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詔那雙眼漸漸染上了赤色,直盯盯地注視著李稷,隨後垂首望著桌上那尚未喝盡的
茶,默默的笑了出來。
他,仍然是那個宮女所出的都人之子。
他,仍然是父不疼兄不愛的皇六子。
他,雖然受著榮寵,卻仍是可悲的。
那條金色的龍仍置放在他的袖袋裡,兩手由小茶几抵著,李稷看不到他正隔著衣袍,
揉捏著那鮮紅色的荷包,指尖似乎仍殘餘著淡淡的溫熱。
「李稷。」李詔抬起頭望著李稷,只見李稷從方才一直看著他,視線未曾移開過。
他感覺到胸腔裡的心臟狂亂的怦跳著,轟亂作響,他緊緊掐著那紅色的荷苞,開口道
:「李稷,你好男風嗎?」
「我?」李稷一愣,甚至尚未會意過來,近乎下意識立刻回應:「不,我不喜男人。
」
「我亦是。」李詔道,那語氣有些淡。
「我不喜男人。」
涼亭再度沉默下來,兩兄弟相顧無言,只餘茶几上的熱茶散著氤氳的熱氣,還有涼亭
旁那溪流淙淙水聲。
「你們怎麼了?」
一把清脆的女聲響起,只見一名艷麗的女子正扶著腰,由婢女攙扶緩緩走來,她一身
華服,頭上綴著奢華的頭面,隨著她的走動而搖曳生姿,發出清脆的珠玉聲。
她面上含笑,那眼裡全是溫柔,只見她衣袍略為寬鬆,腹部微微隆起,是身懷六甲了
。而攙扶著她的婢女低垂著首,恭敬的陪同主子走來,是方才在花園裡玩著鞦韆的女子。
「我在花園裡瞧見六弟,還以為有孕連眼都會花呢。」女人笑盈盈的看著李詔,「六
弟識得我嗎?」
「妳怎麼來了?」李稷趕緊起身由婢女手中接過女子,小心翼翼的攙扶著,還命人拿
椅子過來,如今有孕在身,直截坐地上就怕不好起身。
李稷與女子親暱的舉動,再加上有孕在身,李詔便很快的猜出這是他的四嫂,景王妃
。
「我見到六弟,心裡頭歡喜。」景王妃坐在板凳上看著李詔,又朝她的夫君望了去,
笑盈盈道:「以往王爺同你不親近,正想著要去邀你來呢,沒想到昨日才念叨,今日就成
了。」
景王妃轉過頭望著李詔:「六弟,今晚就留下來用膳罷?我都命人備好了。」
望著景王妃那笑容可掬的神情,態度熱絡不似假,李詔遲疑了會,便應承下來。
入了夜,京城開始涼了起來。
景王府建得奢糜,排場亦是,連夜裡府邸大大小小的角落都點上了燭火,亮堂如白晝
。
李稷選了處廳堂設了客宴,喚來府裡豢養的樂者,正奏著靡靡之音,正廳中間一名舞
女正跳著婉約的舞蹈,手一揮拋出粉嫩的絹布,扭著腰款款的舞著。
雖深居宮中未曾與他人人情往來,李詔亦是在宮宴中看過這般排場,不知是否考量到
他的性子,李稷並未過於鋪張的擺了大宴,僅置了自己、景王妃與李詔的小桌,數名婢女
在角落處待著,等著服侍的呼喚。
「六弟,今日是你首次來府上,我先敬你一杯。」
坐在上首的李稷此刻面上盈滿笑意,似乎方才已飲了些酒,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意,他
執起酒杯對空朝李詔一舉,李詔亦將手中的酒杯舉起。
「不敢,輪禮數還是該由我敬四哥才是。」
李詔執起酒杯,由寬袖掩口,一飲而盡,引得李稷心悅大笑。
「六弟,今日要玩得盡興,莫教旁人說我這個做哥哥的沒好生招待你。」
赫然,一雙纖纖素手伸了過來,將李詔置在小桌上的酒杯取走,只見那手執著白瓷酒
壺,將那清澈的酒液倒入,再緩緩地放回小桌上,那一舉一帶都帶著絲絲的媚意。
李詔一愣,視線隨著那雙手往上看去,只見方才服侍著景王妃的婢女,正垂眸不與他
對視,那烏髮盤在頭上紮了個墮馬髻,細碎的髮絲落在那白皙的脖頸上,身上亦換上華美
的儒裙。
李詔一怔,望著這名舉手投足帶著勾人意味的女人,又轉頭朝李稷那望去。
