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夢迴忘醉13

作者: Shisah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故事)   2019-10-13 22:43:19
  扶著壁,採在石磚路上,舉步維艱,腳底重如鐵履,每一步都顯得漫長。
  碰鈴清音噹噹,在幽暗廊道中迴響,掩不住響徹石洞的咆哮。
  他要面對的,是百家的憤怒、是世人的恨怨,說無畏無懼無疑是自欺欺人,但在玄逍
面前,他為師、為父……
  他,必須堅強。
  外頭聲吼越發清明,那群人沒殺進洞窟只因為洞口守著『螭之魂』。
  他們被各家追剿,一路往東北逃入蒿山,玄逍聚陰過度、戾氣甚重,他若再不調和玄
逍陰陽兩息、穩生魂,何時遭反噬他無法預料。他起千百具走屍或兇屍鎮守山下,但在各
家猛力圍攻下,屍群僅撐數日,眼看各家攻入山頂、而玄逍還未完全恢復,他只得逆天道
召仙神守護。
  召來之神為螭,外型如龍,曾出現中原各處,身殞後入天道,以山神之尊被世人供奉
於此靈殿,因此隨地緣於蒿山保護往來孤魂野鬼。他強行召喚螭龍,半求半迫讓其以魂之
姿守護他與玄逍。
  螭龍為他們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玄逍陰陽復衡。
  螭龍已是天神,無須以體為媒即能現形於世。面對神祇,百家自然不敢妄動,據守殿
外不撤不動。神明和走屍自然不能同一而論,神明可以對談、溝通,方才玄門代表恐怕已
從螭龍口中得知狀況,然後號召眾人戰吼壯士氣。
  他閉眼冥思半分而後喟然長嘆,光是逆天道就須以下半生來償,更何況還有……
長廊將至,他逆著刺眼白光緩緩走出,眾人見他身影吼聲軋然而止。
他一眼掃過眾人,不疾不徐轉身向螭龍行跪拜禮。
「今日覆庇之恩願以來世償還。」這一世的債罪……恐怕還不清了。
  螭龍向他噴了一鼻息,隨即隱入空氣中。
  他起身,再次望向眾人。
  站在仙門百家前頭、處眾人之首的是三大家族掌門──櫟原裘赤焰、洛陽宇文拓與衢
州左擎天。裘赤焰在名義上乃三者之首,為人大義凜然,見螭龍離去也顧及禮數,不強行
突入。
  裘赤焰義正詞嚴道:「玄真,眾人視你為仙道師尊,讓修仙御劍、斬妖除魔不是幻想
,甚至召出鎮山龍神,可你卻放任玄逍操陰聚邪、亂皇宮、害死太子。玄逍逆天違道後不
但不服罰法,為逃逆之便四處起屍、讓屍殺傷無辜百姓,玄門百家沿路葬了多少百姓屍體
、死傷多少修士,你可知?你明知玄逍逆人倫,為何還要護著他?」
  他……能不護嗎?玄逍會亂皇宮是為了救他,一開始四處起屍也是為了護他,而發現
真相後,要保的就是你們這些對他喊殺喊打的玄門百家……但,在那人刻意操弄謀畫下,
他再有理由也百口莫辯。
  他長嘆道:「我……不想辯駁。但,玄逍乃我徒弟、我義子,會步入此境地,亦因我
而起。我願代他償罪。」言至此,他再次下跪,向眾人行伏禮。
  裘赤焰頓時怒不可遏:「這等滔天大罪師尊你如何償?就算捨身請命都無法平息皇上
和百姓的憤怒,更無法解決玄逍四處留下的孽。只有讓玄逍從罰法,才能給皇上、給殞命
的修士、給那些因玄逍而死的無辜百姓一個交代!」
  玄真再次嘆氣。殞命的修士和百姓,玄逍死後上天自會要他償還,歸根究柢,還是朝
