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佳妍!不!冷靜!你冷靜點!」尖銳的哭喊聲幾乎穿破耳膜,張如勛趕緊扣住曾佳妍的
手腕,女人掙脫的力氣極大,他不得不雙手環抱住腰部。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曾佳妍像極撒潑的孩子崩潰地兩腳撲騰亂踹,散髮如絲糾纏在臉上,張如勛費了一般功夫
才壓住女人,曾佳妍如垂死的鳥斷續吐氣,眼淚、鼻水口涕縱橫滿面,以往的美貌早已不
復存在。
張如勛身體仍在發抖,他再度抬頭看,曾善之的身體垂掛在空中。
偌大的辦公室裏頭,只剩死亡的氣息,襲入心頭。
警察很快地封鎖現場,張如勛與曾佳妍被帶到警局,坐在人來人往的休息區枯等,無法知
道案發究竟如何。警局內員警來來去去,他們對於死亡已經看得徹底,對於一個會計事務
所老闆的死去毫不在意,把他們兩晾在一旁閒置。旁邊犯下竊案的歐吉桑還詢問張如勛究
竟是犯了什麼罪,這麼好,還不用手銬。
張如勛把外套給曾佳妍穿上,她的情緒十分不穩定,一會兒對外界的訊息充耳不聞,一會
兒又激動地大哭。偶爾兩眼空洞,臉龐掛著淚痕,好似靈魂已死只剩肉體空殼,連張如勛
輕喚她的名字都毫無反應。
一名年輕的員警來了,端詳兩人的狀態以後轉而盤問張如勛:「你們跟死者是什麽關係?
」
張如勛瞧了一眼曾佳妍,她仍毫無反應,只好代為回答:「她是……死者的女兒,而我是
他之前的員工。」
警員抄抄寫寫,又問:「前員工?那你們半夜去那邊幹嘛?」
張如勛愣了一下,這問題他明顯沒想好該怎麼回答,畢竟他們是去竊取——
「戒指,」曾佳妍不知何時回復了一點語言能力,唯獨眼神仍然空洞,「我的結婚戒指…
…在我爸的手裡。」
「戒指?」員警蹙起眉頭,「什麼結婚戒指要晚上拿?那戒指長怎樣?」
張如勛望著曾佳妍啞口無言,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油然而生。他曾經送過她一枚戒指,但
分手以後就不知下落。
「粉紅鑽石……」張如勛喉嚨緊縮,咳了聲,低下頭說,「戒台是玫瑰金。」
員警把細節抄錄下來,又看了一眼兩人,嘴角有意無意地右撇,心中早已譜出一場苦命鴛
鴦虐戀情深的戲碼。
「竟然為了這種事情連鑰匙都複製,」員警嘮叨碎念,「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想嫁給那個人——」曾佳妍突然極力嘶吼,抓著自己的長髮猛扯,「我不要!我不
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員警一看事態不對勁,立即抓住曾佳妍的手,張如勛與其他人也加入混戰,趕緊扯開防止
她自殘!警局內突如其來一片混亂,張如勛在慌亂之中被指甲抓了好幾把,臉上多了幾道
傷。曾佳妍很快地被制伏,情緒明顯失控,在警方的戒護之下緊急送往醫院。
只剩張如勛一人強制留在警局。
他坐在板凳上,默默等待另一名員警的詢問。
眉頭緊鎖,他哼了口氣,胃部冷得發疼,想也想不透。種種跡象來看曾佳妍明顯是有備而
來,至於她的目的究竟是機密資料?還是戒指?
到底甚麼才是真相?
更重要的是,曾善之為什麼死了?