只見李稷沒有往這處看,而是吃菜喝酒,欣賞前頭那婀娜多姿的舞女,景王妃坐在旁
處,亦是含笑與李稷談笑風生,全然未注意到他這處的情形。
「殿下請用。」女子雙手捧著筷子遞給他,那面頰上撲了淡淡的粉,含羞帶怯。
李詔微微皺眉,望著那雙連尾端都細緻雕琢花紋的筷子,亦大概知曉李稷的用意。
他淡漠著神情冷聲道:「我不喜有人伺候,妳退下吧。」
女子面有難色,低垂著首,那捧著筷子的手仍未撤下,那頭垂得更低了些。
李詔亦看得出這名女子應是特意尋來的,舉手投足皆是風情,那修長白皙的脖頸此刻
裸露在他面前,不得不說確實是一番風景。
可李詔此時只覺心煩意亂,沒那種心思。
「是王爺與王妃特意命小的伺候殿下的,還望殿下莫要嫌棄……」
那女子白皙的手覆上李詔的手上,瞬時抬起頭望著李詔,那雙媚眼含著淚意,如泣如
訴、欲語還休,隨後撇過頭去似是羞了,柔聲道:「求六殿下……今晚留下。」
望著交疊在他手上的柔荑,冷聲問道:「是景王喚妳這麼做的?」
「六殿下,莫要問了……今晚要了我吧。」
用完膳後李稷又是一番殷勤款待,李詔找了些藉口推託留下來住一宿的盛情,兩相來
回之下,只見李詔防的滴水不漏,李稷只好替他備好馬車送他回宮。
時近深夜,即便是熱暑亦是挾帶些微的寒意,李詔出了廳堂,跟在後頭的小楊子便立
刻將備好的外衣套在李詔身上,飲了些酒的李詔只覺身子微微發熱,那張清雅的臉龐上透
著一絲絲的粉。
雖面上掛著淡淡的笑,但小楊子讀的出他家主子此刻心情正不好。
「六弟,你難得來一趟,就由我送到門口吧。」
李稷領著他們一行人走在王府裡的長廊上,只見處處燃著燭火,行走間無須提著燈籠
便能暢行無阻,李詔默默的看著李稷的背影,手裡緊緊攢著那條金龍,想著當初坐馬車時
特意繞到鬧市的李稷,心裡一陣苦澀。
「四哥。」
「嗯?」
「說到底,你根本無須拉攏我,又何須我的襄助?」
身著絳色長袍的李稷此時停下腳步,恰好佇立在一處燭火較微弱的暗角,只見光明與
陰晦之間,李稷緩緩的轉過頭來,那雙眼含著淡淡的笑意,像那濕冷且冷血的蛇,正挾帶
著危險氣息吐著信子。
「六弟與鎮遠侯交好,自是需要你的襄助。」
「我的母妃仍押在掖庭,光是如此,便足以左右我,又何須來您府邸一趟。」
「劉貴人是在父皇手裡,而非我手裡,六弟。」李稷緩緩轉過身,直面李詔,他較李
詔年長幾分,身高亦是高出李詔一個頭。
只見李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雙眼此時就如那蛇目,冷而黏膩的注視著他。
「人心會變,李彧曾是太子,如今已是歿太子了。」
「帝心難測……」李稷那雙冷瞳落在他身子上,微微偏頭,露出溫笑問道:「不是嗎
?李詔。」
李詔一愣,怔怔地望著李稷。
他本以為父皇自小便喜歡這個四哥,愛深情切,甚至為了捧在心尖上寵的四子,而狠
心除了同是親兒的二子,依此來看李稷地位更是無以撼動。
誰知那位受寵四子,卻依然防著那個疼寵他的老子。
李詔到如今才透徹明白。
天家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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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卡了好幾天,在今天寫虐孽的時候突然通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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