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
　　閱讀前可先看：《BPM》預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fbnmB2mAF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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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七 2018/2/14. 願你永遠自由與勇敢
　　過年前夕邂逅情人節，加上放寒假的大中小學生全被放出籠，男男女女的小情侶們俯
拾即是，戀愛花蕊在街道朵朵綻放，有提前入春的錯覺。
　　章立和李子芃也在今天見面，兩人相約松菸地下的誠品電影院，看一部章立想看滿久
，最近終於上台灣影院的片子。他讓人在排隊線外稍等，凝視片名後回頭確認李子芃還在
，深吸一口氣逕自走向櫃台，掏出會員卡，挑片選位一氣呵成。
　　「最後排中間，票我先收著。」
　　「嗯嗯，多少？」
　　「我請吧，反正儲值太多錢也用不完沒時間看。」
　　「哎唷，被包養的感覺真的好好。」摘下毛帽的李子芃頭髮有幾根翹起，他抿嘴微笑
，頭一低輕輕靠到了章立的肩膀。
　　「你刈恩上身啊。」章立臉一熱，急忙把人從身上推開。
　　章立還打算碎念幾句，一抬眼視線卻對上方才向他售票的女孩，見人正朝著自己的方
向微笑，比了個愛心手勢，章立頓時湧上一股熱流，覺得室內的空調太暖，向女孩隔空點
頭後迅速把正在竊笑的李子芃往外拖。距離電影還有時間，無事的兩人就在附近的人造綠
地閒晃。李子芃穿著初次在聖誕樹下看到的亮黃色羽絨衣，巧的是章立也穿了那天初見的
大衣。
　　戀愛力量適逢佳節最偉大，章立的前方有對情侶當街舌吻，左側的男女則前後抱在一
起，正以奇怪的姿勢在公眾場合散步。已經獨自一人走過三十年的章立對粉紅泡泡目不斜
視，走在路上無所畏懼，隨意和身旁的人聊起實習趣事，倒是李子芃興奮地左顧右盼，評
論起四周的情侶和附近餐廳的雙人甜蜜套餐。
　　「今天的節目是『商業情人節love love特輯』，適逢討厭的過年，聽眾們有沒有不
一樣的約會呢？稍後，我會跟朋友一起看一部電影，來悼念新春即將到臨──」
　　「你好煩哦！啊啾！」章立邊笑邊打了個噴嚏。
　　李子芃閃過身旁人的拍打，順便和章立交換了位置迎替冷風。他一邊把對方的圍巾攏
緊，小心避免冰冷的指尖觸碰到皮膚，見章立還是冷，便把毛帽也套到他的頭上，讓人搖
身一變成了團小雪人。
　　「你太誇張了。」章立露出兩顆大眼睛，確認對方真的不冷，緩緩道謝後在心裡讚嘆
年輕人的身強體健。
　　「是說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假特別多？」
　　「假太多了主管要我趕快放掉，我一路放到初十呢。」
　　「我還以為懶蟲如你又會睡過頭。」
　　「才沒有！」
　　「是誰上次讓我在電台等了一小時。」
　　「……」是你自己沒叫我的。
　　今天是章立假期的第二天，也是年前待在台北的最後一日。除夕前一天也是刈恩一群
人的必約Day，於是李子芃早早和主管告假特休，目的是為共同抵禦新年親戚，商討因應
對策。約是在傍晚，李子芃上午無事，昨晚在群組喇賽，聊著聊著話題轉到近期一部在圈
內時常被提及的電影，然後在章立午覺睡醒冒泡後，李子芃便移駕私聊，從群組中消失無
蹤。
　　「還是冷？」
　　李子芃溫聲詢問，兩人離開室內前去了趟廁所，章立濕潤的手仍凍得刺骨，只好把手