廷的壓力……皇帝的憤怒即使交出玄逍也平息不了,那人要的,從來都不是玄逍死活。
  左擎天趕忙安撫裘赤焰,試圖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大家對師尊您還是尊敬有佳、
玄逍亦是赤山之役功臣,過去眾家修士對您、對玄逍尚抱敬畏,不敢下狠手,但……師尊
您若執意護著玄逍,隱匿玄逍所犯殺罪、不服王法,我等再也無理由說服眾家以禮相待。

  他道:「我說過,我代他償罪,他該服什麼法,我就受什麼刑。無償做仙器予百家斬
妖除魔、修仙昇魂也行,我亦發誓,此生不再收徒。」
  左擎天:「您代玄逍受刑,讓玄逍繼續聚陰殘害無辜百姓?他還在世間,百姓仍舊活
在恐懼之中,您代罪一事沒有解決問題。」
  他道:「有。玄逍……這些日,我已嚴厲責罰,他亦向我起誓不再聚陰操邪,因此…
…」
  裘赤焰忍不住瞋怒大喝:「發誓!?你如何保證他發的誓?玄逍──」話未盡,宇文
拓突然一手擋在裘赤焰面前。
  相較裘赤焰盛气凌人、左擎天嚴肅沉著,宇文拓臉上笑著,宇文拓輕聲道:「裘大哥
、左掌門,師尊待徒如待子,對玄逍親如生父更是眾所皆知,就怕……現下是吊虎離山之
計,無論師尊所求為何,都是要讓玄逍逃遠。」
  裘赤焰一聽,立即對後方子嗣下令:「炎烜,帶人馬兵分三路搜北東南三處,發現後
──」
  「裘掌門、宇文掌門,你們沒聽懂我的話嗎?」他聲低,但透過催靈氣,聲音直灌眾
人腦袋。這音吼,引來左擎天挑眉。
  他迅雷不及起身抽出腰際胡琴與琴弓,弓琴交扣,彈指間完成奏樂起手式,即使日光
仍耀,目視即可見琴身閃閃溢散靈光。他道:「玄逍之罪由我償,若眾人執意追捕,我也
不再顧慮了。」他抄武器之舉,讓玄門百家眾人紛紛起戈警界,炎烜則按兵不敢躁動。
  他悻悻然道:「先前赤山之役我向玄門百家發過誓『永遠不以樂術對人類刀刃相向』
,但……如果眾人質疑我、不信我與玄逍之間的誓言,我又何必謹守過去承諾、作繭自縛
?」
  他的操樂之術二年前如何震懾北方蠻夷軍隊,在場包含各大派掌門,至少百餘修士親
眼見證過。比起玄逍操陰趨邪,眾人更怕他使出全力對付人類,那不是玄門修士或一般軍
隊能壓得住的力量……也因他的修為和道法,引來一匹豺狼,一步、一計,讓他逐漸深陷
泥沼逃不出,玄逍是奮不顧身入皇宮救他才落入這般田地。
  左擎天搶先出聲安撫道:「眾人不想與師尊動武。況且,就事論事,玄逍貴為您酆山
龍酩掌事,已是自立之人、能明辨是非對錯,犯錯領罰、向受害者償罪,乃是世間道理,
這已不是師尊單斷獨行能解的孽,何苦委屈自己償不屬於自己的罪?」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何為對?何為錯?殺一人以救百人,是對是錯?修陽是正
道、驅陰就是詭道?你們可曾想過,走屍、邪祟為何會越來越多?看的人不同,是非對錯
亦不同。不是少數人能去評斷,亦不能用現下情勢去評斷。秦皇暴政一時,所立百業卻是
功大於過,玄逍聚陰波及無辜百姓確實有過,但你們怎可論斷,現下玄逍之『過』,不是
為了後世千百年?」
  裘赤焰以劍直指他鼻頭低喝:「驅陰殘害眾生,詭道怎可能安世立業?即使你信任玄
逍,你又如何能保證所做所為未來皆是正果,而非遺害蒼生?」
  他斂下眼搖搖頭:「現下……不能說。」因為還不是時候,不僅這些人無法接受,那
