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果然是種不容小覷的生物,張如勛冷汗直流,藍映月高超凍齡說二十幾歲或許還
有人信。張如勛替她添上第六杯威士忌,她邊哭邊喝,酒店訓練出來的酒量完全擊不潰痛
心的失戀。
張如勛自己也喝了一杯,醒酒過後的腦袋特別清晰,怎樣也喝不醉:「你知道去哪裡
找陳杉嗎?」
藍映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著下唇,仰頭再度喝乾威士忌。她用手背擦乾臉頰上的
淚水,不情願地說:「他是我老闆,我會怎知道他的行蹤。」
張如勛思索了一會兒,繼續問:「那鏢仔會知道嗎?」
「那小矮子又不歸我管。」藍映月瞅了他一眼:「三爺只交代如果你來了我該怎麼做
,其他的就都沒說。」
兩人雙雙陷入沉默,只剩舞廳內男男女女鬼吼似的歌唱聲。張如勛把威士忌一飲而盡
,酒杯甩在桌上,起身就想走人:「我要去老爹酒吧找江力,就不信我找不到陳杉。」
「老爹酒吧!?你有病嗎!」藍映月嚇了一大跳,隨即張開雙臂阻攔他,「你知道那
裡是什麼地方嗎!」
張如勛滿臉疑惑說:「不就是退休阿伯集會賭博的地方嗎?」
「誰跟你講退休阿伯的!」藍映月差點昏厥,翻了一個華麗的大白眼,「你知不知道
退休阿伯們是誰?是黑道!黑道!懂不懂!」
「陳杉也是黑道啊,」張如勛摳摳臉,不明白藍映月的崩潰,「有差嗎?」
「外行人就是外行人,你這個白癡!」她氣得疵牙裂嘴:「你以為他們只不過是老人
嗎?老爹酒吧是專門給退休的道上兄弟喝茶打牌的地方,道上兄弟本來就是看地盤的,即
便他們退休還是各自有自己的地方勢力——老爹酒吧就是他們調停的地方。」
張如勛還沒反應過來,藍映月恨鐵不成鋼地繼續說:「地方勢力是什麼?就是掌握有
人脈與資源的在地霸主,連政商都要對他們低頭。那些黑道彼此河水不犯井水,只有老了
以後洗掉血氣,才能和和樂樂一起打牌。你在陳杉底下闖來闖去,他能原諒你那是你幸運
,但老爹酒吧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冒然過去我看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張如勛一時啞口,他直視藍映月那雙明艷的眼眸,喉頭緊澀,腦袋思索著任何可能性
,雙拳緩緩地緊握。
還記得江筱芳怎麼說——老爹酒吧只有忘不了過去的老人?
「你到底想怎樣?」藍映月疑惑地朝他眨眼:「欸!等!等等!不要走!」
張如勛頭也不回就離開,藍映月想也不想跟在他後頭,一路隨他踏出富麗嘉華麗的金
色大門。
入夜的城市透著一股沁人的寒涼,藍映月抱著光裸的雙臂,踩著急促的腳步大吼:「
張如勛你給我站住!你要去哪裡!」
張如勛轉過身,平靜地問她:「陳杉叫你跟著我?」
鬧區的街道人聲鼎沸,每張面孔全是歡快的顏色,藍映月卻冷得發抖。張如勛反常地
毫無笑容,態度太過冷靜,像深不見底的幽潭,深處壓抑著暗潮洶湧。她反而退縮了,所
有的高姿態隨著寒意潰散。
「你什麼都不懂,讓我想跟你走,」藍映月嘴唇微抖,拉好連身裙輕薄的肩帶,忐忑
地說:「我也想見三爺。」
本以為張如勛會不屑一顧,沒想到對方只平平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脫下外套,從鼻腔
哼出無可奈何的嘆息:「穿上吧,我只是想去找一位朋友。」
藍映月接過外套,有點尷尬地套上。張如勛的體溫很高,衣物的餘溫令她心慌。
