方
式對妳,就說我不愛妳!」
面對歇斯底里的女友……姑且還算是女友吧,閻大律師這種時候還是非常冷靜。
「蘇蘇,妳真的愛我嗎?就算只有喜歡也行。」
問話的姿態擺超低,可惜完全反效果。
「現在是怎樣?要我開窗跳下去,邊跳邊喊閻詠妃我愛妳嗎?還是去廚房拿把菜刀,
把我的心挖出來,給妳看是不是有刺妳的名字?」
「我不是那意思……」
「妳就是!」我一把扯開珍珠釦襯衫,臉紅心跳的激情橋段放在這裡依舊激情,只是
效果完全不同。胸罩上方的皮膚亮出還紅腫的刺青,那是我跟詠妃的名字縮寫,中間隔著
一顆血淋淋的心。「本來想等過陣子妳生日再給妳看的,幹那真的很痛啊!我都做到這地
步了!你他媽還想怎麼樣!」
詠妃傻了一下,上前抱住我,「蘇蘇別哭,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一把揮開她,「妳不要造謠!我沒有哭!」
詠妃又湊過來抱住我,不停道歉。
「不准道歉!妳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們重複抱住與揮開的狗血戲碼,在哭聲和怒吼中拉拉扯扯地從客廳滾到床上。
我完全沒有做的心情,也知道只要認真拒絕詠妃一定會停手,但我沒有。就像我知道
她也不想做,只是藉著肢體接觸傳達想安撫我的心情……雙方各退一步讓彼此冷靜這種文
明世界的處事方法,在我倆間不適用。
床頭吵並不會在床尾和,只會在事後的床上醒來,腦中閃過一大串必須消音的粗口。
接著就是比肌肉痠痛更沉重的無力感。
在詠妃之前我完全沒談過戀愛,無論男女。所以我至今也不懂,到底要怎麼向一個人
表達我喜歡你、我愛你這樣的訊息。
愛要說出口,我說了;愛是做出來的,我也做了,但她就是死活不相信。於是我連刺
青這種蠢招都用了,換來的只是一句句空泛的對不起和不要哭,我還能怎麼辦?這種事是
要去問紫衣seafood還是慈孤觀音?
既然愛情無色無味沒有形體,所謂的戀愛是不是要一直重複這種辯證與確認的過程,
直到有一天所有溫柔甜蜜都耗盡,就可以親手把這份感情入殮下葬?
有人說戀愛的心情就像是坐上一臺噴射機,那我大概快墜機了吧。
我們冷戰了一個禮拜。
每天我睜眼起床,她去上班了;晚上我下班回來,她還在辦公室為了公理與正義挑燈
夜戰。我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跟之前的單身獨居狀態沒兩樣,差只差在每天依舊有買好的
早餐和手寫紙條:不要偷懶微波加熱再吃、今天轉涼記得加件外套……諸如此類跟我媽差
不多囉嗦的叮嚀。
電話不接、訊息不回,甚至衝去她事務所門口也堵不到人,打電話到她家更不用說。
像個變態跟蹤狂似地瞎忙幾天後,我終於領悟到,原來以前那些不請自來的聚餐和探班,
是女神多麼難能可貴的施捨。
「……這種時候我就會覺得還是去找個男人好。結婚生子後,就算老公外遇,起碼還
有個小孩可以讓我當作活下去的目標。她呢?我跟她在一起,什麼都沒有。」
「妳可以去領養。」小義說。「或是養隻小貓小狗。」
「哈!她才不會讓我把心思花在別人身上,那個佔有慾超強的控制狂!」
小義嘆口氣,摸摸我的頭,「雖然抱怨那麼多,但妳還是很愛她,對吧?」
「我不能抱怨嗎?啊?我大老遠提著大包小包來噓寒問暖,怕你被爛人欺負心情不好
想不開,不能順便抱怨一下不開心的事嗎?」
非常懂得察言觀色的小義連忙點頭,「可以可以,大大請說,小的洗耳恭聽。」
「我不想說了!哼!」
那天很難得地,小義主動約了我。理由是回去看房東太太,買了好吃的車輪餅,順路
繞來我店裡坐坐──天曉得我的服飾店跟他的租屋處正好在捷運線的東與西,中間隔著一
整個物欲橫流人心浮動的天龍國。
面對小義的示好,我依舊歡天喜地接受了。
於是我們留了一袋給如狼似虎的少女們,藉此封口讓她們乖乖顧店,萬惡的資方與校
長兼校工的自由業找了個附近的小公園,蹺班去也。
對於小義的隱瞞,其實我還有點生氣。於是我沒問,小義也沒主動交代與那爛人的現
況究竟如何。
妳是他同學,不是他媽──雖然最近沒說到話,但詠妃的耳提面命時不時地在我腦海
中響起。我決定懂事一回,放過小義也放過自己,不再逼迫他做選擇。
「……那妳要不要吃車輪餅?剛出爐的喔。」小義從紙袋裡拿出一塊奶油餅,扳了一
半遞給我。
我一口咬住香甜溫暖的點心,被熱騰騰的蒸氣濛花了眼。
「為什麼談戀愛那麼難?我好累……」
貓舌頭的小義小心地吹著另一半,跟我並肩坐著,仰望難得藍得沒有一朵雲的天空,
「對啊,為什麼呢?我也好想知道。」
我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跌倒哭得很大聲,其實並不是真那麼痛,只要有人過來親
親抱抱舉高高,跟你說聲痛痛飛走了,那些血淋淋的傷口就能不藥而癒。
對我而言,小義就是那個說出魔法關鍵字的人。甚至他不用聽到我的哭聲,光看我跌
坐在地,就比我爸媽還緊張。
如果一個人的心可以像演唱會場地那樣分區,小義就是坐在實名認證的vip搖滾區,那
是全場視野最好、票價最貴的位置。其實詠妃就坐在他隔壁,只是她總覺得自己買了黃牛
票進場,名不正言不順還可能被發現手上的票是偽造票券,隨時會被保安拖行出場。
我因為跟她談戀愛體驗到何謂溝通不良的寂寞,或許她也因為扳彎我,被永無止盡的
不安折磨。
我們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
相較之下,小義和喬治先生或許簡單明白許多。又或者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小義在我
們眼前念的那本是外帳,私下還有本斑斑血淚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帳。
是啊,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裡,就算是我,也只是個外人。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小義都不曾再跟我聊到他的男朋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