窩著放在嘴邊呼了口熱氣，「嗯也太冷了，希望春天趕快到。」
　　「沒戴手套？」
　　「沒有。」
　　「我也忘了帶，只有這個。」李子芃翻開掌心將手伸到章立面前。
　　肉色的「暖暖包」在視線中晃啊晃，章立的耳朵紅通通。李子芃停住腳步，耐心地等
候回應，現在兩人走在熱鬧綠林中相對靜謐的角落，只有麻雀吱吱喳喳當起並不專心看好
戲的觀眾。章立縮起肩膀，瞪視擺放在眼前日益明晰的心意，在接受與拒絕間猶豫拉扯。
　　「手好痠哦──」李子芃勾了勾食指，將手掌湊近，洗手乳和香水的氣息逸散在鼻尖
。
　　「你好煩，不要大聲嚷嚷！」
　　今天是情人節，章立能不在意周遭的閃光，但對於身旁的巨大光束，說不在意全是騙
人。啪一聲，他拍開眼前撓人心癢的手，又在對方收手前用手握住對方的拇指，因為害臊
，十分粗魯地扯著人繼續邁開腳步。
　　與章立相反，李子芃輕輕搖晃兩人相握的手，示意對方放慢速度。他讓章立鬆開握緊
他拇指的手，不再做任何詢問，直接將章立的整隻手掌包覆進自己手中。
　　「這樣才比較不冷。」
　　「……嗯。」
　　與今日一樣緊張的是明天除夕，章立率先開啟了新年的話題。和土生土長的都市李子
芃不同，他的老家不在台北，不過自大學在這座鬧城留下後，落了根就鮮少回家，導致身
旁的同事、合作夥伴都以為他是道道地地的台北人。
　　少回家的原因也很簡單，不是跟家人不好，相反的，兄弟姊妹裡就屬章立和家人最親
，只是工作忙，只是不知道要聊什麼，只是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太久，這些種種理由成為了
返鄉的阻礙。
　　章立坦白，他對於父母日漸渴望子女成家的眼神感到害怕，這樣的不孝偶會攀爬而生
，像是藤蔓如同束縛，捆得他難以喘息，綁住他想回鄉的腳步。明明午夜夢迴看著窗外的
台北會有種疏離感，儘管與家距離只有一小時不到的車程。
　　「所以還是得回家。你呢？」
　　「除夕初一初二在台北家裡被軟禁，之後找刈恩和溫他們吧。」
　　「我初六回來，到時候再約？」
　　「好。」
　　李子芃的掌心很熱，熨燙了章立的冷。他用沒交握的手拍拍李子芃的頭，後者蹭了蹭
章立的肩膀。
　　再回到電影院時，影廳前已聚集不少人，因為題材關係，章立在剪票口發現了幾對同
志情侶，搭配佳節氣氛甜蜜地靠得很緊。他靠牆凝視門口的視覺海報發呆，回憶上一次落
荒而逃的經驗，設想今日的故事要是放在以往，他大概連電影海報的正眼都不敢瞧。是不
一樣了，他想，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公眾場合看同志電影，儘管還是緊張，
但身邊還有一個帥氣的小朋友相陪。
　　章立心裡一甜，害羞地把頭又窩進圍巾裡。一旁的人將電影文宣遞至面前，兩人一張
預習稍後的劇情。預告片章立很早就看過，他轉頭看看李子芃，對方神色如常沒什麼不同
。走進影廳待燈光暗下，再次躍上螢幕的是一九九〇年代的巴黎── 那是一段同志平權
運動日漸茁壯，愛滋病恐慌蔓延，被政府漠視的年代。
　　『大家好，我們是平權聯盟Act up，來這邊做愛滋防治宣傳，因為政府避而不談。』
　　『我們無法得到媒體的關注。』
　　『對抗愛滋是場看不見的戰爭，別人卻視而不見。』
　　電影場景出現在大學校園、又換至巴黎街頭，日夜更迭，昭告著一場蚍蜉撼樹的對抗
。
　　『我們的朋友一個個死去，但我們不想死。』
　　『梅爾敦製藥，沾滿鮮血的雙手！』
　　青春伴隨鼓譟，狂妄而喧囂；藥物混和死亡，震撼而動容。
　　九〇年代的巴黎開放又封閉，電影裡的主角看著周遭的朋友相繼離世，而遺留在世的