燈火通明的夜晚喧囂不安,行人的尖笑,救護車呼嘯,這座城市有人哭有人笑。張如
勛帶著藍映月兜兜轉轉來到警局,張如勛毫不猶豫踏入警局的時候,藍映月反而在警局門
口遲疑不前。
張如勛朝著門口的員警微笑:「江筱芳在嗎?」
大概是眼底沒有笑意,員警倏起防備:「你哪位?來警局報案嗎?」
「欸——他是我朋友,」江筱芳從後方探出頭,手上還抓著一袋切好的水果:「張如
勛,怎麼會來這裡?」
值勤員警的武裝瞬間像洩氣的皮球一樣癱軟,轉頭碎罵江筱芳公私不分。
張如勛笑著說:「來找你講幾件事情。」
江筱芳的主管也站了起來,張如勛認得出來是昨天來臨檢的吳叔,風霜老臉見了張如
勛就皺眉。
「有什麼事情嗎?」江筱芳看了一下手錶,繞出辦公桌位:「在半小時我就該上班了
。」
張如勛不等她反應,開門見山地問:「陳杉在哪裡?」
警局內的所有目光倏地集中在他身上。吳叔用力拍了桌子,怒指著張如勛說:「你當
這裡什麼地方?來這裡找黑道你是有問題嗎!」
「吳叔、不要生氣,我、我我、我帶他出去,」江筱芳一面安撫盛怒的男人,一面把
張如勛推出警局外:「我們外面聊!」
警局外的藍映月坐在低矮的花圃上縮塞發抖,見了江筱芳隨即驚訝大喊:「小可愛?
」
江筱芳嚇了一跳,詫異地說:「藍姐!你怎麼在這裡?」
藍映月聳聳肩,假意地甜笑,江筱芳隨即反應過來,是張如勛帶她來的。
「張如勛,你怎麼來這裡?」江筱芳摸不著頭緒地問:「為什麼要找陳杉?」
張如勛站在警局的台階上高高俯看,口吻冷靜地對江筱芳說:「因為我不是你們要找
的『線人』,所以這一切與我無關了嗎?」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江筱芳武裝起警戒:「我聽不懂。」
張如勛笑了一下。
「老爹酒吧只是退休老人的聚會所?……是因為我不是線人,對你們來說我只是局外
人,對吧?」
藍映月心頭慌亂,縮瑟躲在江筱芳身後,極力壓低自己的存在。
「張如勛,你想太多了。」江筱芳皺著眉說:「老爹酒吧的事情沒跟你說,那是因為
普通人沒必要知道。」
「我知道普通人這個詞彙代表的意思,跟局外人差不多。」張如勛緩緩踏下台階,「
正因為我是局外人,所以讓我踏出了酒店,從我安然離開老爹酒吧的那一刻起,不……」
指節輕碰著嘴唇,張如勛失笑:「應該說,從你們知道我不是線人的那一刻起,你和陳杉
就達成了某種共識,所以當我踏出老爹酒吧的那一刻起,你們早已放出消息告訴許密雲,
我不是線人,以確保我的安全。」
江筱芳目光如炬,彷彿灼灼燃燒。
「不是……會讓你踏出酒吧……是因為、因為……」江筱芳撇過頭,緊緊地捏著拳頭
:「不能讓你涉入危險……」
「只有死亡不會說話,對許密雲來說才是絕對安全。」張如勛冷靜地說:「蘭城營造
弊案捲土重來,引起了許密雲的注意,所以曾善之被犧牲了。」
夜的寒冷彷彿沁入骨髓,江筱芳渾身發抖。
「如果我還在曾善之底下工作,又如果我接了SICA的案子。」張如勛苦笑了一下:「
那今天死的人就會是我了吧……該說我很幸運嗎?」
江筱芳直視著路燈下的水窪,反射著冰冷的螢光:「不會的……不可能的……如果曾
善之有心要把你當成『替死鬼』,那他怎麼可能放你離開?……不別再追這件事情,不要
硬把自己牽扯入內了。」
「也是,或許是我多想了,」張如勛說:「曾佳妍與許密雲有婚約關係,但許密雲是
讓人捏圓搓扁的人嗎?或許在許密雲心中,曾善之早該死一百萬遍,只是秉持著『物盡其
用』的概念,他只是在等對的時機,讓曾善之完美落幕。」
江筱芳忍無可忍地說:「你——」
「現在許密雲把曾佳妍當成籌碼誘使我回來,或許他也以為我是掌握有證據的線人。
