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跟少年說，「我想去你打工的地方。」
他的本意不是為了探班，少年卻誤會了。
「我、我十點下班！」Kevin笑得臉都紅了。
他知道了那個「哲叔」店的地址。
「我想看你的手機。」
Kevin大笑，纏住他的手臂，「我很專情的，哪，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吧！我最喜歡你啦
！」
他讓Kevin去洗澡，翻著通訊錄，知道了「哲叔」的電話。
「真噁心。」他喃喃。
＃
王凱哲還是會想起當年的事，即使已經過了十年。
「哥。」
穿著白袍的妹妹走近。
「我不能待太久喔，哥。」
王凱哲點了點頭，「沒事，想看看妳過得好不好而已。」
王凱心咧開了嘴，「我沒事啦！只是最近流感高峰期，小兒科很忙。」她笑著說，「哥變
好多喔。」
他啜了一口咖啡，「哪裡？」他隨口問道。
「變得很溫柔啊。」
「是嗎。」
「是因為Kevin嗎？」
他放下咖啡，頓了頓，「或許吧。」
「嘻嘻，哥哥這個回答也很溫柔喔。」
王凱哲轉移話題，「凱恩呢？」
「姊姊？離婚官司打贏了，拿到監護權了。」
王凱哲點了點頭。「媽呢？」
「老樣子，記憶很混亂，子女記得是還記得，但我們在他眼裡可能不到十歲吧。」
王凱哲又點了點頭，「我這禮拜會去看媽。」
「會帶Kevin去嗎？」
王凱哲難得地用冰冷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妹妹，他動了動唇，「不會。」
「哥。」
「不要說了。」
「Kevin太可憐了。」
王凱哲看著自己的妹妹，皺著眉，「凱心。」
「哥！」王凱心說，「Kevin可不是你養的兔子啊！」
＃
「歡迎光臨！」男人的聲音雖然不是充滿朝氣，但卻能夠帶給客人美好的心情。
但當說著「歡迎光臨」的男人抬起頭看見他時，很明顯地愣住了。
「你是……」
他不想聽見男人說出自己「父親」的名字，所以冷冷地搶道，「你知道我是誰。」他說，
「我是那個男人的兒子。」
聽見「那個男人」 之後，男人的臉色一白。
現在是接近打烊的時間，店裡沒有客人，卻也沒看見Kevin。
「如果你想談一談，可以等我打烊……我還有一個工讀生——」
「他不會回來了。」王凱哲冷冷地說，手機螢幕傳來Kevin積極而又興奮的「OK」。
男人看著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就是Kevin現在的……現在的『朋友』嗎。」
他顫抖著聲音，「那孩子，很喜歡你。他說，他要幫你送宵夜。」
「隨便他。」王凱哲走向櫃台，「你呢？你也幫我父親送過宵夜嗎？」
男人臉色慘白，「我——」
「在我父親的醫院？還是我父親下班的時候？或者是，」他露出扭曲的表情，「他欺騙我
母親的時候？」
男人幾乎軟了腳，眼淚流了下來。
「是我對不起你們家。」
「太晚了。」
男人垂著頭，「對不起。」
「太晚了。」
「為什麼……跟Kevin在一起。」
王凱哲看著男人，眼睛眨也不眨，他說，「我想知道那個人出軌對象的店。」
男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眼底的怒火卻被絕望又或者是哀傷瞬間湮滅。「你怎麼……
你怎麼能……」
「他就是跟你偷情的。」王凱哲說，聲音太過冰冷，比起不屑還要讓人難受。
男人痛苦地閉上眼。「不要再說了。」
「我們家就是因為你們而破滅的。」
「對不起……」
體內像是有火，反反覆覆地燒，好像滅了卻又在星星之火忠烈燒，燒得他五臟六腑疼痛不
已，燒得喉嚨好像腫了，字字句句都說得辛苦。
「你跟他多久了？」王凱哲問，問完竟覺得荒謬，自己就像是正宮見小三一樣咄咄逼人，
替已經無法問出這種問題的母親問著。
男人絕望的模樣並沒有讓王凱哲心情大好，相反地，他覺得更為刺眼，也更加痛苦。
「原諒他吧。」男人說。
王凱哲原本以為會繼續聽見男人近乎呢喃的「對不起」，而這句「原諒他」著實讓他愣住
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怒火再也壓不下去，火終於燒了上來，燒盡他的理智。
「你有什麼毛病？」王凱哲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這算什麼？原諒他？『他』？那個
人，憑什麼能得到原諒？而你，」他咬著牙，「有什麼立場要求我原諒他？」
男人幾乎是哀求地說，「我沒有資格、也不想要求你原諒他，只是、只是——」王凱哲發
現男人的眼睛下的黑青很深，就像多日未睡好似地。
王凱哲絕望地發現，就跟Kevin說的一樣，這個男人——哲叔——深愛著自己的「父親」
。
「他只是……因為我……對不起。」男人又道歉了，「請恨我吧，但你的父……他是真的
愛你們。」
「他死了。」王凱哲喃喃道。
男人的臉扭曲了，那是因為過度悲傷。
王凱哲看著男人，火已經燒盡了，幾乎燒光了他的一切，導致他連憤怒的模樣都無法好好
地表顯，顏面神經就像壞死一樣。
「死得理所應得。」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他清楚此時此刻言語對「哲叔」的力度，
