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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冷靜一點。」葉林放緩了語調,「聽我說。」
「你想做什麼?」賀君懿有點茫然。
一分鐘前,葉林踏入他的辦公室,在室內繞了一圈,確認沒有其
他人在之後就直接將門反鎖,拉著他走到辦公室角落方便會客而陳設
的沙發坐下,然後就說了那句話。
「我想起我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沈惟了。」
賀君懿微怔,「你說真的?」
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葉林臉上卻一絲興奮都沒有,反而有些
沉重,賀君懿感到不解。
「那個時候,你也在。」
「我也在?」賀君懿這時是真的吃了一驚。
「其實你忘掉了也不意外。」葉林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像是準備安撫他,接著小心翼翼道:「你還記得大一的時候,我帶你
去探勘營地時發生的那件事嗎?」
賀君懿呼吸一緊。
這是他埋在記憶深處從來不願意回想的事情,水從四面八方襲來
的恐懼感,肢體不受控制的僵直與顫抖,連呼吸都無法而近乎窒息的
狀況,他一直以來就很怕水,那一次的事件更是加重了他懼怕的程度。
當時賀君懿從營地離開後直接進了醫院,以為是恐懼感讓他的胸
口悶痛難以呼吸,但後來醫生診斷與緊急處置證明他決定去醫院是正
確的選擇。
儘管賀君懿沒有溺水,但他入水後口鼻不自覺吸入湖水,氣管當
時卻是打開的,當下沒有感覺,但水早已進入肺中使肺部積水,導致
呼吸困難等症狀出現,如果因為這些症狀相對輕微而放任不管,最終
很可能在幾天內因肺水腫導致急性呼吸衰竭而死亡。
那是他這輩子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醫生原本建議住院三天觀察
狀況,但賀君懿直到一週後才得以離開醫院。
葉林察覺他的異狀,連忙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叫道:「賀君
懿!」
賀君懿回過神來,看到自己顫抖的手指被葉林抓住,不禁深深吸
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將腦海中那些讓人不適的記憶清空。
他抬起頭,注意到葉林憂慮的目光,「我沒事。」
「真的?」
「真的。」
「那我繼續說下去了。」葉林鬆開了他的手,從西裝暗袋裡取出
一張泛黃的紙張遞給他。
賀君懿不明所以地接過了紙張,發覺那其實是一張陳舊的照片,
照片裡有他、有葉林、有當時一起去探勘營地的幾位野營社社員,還
有一名絕對不屬於野營社的男孩。他看過沈惟小時候的照片,甚至還
看了很多次,因此絕對不會錯認,照片上的男孩就是沈惟。
他張了張口,終於理解葉林想說什麼,卻依然難以置信。
「你是說……當時溺水的那個孩子,就是沈惟?」
葉林點了點頭,「這也是我覺得他眼熟卻想不起來的理由,他小
時候跟現在的長相多少有幾分差距,不過用你手上的照片對照的話,
還是能看出來他們是同一個人。」頓了頓,又道:「我那天看到他以
前的模樣後,就回了一趟老家,把大學時期留存的社團照片與資料都
翻出來了,有拍到沈惟的只有這張照片。」
物證全部都在眼前,他取出手機點開沈惟小學時期的照片,兩相
對照下,當真沒什麼差異。
賀君懿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當初看到陌生孩童在湖水裡游泳時,他只是在岸邊看著,順便用
相機紀錄遠處的湖光山色,但是那男孩過了一會就消失在水面下,久
久不曾出現,賀君懿懷疑對方溺水了,但周遭一個人都沒有,賀君懿
來不及多想,迅速將背包與相機卸下,立即跳入水中。
即使非常怕水,但他仍沒有絲毫遲疑。
水中一片黯淡,當賀君懿來到男孩消失的地方時,發覺對方果然
溺水了,或許是腳抽筋或出了其他問題,在水面下慌亂地掙扎著,幾
秒後男孩轉過頭,注意到他。他看不清男孩的表情,盡量伸長了手,
