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抱歉,臨時有事情,來不及通知你。』
張如勛用藉口敷衍陳杉,隨手就把手機往口袋插。
江筱芳回去警局換了套衣服,張如勛坐在警局外的花圃等她,仰著脖子望著天空的雲。江
筱芳帶他到附近市場的一攤豆漿早餐店,老闆娘是身材火辣的外配,熱情地跟江筱芳打招
呼。
他們選了張靠走廊的桌子坐下,左手邊是牆面,右邊是人來人往的小街。
「來,菜單給你,推薦你點他們的燒餅蛋,超好吃唷!」江筱芳一人就畫了兩撇燒餅蛋,
外加一杯豆漿跟五顆煎餃。
張如勛心情亂紛紛,只有一抹苦笑,拿著紅色奇異筆看著菜單又陷入沉思。
江筱芳嘆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別想太多,像這類生死之事你必須得看開點,死者
是自殺的,跟你無關。」
「筱芳……」眼皮子下一片青黑,張如勛低著頭,看起來特別疲憊,「謝謝你安慰我。」
「哎呀,你這樣我真的很放不下心耶。」江筱芳雙手插腰,振振有詞地說,「我看過很多
自殺案件,走不出悲劇漩渦的都是往生者的關係人,更何況他只是你老闆而已,你又沒有
多領他加班費,他自殺是他自私,心情不要受影響。」
莫名其妙的精神喊話喊得張如勛一愣一愣,江筱芳繼續說:「看開點,放鬆心情,萬一憂
鬱持續很久記得去看醫生。」
張如勛突然噗哧一笑,哈哈哈地笑起來。
「笑什麽?」江筱芳臉都紅了,嗔怒說,「拜託,我在鼓勵你耶。」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張如勛笑得瞇起眼,抹抹眼角的淚花,「跟以前一樣具有正義感
,又開朗。」
江筱芳那張臉像煮熟的螃蟹,漂亮的眉毛糾結在一塊,就連嘟著嘴害羞的樣子都跟小時候
差不多。
以前江筱芳是班上最高的女孩子,很早發育女性象徵,長相漂亮、皮膚白又腿長,個性開
朗功課又好,自然擄獲一票小男生。在荷爾蒙容易犯衝動的年紀,江筱芳已經是眾多男孩
子夢中的女神,就連張如勛也是其中一票。
小男生喜歡在女孩子面前逞英雄,那時候江筱芳一掉眼淚,就有很多男生搶著替她救貓。
這麼說來陳杉該不會也是喜歡江筱芳吧?
張如勛頓了一下,想起陳杉拎鞋子離開的畫面,這……不會吧?
餐點很快就上桌,幾乎快擺不下,光是江筱芳一個人點餐的份量就佔了三分之二桌。張如
勛從畢業以後開始說起,大學畢業在哪工作、做了多久,然後父親債逐高台逼垮了他,又
被前老闆一狀告上法院從此以後掛著背信罪案底,一輩子翻不了身。
「怎麼會這樣。」江筱芳聽到連燒餅都忘了吃,嚇得傻楞,擔憂地說:「如果你經濟拮据
……我可以借你。」
「謝謝你,」張如勛朝著她露齒一笑,「但我現在的工作還不錯,雖然累,但賺也不少,
可以慢慢還債。」
「真的嗎?」江筱芳扁嘴,「不要騙我啊,據我所知世界上沒有什麼輕鬆還債的工作。」
張如勛冷汗直流,警察的直覺真恐怖呢。
腰後一震,張如勛趕緊拿起手機,是鏢仔訊息問他在哪裡,因為今天沒空一起去接貓,所
以要把貓籠給他。
張如勛回傳地址,不忘叮嚀鏢仔如果忙的話他可以跟獸醫師借就好。
吃掉燒餅、喝光豆漿,江筱芳又順手追加雞塊。
畢業失聯多年,再度碰面兩人聊的都是過往的回憶。誰又結婚了、誰又生了小孩,江筱芳
說:「大家都有各自的未來,能再度碰面也算是種緣分。」
她說話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偏著頭,短髮底下不經意地露出紅色的小耳墜,閃閃發亮。未經
修飾的素顏,讓她的氣質更加地充滿自然與親和,能感受她發自內心的良善。
小時候戀愛的情愫早就淡去,張如勛笑了一下,現在只剩下欣賞與尊敬。
市集內的豆漿店人潮來來去去,張如勛把燒餅蛋吃得一乾二淨,用吸管慢慢吸著熱豆漿。
經過一夜未眠,他早就累了,下巴鬍渣也悄悄地冒出頭來。
他看了一下手錶,九點五十五分,正準備打個電話給鏢仔,就聽見鏢仔喊他的名字。
張如勛轉過腦袋,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熟悉到自己連作夢的時候都會夢見這個
人,長相有多漂亮、皮膚有多白、腿有多長、衣服底下有多性感,張如勛全部都一清二楚
!
「你你你你——!」張如勛差點噴出豆漿!