人正盯著、期待他說出因果,好執行誅滅玄門百家的計畫。
  宇文拓輕嘆一口氣低聲道:「裘大哥、左掌門,現下在這兒僵持,不是長久之計。既
然師尊胸有成竹保證玄逍不再聚陰,而且師尊願代玄逍贖罪,斗膽建議,不如暫時封住師
尊靈脈,讓師尊隨百家赴京請罪?成一事、是一事。」
  他早預料宇文拓是這反應。現下仙門之首雖為櫟原裘氏,但資源最豐、號召力最大者
卻為宇文氏,因為宇文氏明裡暗裡向眾家宣告背後有皇帝撐腰,這人……就是玄逍忌憚所
在,混入他師門學習陰陽之法後自立門派,表面上是仙門道友,實際上卻是……
  裘赤焰與左擎天思考半分先後覆議。
  情勢逐漸順他所想,他隨即補充道:「只要爾等代玄門百家起誓,不問罪玄逍,爾後
有人要捉拿或誅殺玄逍,亦發誓會制止到底,我就自封靈脈。」
  宇文拓回頭詢問二人:「裘大哥、左掌門……您們認為如何?」
  裘赤焰收劍撫心道:「我可發誓,不問玄逍今日之前所造之罪,但爾後玄逍再犯,仍
會誅殺到底。」
  左擎天:「我發誓的內容與裘大哥相同。」
  宇文拓先是一愣,也跟著道:「我也發誓,內容同裘大哥。不過……封靈脈一事,還
是我來吧。師尊,請先收妥仙琴。」
  他冷哼,緩緩收起弓、琴。他拖的時間夠久了,結果也比他預想好些,即使他相信裘
赤焰與左擎天為人,他也不相信宇文拓,這人肯定不會輕易放過玄逍。他心裡盤算著的與
玄逍想像的不盡相同,無論有否成功說服百家撤兵,他都要給玄逍足夠時間逃遠一點。
  宇文拓當著眾家之面,在他心口與丹府重壓二指,不到半分時間他便雙腿乏軟,再也
不能站穩。靈魂與生魂間聯繫遭阻,其後果不僅無法趨靈氣,氣血瘀阻使身體沉重不堪、
甚至到筋肉難以負荷的程度,就連喘息都覺困難。論劍術,他本來就贏不過眼前這些人,
唯一能震懾四方的陽脈被禁,就只剩下陰脈可催……他不禁在內心祈禱,希望永遠不必用
上。
  宇文拓就近順勢攙扶,卻在下一刻向宇文氏掌事宇文邕道:「率人去找玄逍。」語畢
,宇文邕迅速帶門眾與其他家族少說二百餘人迅速離去。
  「這……」裘赤焰猛然回望宇文拓,可看出心中百感交集,欲言又止。方才他們還起
誓,怎麼轉臉就不認人?
  宇文拓儼乎其然地解釋:「我們接受讓師尊代為償罪、不問玄逍過去,但……總不能
放任玄逍對其行蹤一無所知,總不能等何處群屍又起、或聽玄逍屠戮四方流言,才開始處
理吧?追其行蹤一事與誓言並不違背。」
  這說明讓裘赤焰恍然大悟,而左擎天似是早有相同想法,點頭給予肯定,兩人先後下
令讓大隊人馬去找玄逍。
  「玄逍若有萬一,我絕不放過你。」他聲低,帶有警告意味。
  「方才已發過誓不為難玄逍,我一向言出必行。」宇文拓道,臉上皮笑肉不笑。
  他冷哼。這人想什麼他怎不明白?表面監視、實為趁亂劫殺,再找個別家的替死鬼拉
到他面前請罪,從中作梗讓各家起哄,宇文拓只須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大批修士出發尋找玄逍,留於現場僅剩十數人,大多是各家掌門或掌事。人散去後,
他才看到司空遙,默默站在人群後頭。
  論司空氏規模、名望和影響力,在修真界中皆不亞於衢州左氏,但這次征伐,眾人不
可能忽視司空遙與他、與玄逍過去的牽連,雖他斷絕師徒關係、保住了司空氏在玄門百家
中的立足之地,眾人仍不可能讓司空遙主導此役。