試著抓了好幾次,終於拉住了對方一起往上游去,頭部回到水面上後,
兩人都急促地呼吸著。
賀君懿不敢在水中逗留,那無處可駐足的感覺讓他恐慌,但一想
到懷裡溺水的孩子比他更害怕,他只能強自壓抑著畏懼,低聲安慰男
孩沒事了,同時抱著對方往岸邊游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抵
達岸邊,這時葉林等人因為聯絡不上賀君懿一路找到附近,剛好目睹
賀君懿將溺水的孩子救了回來,葉林對他的英雄事蹟似乎很自豪,還
提議要合照留念。
那孩子禮貌地向他們道謝,交談間得知其祖父母在營地附近經營
店面,因為男孩會游泳,湖水最淺處深度約半人高,所以並不禁止他
下水,只是這次男孩不小心游得太遠,外加小腿抽筋,這才釀成了溺
水事件。
賀君懿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細節了,但他記得自己離水後仍極為
不舒服,胸口悶痛與窒息感一直沒有消失,最後他對葉林說要去一趟
醫院,葉林也看出他的狀況不對勁,要求另外兩名社員送男孩回家,
他與另一名社員緊急叫了計程車,直接帶賀君懿去醫院接受醫生診治。
家人趕來後,將他轉到了另一家醫院,住入單人病房,接受更加
詳細的身體檢查,以確保沒有出現其他後遺症;留在醫院裡休養那幾
天,賀君懿時常夢到自己與男孩一起溺水的畫面,他們沒有回到岸邊,
就那樣在湖裡往下沉淪……他總是惶然地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依然
躺在醫院病床上,渾身都是冷汗。
出院後,這些回憶漸漸沉寂,他不再想起這些事,但是厭水的程
度變得更加強烈了,如果不是差點因水送命,賀君懿也不至於抗拒到
連泡澡都難以接受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苦笑。
「你怎麼了?」葉林一臉緊張,「為什麼要笑?」
「沒事。」賀君懿頓了頓,臉上寫滿了自嘲,「那天你不是還想
告訴沈惟我救過溺水孩童結果對方沒事我卻住院一週的逞英雄事蹟嗎?
仔細想想,沈惟就是當事人,你根本沒有轉述的必要。」
葉林啞口無言,安靜一會,才道:「無論如何,這張照片你留著
吧。我還沒跟他說我已經發現了,至少得先讓你知道。你希望我去找
他確認真相嗎?」
來不及思考,賀君懿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沒問題,我不會告訴他的。」葉林瞧著他,「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賀君懿勉強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
葉林看起來很擔心他,反覆交代有問題隨時聯絡,這才離開了辦
公室。
賀君懿看著照片上的沈惟,腦海中思緒紛亂。
看上了他的家世,看上了他所擁有的一切,別有用心接近他的人
很多,賀君懿已經遇過這種人很多次了。他並不愚笨,也知道如何識
別人心,所以他認為可以信任沈惟;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沈惟並不是
那些想要利用他的人,但也不是偶然或巧合出現在他周圍,對方不可
能不知道他是誰。
賀君懿想起什麼,匆匆打了通電話。
當初加薪20%只是兩人之間的玩笑,實際上他給沈惟的酬勞不只如
此,分開另外匯到其他戶頭,流程完全由旁人代為操作,賀君懿做的
只是打電話通知一聲,往後每個月增加這筆開銷,對一切細節都不過
問。
掛了電話沒過多久,對方就將他需要的資料直接傳了過來,賀君
懿看著螢幕,完全愣住了。除了每個月都依循慣例增加的轉入紀錄之
外,戶頭裡的錢完全沒有被領出來的紀錄,一次都沒有;明明收到了
不斷累積的酬勞,但是動都沒動過,簡直像是連本人都忘記有這個帳
戶的存在。
……為什麼對方不用這些錢?
……是不想要,還是原本就不需要?
賀君懿沉默良久,放下手機,第一次產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沈惟
的感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