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髮霸主帶著白髮青年一路急奔,也不及先回寢殿,便衝進了太醫院。
此時午時剛過不久,太醫院幾個御醫還在假寐,突聽一聲大喊:「快來人!」聲若宏鐘,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嚇得都從床上跳了起來。
侍奉太醫院的宮女侍從見來人竟是藍髮霸主,都驚得有些愣住了,還來不及反應,便又聽
藍髮霸主一聲怒吼:「太醫在哪裡?快出來!」
幾個太醫早已跑了出來,一眼見到藍髮霸主懷中的白髮青年,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口,醫
正趕向前去,要下跪卻被藍髮霸主踢了一腳,只見藍髮霸主雙眼赤紅,嘶啞地叫道:「叫
你們醫治是不會嗎?快救他!」
醫正眼見藍髮霸主憂怒攻心,也顧不得禮數,伸手便抓住了白髮青年的手腕。
這一抓,醫正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他竟探不到脈象!
藍髮霸主一雙血紅的瞳孔正定定盯視著他,醫正嚇得兩排牙齒格格打顫,另一個太醫連忙
走過來,溫聲說道:「國主,請先將大師放下,讓醫正好好診視一番。」
藍髮霸主一聽,連忙小心地把白髮青年放在榻上,那太醫推了醫正一把,醫正渾身一聳,
陡然驚覺,伸出雙指用力壓在白髮青年頸側。
微弱的脈動自手指傳來,醫正吞了口口水,感到自己鎮定了些,但白髮青年受傷太沉,已
瀕臨死境,他一個人已沒有把握,連忙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太醫加入診治。
幾個太醫輪流看脈,個個臉上都現出為難的神色。但藍髮霸主對白髮青年的寵愛是連瞎子
都看得出來的,一句「沒把握。」這屋裡所有的人只怕都要立刻問斬。
又看了好一會兒,醫正才斟酌著說道:「修行者是因為受到外力衝擊,臟腑禁受不住,才
會吐血昏厥。微臣開些安神補身的方子,再讓修行者靜養,情況可能就會好轉。」
藍髮霸主並沒有再急躁地逼問,只是看著白髮青年蒼白的面容,慢慢地說道:「你們知道
嗎?他是站著暈過去的。他一直支撐到朕發現為止,朕若是晚一步發現,他就會死,他會
死在朕的面前。」
幾個太醫和侍候的太監宮女都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藍髮霸主,聲音如此
平靜,卻又痛苦得好像連心都要碎了一樣。
藍髮霸主輕吸了口氣,說道:「朕知道他傷得很重。朕知道要救他並不容易。朕請你們、
朕求你們──救他。若是有人該死,那人是朕,不是他!」
*
有很長一段時間,白髮青年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他先是憶起空間開啟時,身體所承受的痛苦,接著便回想起更早之前發生的種種。他發現
自己的思緒清晰而有條理,並不像在做夢,然而除了腦海中閃過的記憶片段之外,他什麼
也感覺不到。
一種極度的黑暗與靜寂使他感到恐慌,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軀體仍然存在,但他卻無法隨
心所欲的控制,哪怕只是移動一根小指頭,或者眨眨眼睛。
他想自己一定傷得很重。穿越境界的傷害不容小覷,他甚至有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其實這樣也不算什麼壞事。修行者隨遇而安,生死他原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而且,他已盡
了最大的努力,陪伴藍髮好友走到了最後。沒有他這個外人,藍髮好友在聖魔界應當更能
好好發揮才是。
他想他已完成了上天交付給他的使命。因為他相信藍髮好友必定會守住承諾,讓聖魔界與
人界和平共處。
他應當可以放心了。
*
已經過了三天,白髮青年依舊沒有醒轉。
藍髮霸主一步也沒有離開,就靜靜地佇立在榻前等待。
裡殿的侍者都感到有些看不下去了,因為藍髮霸主既沒有吃也沒有睡,甚至連水都沒有喝
上一口。眼看已是午夜,胡夏端上一盅蔘茶,小心翼翼地躬身說道:「國主,請您歇一會
兒吧。大師若是知道您這樣守候,就是睡著也不能安心啊。」
藍髮霸主淡淡說道:「茶放下,你下去吧。」
胡夏不敢再說,放下茶盅,叩首後便退了下去。
藍髮霸主看著白髮青年蒼白的面容,醫正的話在他的耳邊迴繞著:『國主,微臣已盡了最
大的努力,但修行者傷得太重,再怎麼珍貴的藥草也只能勉強吊住他一口氣……如今這樣
的情況,已不是藥石可以奏效,只能靠修行者自己的意志,這個……三天內,修行者若是
沒有醒來,恐怕就……』
三天以來,藍髮霸主佇立在榻前,沒有辦法停止那種像要把心都剖開的疼痛。開啟兩界通
道,滿心欣喜以為可以與白髮青年攜手同行,卻赫然發現,他幾乎親手將白髮青年送上死
路。
他沒有辦法不去想起白髮青年早已瀕臨死境卻依然挺直站立的樣子,還有那個彷彿已經用
盡力氣完成任務,可以放下一切般的淡淡微笑。
他知道白髮青年多情重義,卻從不執著;重視他人性命,卻看淡自己的生死。他感到害怕
,害怕白髮青年在這世間已沒有牽掛。
『我雖然不知世間情為何物,但好友對我的心,我是清楚的。與好友同行,我無所畏懼也
毫無怨言。』白髮青年這樣說。
「朕對你的心,你真的清楚嗎?」藍髮霸主彷彿自語般低低地控訴著。「或者,你雖然清
楚,卻從來也沒有放在心上?否則你怎麼忍心不告訴朕?怎麼忍心放朕一個人孤單?」
「朕不要霸業,什麼權勢、和平,如果你不在了,這些對朕又有什麼意義?」
「朕會一直在這裡等你,直到你睜開眼睛為止。」藍髮霸主咬著牙,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著
:「到你醒來為止,朕哪裡也不會去。朕哪裡都不要去,朕就在這裡等你,看看你、看看
你……究竟有多麼的忍心……」
*
沒有光沒有聲音,路好像已經走到了盡頭。
白髮青年感到自己處身在一個黑暗而寂靜的地方,一切都是那樣平靜,沒有喜樂也沒有痛
苦,軀體的感覺不存在了,就連意識也即將永遠沉入黑暗裡。
過往的一切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重現。
雖然家破族滅,他沒有恨;雖然不能同恩師道別,但恩師世外之人,又怎會拘這俗套?雖
然不能親眼見到聖魔界與人界之間的和平,但有藍髮好友在,必定能夠做得比自己更好。
他的責任已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朕絕不負你!」
一個聲音像穿破泥土發芽的種子般,在白髮青年的意識深處迴響起。
「朕總是想著你,一日不見便坐立難安,見到你便特別欣喜。」
「朕不要你赴湯蹈火,朕要你平平安安的,好好地陪在朕的身邊。」
「朕只要能看著你就覺得高興了。」
「朕只要你在身邊就好了。」
白髮青年突然覺得心裡一陣疼痛。回憶一點一點地自黑暗裡湧現,如絲如縷,漸漸纏繞住
他原本超然物外的心。
「對不起,朕愛你,好愛好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