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勤政殿卻燈火通明,藍髮霸主仍然留在那裡。他已跟白髮青年說過他會在這裡
,於是他便留在這裡。
突然一股輕風襲入,門前侍衛只感到眼前拂過一道殘影,便發現勤政殿內已多了一個人。
殿前侍衛立刻高喊:「護駕!」接著便衝了進來,將來人團團包圍。
但藍髮霸主並沒有下令圍殺,只是一邊看著眼前的奏摺,一邊說道:「時間還沒到。你來
提前解約嗎?」
紫髮少年淺淺一笑,說道:「我帶來一個君皇一定會有興趣的消息。」
「哦?」
紫少君說道:「我來告訴君皇,越天思的下落。」
藍髮霸主一怔,身形一閃已出了勤政殿。
藍髮霸主很快便回來了,平靜的面容上蘊著怒意,問道:「你們將他怎麼了?」
紫少君說道:「如果君皇仔細詢問,便會明白他是自己離開的。」
藍髮霸主看著紫少君。
紫少君說道:「如果君皇想知道他去了哪裡,不妨跟我一起來。只不過,一旦君皇知道他
去了哪裡,只怕會傷心透頂。君皇要去嗎?」
藍髮霸主說道:「你們若敢傷害他,傷心透頂的便是你們了。」
紫少君只是一笑,說道:「請。」
藍髮霸主讓殿前侍衛退下,同時吩咐道:「如果有裡殿的人過來,說大師要找朕的話,就
請他們跟大師說,朕去去就回。」
*
白髮青年循著傳訊蠱的異香,又往西前進了五十來里。暗夜裡的一處火光吸引了他,白髮
青年朝火光走去,看見圍著火堆向西站立的人群。
十來個人都微微躬著腰、低著頭,將他們的左手抵在胸前,肅穆的容顏、哀淒的神情。那
是泰族對臨終之人的哀悼與祝福,期望他能在泰神的指引下,回歸天地的懷抱。
白髮青年慢慢走近,火光漸漸映出他的容顏,他也漸漸看清火堆旁靈魂遠去後遺留的那具
軀體。
是泰士清。
人群發現了他而出現細微的騷動,白髮青年走到泰士清身旁,慢慢屈下身來,在他身旁跪
坐了下來,而後伸出手去,輕輕將他的眼皮閤上。
白髮青年微微低下頭去,將左手抵在胸前,好一會,他站起身來,雙手將泰士清的遺體抱
起,送到一旁佈置好的柴堆上。
泰族人相信死後的軀體,若能執行天葬,靈魂便能由眾多天鳥們牽引到泰神的懷抱。離開
泰族的旅人無法執行天葬,便要火葬,讓升空的烈火青煙,將他的靈魂送到泰神所在之處
。
白髮青年退了開來,一旁的泰族人高舉火把,在靈前祝禱,而後將火把引燃柴堆。澆上火
油的柴堆頓時烈焰沖天,豔麗的火光在黑暗的曠野中扶搖直上天際。
白髮青年與所有的泰族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直到烈焰漸漸平息,成為天地間飄散的塵土
與灰燼。
一個少年走向前來,對白髮青年頷首道:「我是寧安,是泰族新任的大祭司。」
白髮青年也頷首為禮,說道:「寧安,我認得你。你長這麼大了。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寧安擠出一個苦澀的微笑,說道:「寧安無能,不能帶領泰族全體走出災難。」
白髮青年說道:「是我這個神使無能,將災難帶給了泰族。」
寧安搖搖頭,說道:「帶來災難的不是神使,而是無道的暴君。那暴君是惡魔的化身,我
們一再的容忍,也只能換來一再的侵略與殺戮。所以,現在,該是泰族覺醒復仇的時刻了
。」
寧安注視著白髮青年,而後跪下地去,低下頭說道:「神使,請您,為我們殺了這暴君吧
!」
其他泰族人跟著跪伏在地上,異口同聲地喊道:「神使,請您為我們殺了這暴君吧!」
白髮青年微微仰起臉來,讓淚水在他的眼眶裡靜靜瑩潤。他不知道這是宿命還是天意,還
是修行者墮入情愛的代價?
天上的殘月無聲,淒冷的朔風拂起他蒼白的髮絲,沉默迴盪。
白髮青年慢慢地開口,慢慢地問道:「你們,要我怎麼做呢?」
寧安抬起頭來,他的眼裡有仇恨,卻更有一種兇殘的氣息,說道:「那暴君來自一個被稱
為聖魔界的地方,體質特異,並不是一般的兵器或毒藥所能殺死。我翻閱泰族歷代文書,
終於找出一種能夠致那暴君於死地的毒藥。」
寧安自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小心地打了開來,一股辛辣的異香隨即逸散而出。寧
安將那瓷瓶蓋好,雙手呈給白髮青年,說道:「藥有異香,需得置入酒中,才能掩蓋那特
殊的氣味。」
白髮青年伸出手去,抓住那瓷瓶。
寧安放開手來,說道:「神使,這藥製造不易,需得採用百年一見的槿桐草、噬人花,及
數百隻天堂鳥的心臟熬煮,才能製成。但製成後卻只能維持十日的效力。藥製成後到現在
已過五日,所以只剩五日了,請神使把握時間,早日為人間除害。」
白髮青年靜默了一會,而後說道:「如果讓他回到聖魔界,並且永遠都不再降臨人界,可
以留他一條活命嗎?」
寧安說道:「絕對不可!若讓那暴君回到聖魔界,不知又要帶領多少聖魔界人侵犯人界!