陳杉一身與市場極為不融洽的黑西裝,襯著一件大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黑道來市場討債
。鏢仔乖乖地跟在他身旁,手提著貓籠,面無表情,渾然沒有把張如勛給賣掉的罪惡感。
「唷,」陳杉冷冷地笑,「來市場把妹吃早餐啊?」
「你你你怎麼——」
「老子親自幫你領貓,不跪下來謝恩嗎?」陳杉不快地撇著嘴角。
同桌的江筱芳轉過頭,噗哧一聲,把口中的東西全噴在張如勛身上。張如勛雙眼痛得睜不
開,臉上滿是甜膩的豆漿,氣急敗壞地吼著:「哇啊啊、江、江筱芳!」
江筱芳指著穿西裝的黑道男人大喊:「你你你你你——」
陳杉也愣了一下,眼中有絲錯愕。
「陳陳陳陳陳杉!」江筱芳尖叫起來,活像小女孩一樣,「你怎麼會在這裡!」
張如勛用衛生紙擦臉,江筱芳縮瑟著肩膀左顧右盼,滿臉通紅,赫然想起自己一身邋遢的
衣著,趕緊攏攏髮鬢、整理一下皺亂的上衣。
「怎、怎麼會是你——」江筱芳模樣羞澀,不斷揉著衣擺,輕聲地說,「原來你們有在連
絡呀。」
「嗯。」陳杉用鼻腔回應,微昂著下顎。
這甚麼情況?張如勛又抽了好幾張衛生紙替自己擦臉,順便擦掉滿頭冷汗。
為什麼?這個場似曾相識?
江筱芳持續地臉紅,扭扭捏捏毫無方才大方自然的態度,陳杉則是一臉不以為意,有種國
中屁孩小混混特有的機掰。
為什麼這場景這麼熟悉?!張如勛冷汗直流!
「喵嗷——」
又低又啞又難聽的貓叫從貓籠竄了出來,張如勛活像聽到死亡的喪鐘從深淵傳來,猶如死
亡天使吹著末世號角一樣令人恐懼!這條貓張如勛養了十八年,如此難聽的叫聲也只有長
期棲息他家的好吃懶做大魔王獨有,他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認錯——
「哇!」江筱芳雀躍地溜到鏢仔身旁,鏢仔還矮她一顆頭,連想用黑社會式冷眼看人都顯
得裝模作樣。
「是貓嗎!」江筱芳大喊,「我看看、我看一下。」
張如勛覺得大事不妙了!連忙出手阻止:「等一下!不要啊!」
「哇啊啊啊啊!」江筱芳高分貝少女式尖叫,朝著張如勛開心喊說:「這是陳三小嗎!是
不是當年那隻貓!是陳三小嗎!天啊!他還活著!」
陳杉跟鏢仔兩人頓時張大眼睛,彷彿晴天霹靂。
張如勛雙手抱頭,自己才想去死一死!!!!!
——時間到轉回到十幾年前,張如勛那年替江筱芳救貓,卻遺憾沒有抱得美人歸。
因為那天下午,他撿到了江筱芳的橡皮擦,上面寫著陳杉的名字。
小男孩純純的戀愛就破碎了。
心碎又心痛的張如勛把主因歸咎給貓太醜,眼睛太小、臉又尖,明明就是隻白貓,卻有衰
到極限的黑色八字眉,醜到沒人性,所以江筱芳才會喜歡陳杉。張如勛捧著貓咪無處可去
,在補習班的路上遇到了陳杉,那王八蛋正在騎樓打機台,螢幕正好是GAME OVER。
張如勛陰險地呵呵笑,活該。
陳杉轉過頭來,不屑地瞪著張如勛,也嗆了一句看三小。
兩人互看不爽,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想當然爾張如勛只有被打到趴地上的份,雖說如此
,但陳杉也挨了幾拳,臉上是掛彩的瘀青,但比起張如勛就顯得人模人樣了點。
江筱芳也在補習的路上,親眼目睹這場無意義的戰鬥。
溫柔的天使朝戰敗者遞出手帕,問他:貓呢?
張如勛腦海只有羞辱的橡皮擦,一怒之下就喊說:『那隻醜貓以後就叫陳三小!陳三小陳
三小!』
幼稚啊,太幼稚了,然而張如勛完全想笑不到十幾年前的幼稚行為可能會造成自己被姦殺
的主因。
回憶嘎然而止,江筱芳講起過往的事情毫無形象捧腹大笑,完全沒有感受自己即將引起一
場火爆殺人案,還滔滔不絕講著後續。
「天啊,真沒想到,」江筱芳抹抹眼角的淚花,「這麼多年以後遇到老朋友,講起回憶都
特別有趣呢。」
鏢仔用殺人的眼神怒瞪著張如勛,彷彿想把人大卸八塊。
「哼哼……呵呵呵呵。」陳杉冷笑,張如勛好害怕被他姦殺,「真有趣的回憶呢。」
「喵——」貓籠裡的陳三小又發出嘔啞的慘叫,好似嘲笑他主人一樣。
「啊!」江筱芳靈機一動,開心地說:「陳杉吃過早餐了嗎?」
陳杉招招手,鏢仔就送來了菜單,他長腿一跨就在桌旁空著的一邊坐下。
「我餓了,」陳杉悠悠地說,渾身冒著令人戰慄的寒氣:「找不到債主討不到債,害我今
天火氣有點大。」
一股冷意從張如勛腳底竄起……等等,心頭跳好快,怎麼會有點期待?
江筱芳也拉著椅子坐下,又跟早餐店老闆娘點了一份抓餅與奶茶。
「陳杉,好久不見了。」江筱芳率先開口。
陳杉沒說話,扒開筷子,先嘗了一口煎餃。
「你最近還好嗎?」江筱芳見他沒回答,自己苦笑了一下,慢慢收斂起笑容:「你這三年
來,過得還好嗎?」
換張如勛差點把一口豆將全數噴在陳杉臉上。
陳杉只幽幽地說了一句:「我過得很好。」
江筱芳笑起,帶著愁容,又看似綿綿柔情。
一聽就是有姦情!
張如勛冷汗猛流,左看看陳杉、又看看江筱芳,三個人各占據桌子一邊,三國鼎立群雄割
據,這她媽什麼修羅場!
鏢仔獨自一人坐隔壁桌,冷眼瞪著張如勛,準備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