  他迅速瞥視司空遙一眼不敢多看,那人雙眼黯然無神,讓他心疼不已,想到爾後情勢
……他不禁望天長嘆。
  申時將過,西方已燃起紅霞,暗夜將致。
  宇文拓領眾人到蒿山腳一座宅院,四進四合結構,可容納住客百餘,二進東西外側各
一偏廂、偏廂外側各一長屋,三進更是二層結構,全棟丹楹刻桷、錦天綉地,建物主人身
分不言而喻。
  他被帶到青龍側偏廂,四丈見方大房分前後,以屏風隔之,前室亦有通房格局供丫環
居住,唯獨四面無窗,僅一門出入,房外院落亦只有一道門,二處門由各家派人看守,每
時辰輪替。
  酉時末,外邊送來膳食,香氣撲鼻,那味道惹得他冷笑一聲──那食物並非珍饈美饌
,而是一碗樸素的、冒著蒸氣的肉粥。
  肉粥,他這輩子最愛的食物,也是他人生第一個正經的食物,他師父帶給他的食物。
  他聞著肉粥香好一會兒,激不起半點食慾,只得回寢室繼續打坐。
  打坐可調息,讓受封靈脈早些恢復,還可靜心思考──現下外邊不見騷動,應是還未
找到玄逍。宇文拓刻意留下仙琴、僅收走他的雙劍,究竟又再謀劃什麼?還是……只是不
想他自縊?留琴的用意為何?是要等他透過音律與玄逍或誰人聯繫?司空遙……那孩子的
處境比預想得還不好,斷絕師徒關係、忍痛把司空遙打傷沒有得到效果,眾人沒有卸下心
防,加上各大家肯定希望司空遙對他或玄逍動之以情,不是利誘就是威逼,到底要怎麼做
才能讓司空氏回到仙門之首?
  他努力靜心冥思,腦中卻愁緒如麻,想不出良策不說,還影響調息運氣,所幸身體已
不若早先牛喘不已。不知不覺過了戌時,亥時剛到,他便聽見聲音,那不是何方騷動,而
是衝著他來的不懷好意──
  未見人先聞聲,那人低聲道:「我以為留下琴,可以聽到我朝思暮想的琴聲。」
  他在內心冷哼,繼續靜坐,完全不想為這人花力氣。
  那人仍自顧自地說:「你拉的琴特別好聽,就連宮裡那些樂師都望塵莫及。」
  那人此時已越過屏風,椅著榻旁立柱,他低聲:「不說話?不說話沒關係,我說也行
。」音輕挑。
  「我沒一日不懷念你在宮中那段日子,明明,只和你分開不到一個月,卻像過了千百
日,每晚午夜夢迴間伸手一攬卻撲了空的感覺,你可知,我有多失落、有多悔恨,咒罵自
己為何當初沒把你鎖入九重深宮、一時大意讓玄逍帶走你……當然,冷靜想想,那事發生
也不算壞,讓我省下廢黜太子的功夫。」
  「那孩子現在過的很好,以後也是,那孩子會在宮中受到最好的照顧,只是他需要你
,就像你帶著司空遙和玄逍那樣,他需要你把他教育成這世上最厲害的帝王,只是,那孩
子還在等你為他起名。你知道嗎?我已下定決心,等這事結束後,我要……」
  那人說了很多,都是些往事或是以後的打算,過去、玄逍、那孩子,甚至是司空遙,
多數的話語他刻意忽略細節,只知道那人不知何時停住聲息,靜了好一會兒才道:「那粥
……不合味口?胡亂烹煮可是欺君之罪,那廚子該殺。」
  「你──」聽到殺字,他頓時回神、氣得睜眼大罵,他知道那人說到做到。他想起那
宮女,那女孩兒只不過多說了些鼓勵他的話,卻遭這人無情斬殺,冤魂飄盪在宮中久未離
去,他連日奏琴才超渡那魂。
  「終於回應了?」那人輕哼,笑容邪佞,身體蓄勢待發貌。
  他瞥過頭,不正眼看那人,下一瞬下巴猛被掰回,一雙唇瓣同時欺壓而上──
(待續)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