「欸?」一名女性的聲音從耳旁響起,「你是張如勛嗎?」
張如勛抬頭,正巧與一名年輕的女性對視,眼前的女警一頭俏麗短髮,稚氣的臉龐與十幾
年前都沒變,彷彿墜入回憶之中,眼前是彼此穿著中學制服的模樣。
「江、江江——」張如勛瞪大眼指著女警,「江筱芳?!」
「真的是你!」女警立即捧腹大笑,引人眾人的注目禮,「你怎麼會在這裡啦!哈哈哈哈
哈——不要跟我說你偷內衣被抓!」
「才沒有,你別亂講,」張如勛苦笑,「你什麼時候當員警了?之前才聽說你考上公職—
—」
江筱芳擺擺手,一臉無奈地說:「別提了別提了,公職是火坑啦,不過現在也差不多是另
外一個火坑。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等等,我要做筆錄的人該不會是你吧?」
「嗯……」張如勛苦笑,「可能是的,女警小姐。」
江筱芳用筆蓋搔頭,嘆了口氣:「用這種方式重逢,真的不太有趣呢。」
可能是相遇老面孔的關係,張如勛的待遇明顯比方才好太多,左手有杯熱騰騰的咖啡,右
手一盤香甜可口的小餅乾。
「你跟前女友是想私奔嗎?」江筱芳咬著餅乾說,「不然幹嘛陪她回去找戒指?」
「不、我不打算複合。」張如勛的眉頭始終緊絞,「我只是……拗不過她而已,就意外地
撞見曾先生死亡的現場。」
「是喔?」江筱芳挑眉,「你知道曾佳妍有精神病史嗎?」
張如勛驚駭地抬頭,不敢相信。
江筱芳翻了一頁報告,啃著餅乾說:「她已經去看醫生好一陣子了,大概從你跟他分手開
始,她患的病徵是思覺失調,容易妄想、認知障礙等等的。」
「是嗎?……」張如勛無法回神,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她……」
「精神病的人很固執,我懂你的無奈,」江筱芳說,「結果現在看見自己父親的死亡現場
,應該會更難治療了。」
「曾先生到底是……」
「自殺喔。」江筱芳聳聳肩說,「用皮帶自殺很常見,隨手可得,吊在吊燈上面一下子就
掛了。」
「那他……有留遺書?」
「你也很聰明嘛,是不是有看柯南?」江筱芳笑了一下,「現場沒有留遺書,不過從曾先
生的就醫紀錄來看,他長期罹患嚴重憂鬱症,都有持續性地就醫,所以我們才研判曾先生
是重鬱症導致自殺,而非他殺。」
重鬱症?
「……」
「怎麼了?臉色好難看。」江筱芳又吃了一口餅乾,「你有聽到什麼風聲嗎?說他公司經
營不善還是什麼消息之類的,幹嘛這麼驚訝?」
「不、沒有,」張如勛搖搖頭,「我從以前就不覺得他像有憂鬱症,有點難以想像。」
「這種案例很多,」江筱芳坦言說,「這一類的患者如果不說,其實就跟普通人沒兩樣,
很難察覺。」
「怎麼會……」張如勛低下頭,「我現在腦子一片混亂。」
江筱芳拍拍他的肩膀說:「也是啦,像我們這種員警看慣了生死場面,見怪不怪了,你只
是個平凡老百姓,應該嚇得不輕吧。」
張如勛朝她苦笑,諸多的被害妄想究竟是曾佳妍的病徵,撲朔迷離,張如勛已經不想思考
此事,也不打算把這件事情說給江筱芳參考。
難得老朋友見面,更多時候都是江筱芳單方面詢問失聯多年以後的近況,張如勛回答得七
零八落,江筱芳看他心情不佳,只好草草結束筆錄。
江筱芳說,等等帶他去醫院找曾佳妍,放心吧。
走出警局的時候已是清晨時分,天色仍然暗灰,張如勛已經是十二個小時沒吃東西,胃部
隱隱作痛。警車駕駛是一名年輕的男員警,江筱芳在副駕駛座,三個人一路都沒說話,只
剩紅藍光掃蕩清冷的街上。
病床臨時安排在急診室上的通道,由兩名員警看守著。曾佳妍的臉色蒼白如紙,失魂的眼
神直直地盯著天花板,兩隻手腕不得已用緊束帶纏在床桿上。
「佳妍……」張如勛喚她的名字,毫無反應,只有睫毛輕輕顫動,旁邊的女警低聲說,曾
佳妍從打了鎮定劑以後就持續這種狀態好幾個小時。
緊束帶將她的手磨出一層紅腫,張如勛皺著眉著手解開束縛,兩名員警本想喝止,卻遭到
江筱芳的阻擋。
當張如勛碰到曾佳妍的那一刻,毫無反應的眼中逐漸蓄滿淚水,沿著眼角緩緩滑落。
「請問是曾佳妍的家屬嗎?」一名拿著記錄版的護理師詢問張如勛,「麻煩來這裡填寫一
病患基本資料表喔,之後再去那邊拿一下診療單據。」
張如勛本想接過資料表,然而還沒碰到手,就被旁邊一名陌生男子劫走。
男子一身黑色西裝,年紀與張如勛相仿,只是身材較矮,意外的是在這入秋的熱天手上卻
帶著皮製手套。霎時間,曾佳妍開始尖叫了起來,護理師與兩旁的員警立即上前壓制住不
斷躁動的四肢!