所以咬字很慢，為的便是讓男人無法閃躲地接收那來自惡意的傷害。他說，「他死了，我
很高興。」
聲音很輕，卻也很重。男人哭了，像個孩子。
王凱哲聽著那宛如孩童般的痛哭，發現眼淚裡面並沒有怨懟，也沒有對他惡意的反抗，只
有全然的受傷。
「是我……是我的錯……」男人捏著圍裙，垂著的臉看起來好像馬上便會暈厥。「都是…
…我的錯……」他摀住臉，聲音斷斷續續，「才啊……阿才啊……」聲音被哽在喉裡，模
模糊糊地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作罷。
王凱哲知道他得離開了。他忘記為什麼要來這裡、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傷痛又是什麼，
仇恨又是什麼，甚至是，「犯人」是誰？
難道是眼前這個男人嗎？出軌的對象？
還是說著「哲叔跟才叔感情很好」的少年？
但他絕不希望是那個已死之人。死人不會是「犯人」——因為他已經死了，無法服刑。
所以這便是他來折磨這個男人的原因嗎？王凱哲漠然地看著男人痛哭、發顫、道歉，呢喃
。
他想，這個男人應該與自己的「父親」一起死去的。並不是因為憎恨或是厭惡才這麼想，
此時此刻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男人太可憐了，比死還慘。
他動了動嘴唇，在離去前終究還是問了，「他叫你哲叔。」
男人顫抖著，沒有抬起臉。
「是哪個『哲』。」
男人垂著頭，輕輕地晃了晃腦袋。
王凱哲麻木地說，「我的名字是那個『父親』幫我取的，」他的聲音非常冷，「真噁心。
」他說，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
凱是他們這輩的字，他父親也就決定了一個字——那便是「哲」，到底是為了紀念、還是
為了緬懷，又或者是思念，他已經無從得知了。
「噁心。」他說，「真噁心。那個『父親』是，你也是。你們都是罪人。」
你們都該死。
說完，他轉過頭走向自動門，在門打開的瞬間，冷風灌進他的衣內，讓他起了滿身的雞皮
疙瘩。
手機在口動振動了一下，他看見螢幕上顯示著號碼，並不是來者的名字——他根本沒有把
這個號碼加進通訊錄，或者說，他也從未想過要這麼做。
訊息寫著「我在門口囉」，後面有一連串的愛心，有點煩，卻也該是可愛的。王凱哲看著
螢幕，面無表情。
很快地又跳出訊息，大抵是「今天很冷耶，好像是寒流，你要多穿點喔」、「我好想你嘿
嘿嘿」等句子。
王凱哲沒有反應，只是一直想著那個男人、那個「父親」，他的母親，流離失所的母子四
人，被迫半工半讀的長姊，放棄鋼琴的小妹，以及被父親以情人命名的自己。
頭暈腦脹。
父親說，你要愛牠，知道嗎？
牠是一個生命，你要好好珍惜牠。
兔子在掌心瑟瑟發抖著。他很意外當時自己並沒有施力，就這麼掐死手中的小生命。
他應該這麼做的。他不該養那隻兔子的。
手機又振動了幾次，明明對方並不是富有的人，卻像是簡訊不要錢一樣。
『欸，宵夜要涼了啦』。
『腿！很！酸』。
『開玩笑的啦，你不要趕，老闆剛剛說提早打烊，我自由啦——』
『小心喔，下雨了，天雨路滑』。
『啊，還是說你忘記帶傘了要我去接你嗎』。
『你很忙嗎？簡訊應該還好吧？你應該會調靜音吧嘿嘿』。
『可以說電話嗎』。
『還是快到了？宵夜等等再熱就好』。
『可以講電話嗎』。
『好冷啊，你在哪』。
又過了一陣子，手機螢幕顯示著陌生來電，王凱哲看著螢幕好一會才按下紅色按鈕。
『抱歉，不方便說電話嗎？在開會？我忍不住打電話了，對不起QQ』。
『你至少傳簡訊跟我說一下嘛！我很擔心欸』
『凱哲』。
『凱哲』。
『不要嚇我啦……簡訊好貴喔，我這樣好可怕（笑）』。
凱哲。凱哲。
王凱哲終於動起僵硬的手指，在按鍵上慢慢地動著。
『我不要了，你丟掉吧』。
他想起當初的寵物兔是怎麼死的了——那隻兔子是被淹死的，被他親手淹死的。在他發現
準備考大學的姊姊偷偷打工時，妹妹放棄鋼琴時，媽媽因為憂鬱症、躁鬱症和過勞倒下時
，他已經不敢再要零用錢時，家裡一夕之間幾乎崩塌時，他在夜裡起身，捧起籠子裡的兔
子走進浴室，浴缸的水還沒放掉——其實媽媽已經在考慮打掉浴缸，只是礙於這是舅舅的
屋子而有所顧慮罷了。
他將兔子壓進水裡，使勁力氣讓因為求生本能而亂蹬的兔子沉在水裡。他還只是孩子，力
氣有限，水濺得滿身濕，髮絲黏在他的額前，一直到手中的力量減弱、最後停止。
水中還有因為掙扎恐懼而解出的糞便，他的掌心一直扣在毛茸茸的身體上，指尖因為僵硬
而一時無法放開。
那陣子他一直作著一個惡夢，有一隻巨大的兔子追著他跑，蹬著後腿在後面追趕著他——
最後一定會撲倒他，在他的胸口蹬著，使他幾乎絕氣。
鮮紅的雙眸一直瞪著他，耳邊傳來人類的聲音說：「你要好好珍惜牠。牠是一個生命，你
要愛牠。」
你要愛牠。
你要愛牠。

嗚嗚嗚 好扭曲好可怕

QQQQQQ

應該是HE吧…

怕.jpg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QQQQQ

好狠~不過父親這樣的過去難免會被怨恨~也許很多事情不親自經歷過~無法理解當事人的感覺!!那樣的痛和無奈!!而當碰上了~能不能走出來又是另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