神使,難道您已忘了天戰一族滅族之恨了嗎?」
白髮青年垂下眼睫,靜靜地說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寧安說道:「那麼,寧安在此,代表所有泰族人敬謝神使大德,也替天下蒼生,感謝神使
恩澤。請神使多加保重,也祝神使早日成功。」
白髮青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將寧安攙扶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寧安,你已是泰
族的大祭司,你有責任帶領他們找到一處泰神垂憐之地,在那裡重新成長茁壯。所以,不
論將來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要堅強,要原諒自己。」
寧安暴戾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茫與徬徨,但很快又消逝了,說道:「感謝神使教誨,寧
安會謹記在心的。」
白髮青年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那麼,我要走了。你們也回去吧。」
寧安說道:「恭送神使。」其他泰族人也同聲說道:「恭送神使。」
白髮青年對他們點了點頭,而後轉身離去。
*
暗夜裡,另一處山崗上,有兩個人佇立著。
紫少君說道:「君皇,你看見了,你要小心才好。」
藍髮霸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問道:「你怎會知道他要來這裡?」
紫少君說道:「泰族之人痛恨君皇,以為是君皇毀滅了泰族,其遺孤想要復仇,最簡單的
方法自然便是透過君皇身邊的人。越天思雖然與君皇親近,卻也與泰族關係匪淺,所以自
泰族覆滅後,我便讓人注意著兩方的動靜。今晚越天思突然離開燄宮,我感到事情有異,
才會讓君皇親自來看一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君皇要有所防範才好。」
藍髮霸主說道:「是你們造成泰族的毀滅?」
紫少君說道:「君皇若已心有定見,我說什麼也是沒有用的。就如同越天思認為是君皇下
令毀滅泰族,君皇再怎麼辯解,也澄清不了什麼。」
藍髮霸主閉上了眼睛一會,而後說道:「不論你們認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朕的話仍舊不
變,不准傷害他。」
紫少君說道:「我們不會的。只是君皇若要繼續留他在身邊,卻要小心養虎為患。」
藍髮霸主沒說什麼,轉身便要離去。
紫少君在他背後說道:「五天後,便是約定期滿的日子。也是越天思以為君皇要回歸聖魔
界的時候。他若要下毒,必定是在這五日之間,請君皇一定要多加留意。」
藍髮霸主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不了解他。他若要朕死,便會直接來殺朕,而
不會使用下毒這種卑鄙的手段。等著瞧吧,五日內,朕會向你們證明,朕所愛的,是怎樣
一個可愛的人。」
*
離開泰族人聚集之處後,白髮青年並沒有立刻回到燄宮。相反的,他繼續向西行去,來到
燄國最高的慕山,上了凌雲峰。
凌雲峰頂終年積雪不融,冰冷的風迎面吹來,像要直凍入骨髓一般,可是那撕裂般的疼痛
過後,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彷彿萬事萬物都已不再變化、可以亙古永恆
下去。
白髮青年席地而坐,向下看去,湧動的雲海數十年未變,卻又時時刻刻翻動滾湧,變幻莫
測。他喜歡雲海的寧靜,也喜歡雲海的生機,他想著他如果可以一直在這裡坐下去,直到
化成了枯骨,永眠在這塊大地上,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此刻他什麼也不願去想,只是靜靜感受著風拂過髮際時那輕微的觸感,還有冰雪凍凝肌膚
時,那細細碎碎的疼痛,以及隨之而來的寧靜。
這裡的日出也很美,萬丈金光會突然自雲海的深處迸現而出,瞬間便普照了大地,細細地
映出雲海的美麗。他喜歡凌雲峰的雲海,也喜歡凌雲峰的日出,但是,他或許再也沒有機
會看見了。
天際已微微泛出亮光。
白髮青年站起身來,走到一旁被積雪掩蓋的大石旁,彎下腰將一個信物放在那裡。
那是少年時,他的恩師留給他的信物。他們已有許久沒有見面了,將來或許也沒有機會再
見面了。他想他得留下一些訊息,給他的恩師,他不想將來有一天他的恩師想起他,還要
在這人世間尋尋覓覓。
白髮青年運起內息,凝氣在石頭上刻劃著,那是少年時,他與他的恩師約定好的一種暗號
,恩師如果見到了,便能明白。
白髮青年跪了下來,恭敬地叩了個頭,而後站起身來,轉身離開了凌雲峰。
任憑躍上雲海的日輪在他身後閃耀,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