「我代表她家屬來的,」陌生男子朝曾佳妍露出煩躁的神態,「不好意思,我得帶小姐回
家。」
「你是誰?」全身豎起警戒地,張如勛不肯放開手上的東西,不善地回應,「我沒見過你
。」
「恕我直言,張先生您已經和曾小姐解除婚約了,請不要再來糾纏她。」男子從口袋裡掏
出一枚戒指丟往他的方向,張如勛立即單手接住。
江筱芳立即擋在他前方,惡狠狠地說:「給我站住,你先拿出身分證明來!」
男人挑眉,勾起嘴角,戲謔地說:「警察小姐,我是曾小姐的家屬派來的代表,跟誘拐別
人未婚妻的張如勛不一樣,請不要幫錯邊了。」
淒厲吶喊聲貫徹耳膜,曾佳妍耗盡全身力氣不斷反抗,旁邊員警急得像打架似的,急診室
的所有病患、醫生注目的眼光全集中在他們身上。男人揮揮手,從他身後走出了另一名穿
著白袍的男性,對著旁邊的人說:「我是曾佳妍的家庭醫生,請讓我來。」
「等等!」張如勛想阻止她,然而卻被男人一把攔住,「住手!」
「給我等一下!」江筱芳拉扯住家庭醫生大喊,「我是警察!你放手!」
「啊————!」針筒直接注入曾佳妍細白的手臂,身軀逐漸軟下。
「你給她幹了甚麼!」張如勛朝著男人怒吼,青筋浮現,「你他媽幹了甚麼!」
「鎮定劑罷了,」男人不屑地說,「張如勛,你別再讓小姐更哀傷了,曾先生已經過世,
現在能讓小姐重新恢復健康的人只有許先生了。」
背脊不斷上下喘氣,張如勛渾身一震。
遠遠地一名男子,容貌俊雅,臉上一抹淡淡地笑容,奇特的是一頭灰白相雜的頭髮,讓人
猜不出年紀。
——許密雲。
有關曾佳妍說的所有不法事件,惡性倒閉、海外洗錢種種惡行全部都和這男人無關,卻也
全部出自這男人之手。
他們曾經見過面的。
易經曰:密雲不雨,自我西郊。
意指天上的烏雲密布,是風雨欲來。
「我是佳妍的未婚夫。」許密雲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低沉且飄忽,「羅信行,把小姐
帶回家,讓她好好靜養。」
「住手!」張如勛被男人阻攔,急得滿頭大汗,「不行!不要帶走佳妍!」
那時間,沒有人敢出言阻止,就連江筱芳也屏著呼吸,看著許密雲底下的人將身軀癱軟的
女人帶走。
羅信行臨走前給張如勛比了中指。
人都走了,就沒理由留在醫院。
院門口的江筱芳雙手插腰,目送遠方說:「剛剛那個人是宇儕集團的年輕老闆吧?果然龍
配龍、鳳配鳳。」
張如勛只瞪著前方,說不出話來。
江筱芳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當他二度失戀,拍拍肩膀說:「走吧,別看了。剛好我
下班時間也到了,就讓老同學請你吃早餐吧。」
手機震動,張如勛回過神拿起來一瞧,是藍映月的訊息:『翹班一天扣薪五千元。』
另一則是陳杉:『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