人們捧著遺志存放胸腔，逆流前行。
　　『我才不會染這種病，我又不像你們基情四射。』
　　『── 我是HIV陽性，夠簡單吧。』
　　束手無策，卻必須果敢而爭。
　　『Act Up 視愛滋病為挑戰，和我們並肩作戰。』
　　『加入我們！』
　　章立的耳畔邊出現李子芃在前年的聖誕夜，親切卻堅定遞出的邀約，他凝視電影裡每
一張嫩生卻堅毅的臉孔，他們用憤怒咆哮、傾盡生命控訴社會，同時他們也懼怕、擔憂終
將消逝的生命。
　　劇情與現實重疊，讓總能專注於電影的章立分神，他感受到李子芃挪動了身體，還有
聽不出是什麼的細微聲音。章立沒有轉頭，只是將手覆上李子芃緊握貼在大腿的手，阻止
對方用指甲摳弄褲子，撫平繃緊的拳頭。
　　李子芃溫熱的掌心發燙，微微涔出汗水。
　　「還好嗎？」
　　「還好。」
　　「等等我還有點時間，跟刈恩一起吃飯？」
　　「章立哥。」
　　「嗯？」
　　「肩膀借我靠一下。」
　　電影打出了全劇終字樣，章立輕聲詢問，李子芃的身體微微傾斜，額頭抵著章立的肩
膀看不清表情。儘管觀眾席的燈漸亮，兩人的動作極可能被散場的觀眾注意，章立仍是沒
有推開身上的人。
　　九〇年代直至二〇一八，過多的死亡仍沾染歧視在社會無處安放。章立的手放在李子
芃頭頂，如同自己心臟跳動的和緩節拍，輕輕一下又一下無聲安撫。
　　撲通撲通，心跳還有。
　　撲通撲通，我們都在。
　　＊
　　李子芃的時間被切割成兩半，後半場陪沒伴的刈恩去酒吧狂歡，中場休息的聚會決定
揪團吃火鍋。華燈初上，西門町已人流雜沓，只剩下紅樓那區還在醞釀夜的歡騰。
　　「嗨子芃。」
　　「唷李子芃你帶朋友哦？」
　　「安安，敏佑學長，」李子芃招呼打滿一桌，打好打滿，「欸庭偉你也來了，哈囉宇
晨！刈恩你也帶太多朋友了吧。」
　　「小年夜人多熱鬧嘛。」
　　「溫她們不來？」章立見縫插針問了句。
　　「今天是Boy's Night，女賓止步。」
　　一桌熱鬧，半是鶯鶯燕燕以刈恩為首，聊著男友和前男友的擦邊深夜話題，另一群湊
不進去，三三兩兩隨意閒談。菜還沒上天已聊得火熱，性別友善的環境讓他們得以放肆，
晚飯成為去酒吧前的會前聚。熟客刈恩說反正這家火鍋店也沒多少客人，等等老闆來還可
以加碼狂歡。
　　「欸你們看，衛福部表示，擬解除男同志的捐血禁令，放寬為『5年內有男男間性行
為者暫緩捐血』，哈哈哈哈哈哈幹。」
　　「拜託這樣誰要去捐血？」
　　「你捐嗎？你什麼時候能捐？」
　　「四年又三百六十四天後吧。」
　　「靠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經病，男同志誰在五年內不做愛。」
　　「不要用神經病罵人！親愛的今天吃什麼？刈恩Long Time No See~」
　　疑似老闆的店員飄飄晃到桌邊加入對話，見整桌熟人只有一張生面孔，開始砲火集中
，對章立介紹起店裡的招牌：酸白菜、豚骨、麻辣、番茄鍋底，雪花牛、魚豬雙拼、去骨
雞腿。被受到殷勤對待章立同時遭受整桌人上下打量，他隨便指了個雞腿豚骨，打算速速
結束這回合。
　　「哎，我也想吃這個！」
　　「雞雞雞雞雞雞──腿。」
　　「親愛的你識相，我們家的雞──腿很好吃。」
　　「真的，你的雞──腿很好吃。」
　　「對，大雞雞好吃。」
　　如果說一個刈恩已夠章立頭痛，現在的情況就是痛上加痛。章立扶額用膝蓋在底下撞
了身旁的李子芃，後者皺眉抬頭，環視周遭一圈後讓人先去弄醬料，開口遏止眾人的調戲
，繼續低頭在過多的餐點選項間糾結。
　　「這誰以前沒看過，有點可愛。」坐在李子芃旁的瘦小男子開口。
　　「對呀，眼睛大大的。」在場唯一異性戀的已婚敏佑學長附議。
　　「可惜了，感覺撞號。」