當然,這個意思就是代表許密雲也不知道『真正的』線人是誰,所以他挾著艾蓮,不放過
任何線索。」
張如勛像牌局上難纏的對手,將自己的揣測,一張一張攤開擊潰敵手。江筱芳偏著頭
,呼吸困頓,極力地忽視如錐尖般的語言。
「你們放消息告訴許密雲我不是線人,他怎麼可能相信?」聲音如敲破沉重的冰岩,
破水而出,張如勛面對著江筱芳,一字一句地說:「但果事情這麼簡單就能解決,你和陳
杉也不用這麼積極想找到線人。正因為夏警官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所以你們才需要線人,
對吧?」
「告訴我,」張如勛抓著江筱芳的肩膀:「陳杉用了什麼方法讓許密雲相信我不是線
人?他到底在哪裡!」
街道燈紅璀璨,來往的人群依舊尋歡作樂,寒風颳起藍映月的裙襬,她趕緊拉攏。空
氣只剩凝結的痛楚,善與惡在世間流轉,江筱芳虛脫似地渾身發抖,輕輕地笑了起來。
「果然,」她的唇色蒼白,失去了熱情:「跟陳杉說的一樣,你很難纏。」
「夏逢生對你們而言,是個非常重要的人。」張如勛說:「但對我而言,你和陳杉都
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
「什麼?」
「我不知道。」江筱芳重複說了一次:「陳杉從沒告訴我這些事情。」
閃爍明滅的車燈照映在江筱芳的臉龐,江筱芳突然笑了出來:「還記得抓小偷鬼的那
天晚上嗎?」
江筱芳低下頭,好似沉入回憶的漩渦,眼神閃爍恍惚:「從小到大,我的正義感總是
無處發揮,因為陳杉總是不讓我觸碰危險。」
城市的夜晚璀璨如珠,突如其來的煙火在夜空綻放,炫彩奪目,街上所有行人停下腳
步紛紛驚呼,他們三人抬起頭,燦亮無比的花火逐漸熄滅,緩緩下墜。
江筱芳望著餘燼,喃喃地說:「明明就不知道對方是誰,陳杉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衝
了出去。」
「你和他——」
「——對我來說,陳杉就像哥哥一樣。」江筱芳笑了一下,「說來說去就是個任性的
王八蛋,都不考慮別人的心情。你也這樣覺得吧?」
張如勛透過江筱芳的眼眸,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寒冷侵入肌膚,失去的知覺隨著血液
逐漸回暖。
「我知道,」張如勛失笑:「他就是個王八蛋。」
「陳杉也沒告訴我任何事情。」江筱芳輕輕嘆息:「陳杉只說,如果你來見我,就告
訴你——別追究了。」
「我不管——你要帶我去老爹酒吧,」張如勛急切地問:「或者帶我去找莉莉天使寶
貝姐姐,我要知道陳杉在哪裡,我要親口聽到他說出答案!」
「老爹酒吧從不讓我進去『會客室』,」江筱芳沮喪地說:「自從夏叔叔過世以後我
爸爸就躲著我,不願跟我見面,他一直很怕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或是害我受到傷害。」
對陳杉與江力來說,江筱芳就是捧在手心上細心呵護的公主。即便她擁有滿腔熱血想
為夏逢生平反,但只要陳杉的插手與父親的阻撓,就能功虧一簣。張如勛朝天吐出一口哀
怨的長息,捏著發疼的太陽穴,不斷思考這下該怎辦?
「咳嗯——那個——」藍映月從江筱芳後方探出身影,雙手環抱著取暖,神情略顯尷
尬地說:「老爹酒吧嗎?或許我可以幫上忙。」
江筱芳與張如勛雙雙訝異地盯著她。
藍映月甜美地微笑:「有資格能踏入老爹酒吧的黑道,我認識的可不只陳三爺一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