　　「欸欸欸欸欸you們no覬覦，這可是我們子芃寶貝的準boy-friend。」刈恩一副洞察
全貌的表情抬頭挺胸，替當事人向眾人宣告喜訊。
　　「嘿嘿嘿嘿嘿？」
　　「咦咦咦咦咦咦咦？」
　　「你惦惦。等等章立回來最好管住你的嘴。」
　　李子芃頭都懶得抬，冷冷地警告對方，說完便拿著菜單找在前方醬料區弄佐料的章立
詢問意見。兩個人的親密互動眾人全看在眼裡，又惹來一波熱議，一群人八卦地和刈恩打
探消息，說什麼多年「人人有把握，各各沒機會」的李子芃終於要定下來了嗎，又問這位
大眼睛究竟是何方神聖。在場的人眼神圍繞在賣關子的刈恩身上，不時用眼角餘光打量醬
料區的兩人，氣氛歡愉，除了角落邊李子芃的兩位大學朋友。
　　「刈恩你不要亂點鴛鴦譜，給我們家庭偉留點機會嘛。」大學朋友的朋友開玩笑地語
氣說道。
　　「哦。」刈恩給了個飛吻不予理會。
　　鍋物上桌垃圾話配飯，刈恩最近迷上唐國師的直播，正滿口星座經，點評起哪個星座
適合當男友。霧氣蒸騰間，不知道是誰講到床上話題，一群人開始激辯起底是天蠍座性功
能好還是牡羊座床上功夫了得。
　　「我說水瓶座在床上就是死魚！只會亂插又早洩。」
　　「你屁，我男友就是水瓶座的來單挑啊，夜夜生猛你不懂！」
　　「我記得李子芃和黃敏佑是水瓶座，要不你問問……」
　　「……STOP！STOP！STOP！ 是說那個公投提案，你們覺得會過嗎？」身為水瓶座的
異性戀黃敏佑終於聽不下去，他努力將一堆勇猛陰莖互幹的畫面揮出腦海，生硬地試圖讓
話題轉彎。
　　「你說那什麼幸福盟哦？」
　　「我知道我知道選我選我。」
　　「什麼盟？內褲萌哦？」
　　「粉紅色醜醜LOGO那個啦幹，你不要只顧幹砲不看新聞。」
　　烏合之眾成功被新的內容吸引，從床上爽跳到街邊議題。章立見一群人快速變臉，討
論起對方提出的「婚姻定義」、「適齡性平教育」和「婚姻以外的同性伴侶權益」公投，
語氣中帶有輕蔑調侃，嬉鬧嘲笑著並不把它們當作威脅。李子芃也對於荒謬的內容聳聳肩
，淡淡說了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希望那群人不要做出什麼大動作才好。
　　一餐熱鬧是他們的小年夜，吃過以後還要去紅樓狂歡。章立趕車和眾人道別，抵不過
李子芃的堅持，兩人沾著火鍋味，散步走到台北火車站。
　　「回家記得報平安。」
　　「嗯，快回去吧！大家在等你。」
　　「好，掰掰。」
　　「忘了說，恭喜你畢業，今天謝謝你。」
　　上火車前，章立從早上就一直提著的鳳梨酥紙袋中變出一束花，連同袋子伸手遞到收
禮者的胸口，臉紅通通地眨了眨眼，一溜煙嗶卡進站，迅速消失在李子芃的視線之中。
　　李子芃拿起那一束花，藍色的花瓣顏色如海，中間露出的白色花心是激起的浪，讓他
想起台東的海，和那天章立眼眶中的淚水。他小心翼翼地將禮物放進紙袋，拾起花束中的
小卡。上面簡單寫著畢業祝福，跟提醒未來在職場遇到問題可以找他，最角落還畫了一隻
坐在太陽花上的小瓦力說「佳節快樂」，筆觸乾淨比自己的畫技好上許多。
　　剛吃飽的胃暖暖的，幾日前和章立一起看的那部關於殺手和蘿莉的電影浮現腦海，李
子芃覺得心裡也是暖的，而迎接過年的煩躁也因這個人的小小舉動一掃陰霾。前方的南下
火車時刻表整齊排列，李子芃看著車次1267從誤點、進站、再到離站，最後刈恩來電催促
才轉身回頭。
　　走吧，過年很短。
　　反正幾天後就能見到了。
　　李子芃跨步走出車站，袋子裡的飛燕草花束隨腳步晃動，他壓抑住想奔進車站找章立
的衝動，卻藏匿不了嘴角漾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