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去吧。」
李詔抿了抿唇,有些矜持地點點頭,但眼中早已掩不住的光彩,殷殷期盼著。趙靖誠
垂首看了一眼,便轉身朝人群走去,李詔跟在後頭看著趙靖誠替他破開人群的背影,隨後
忍不住抬首。
上頭是用細線綁著樹木兩側,拉出一條條空中的廊道,上頭掛著一盞盞普通的中秋燈
,散著澄黃色的燈光,將他的面頰、趙靖誠的背影,還有眾人都照得一片通亮。
不久便走出了人群,來到樹前的一塊空地,樹上、地上皆擺放各式姿態的花燈,有兔
有虎,還有糊成小狗小貓,模樣生動有趣。
即使在宮裡亦有富麗堂皇的花燈,盞盞精巧匠心,做得栩栩如生,卻沒有此處自然又
樸實的樂趣。
主掌著花燈活動的男子見一名高大的男人如此胸有成竹地走入此處,正開心著,雖然
對方戴著兔兒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承攬著上頭官人的活,就是要炒熱氣氛,愈是多
人參與,活動愈熱鬧,那便愈好。
「這位兔公子,您要來挑戰不?在亥時前若誰猜中最多,便是今年的射燈王!」男子
吆喝著。
見著男子招呼,趙靖誠往旁一踏,被他擋在身後的李詔便露於眾人面前,只見兔面具
裡響起溫潤儒雅的聲音,說道:「是這位公子,在下不過是陪同罷了。」
男子見李詔風度翩翩,身著華美的衣裳,尤其面孔長得甚為俊俏,舉止儀態似是官家
子弟,連忙歡喜的招呼:「唷,這位公子長得可真俊啊,來,來試試。」
李詔首次在如此多人面前嶄露,有些矜持地點點頭,便抬首看著上頭各種花樣的燈籠
,只見花燈隨著微風微微擺盪,每個花燈下都繫著著一小塊木板,上頭會謄寫燈謎。李詔
伸手接過一個隨風盪漾的木板,令其制止在自己掌中,他瞇著眼看上頭刻著的燈謎。
「落花人獨立,微雨雙飛燕。射一字。」
「倆。」李詔看了便毫不猶豫的說出謎底。
眾人本是交頭接耳,似乎想通透了什麼,便赫然歡呼起來,隱約間能聽到「猜的好,
我怎麼沒想到呢?」、「真正謎底應當是這個了。」云云。
這番稱讚,李詔倒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再度向上伸手捧住一木板,瞧著上頭寫的燈謎
。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射一物。」
這題李詔僅僅思索幾下,並無什麼難處,便開口道:「畫。」
眾人討論窸窸窣窣,又是一聲歡呼,李詔從未得到如此多肯定與簇擁,他靦腆地笑了
笑,沒注意到身旁的趙靖誠僅只是站著,垂首看著他,此時,澄黃燈海將他照得恍若發亮
,那面上的笑是何等的愉悅。
趙靖誠的視線從未離開過。
李詔轉頭便見趙靖誠這般看著他,一怔,旋即轉身假裝未聞未見,有些慌忙地伸手再
捧一個晃蕩的燈謎板。
上頭寫著:「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不知是方才趙靖誠的視線擾亂了他的思緒,這回李詔一時半會也想不出答案,赫然,
一掌按在他的肩上,接著他感受到身後有人靠近了他,那濕濡溫熱的吐息打在他的耳廓上
,令他整人渾身一僵,在花燈橘黃光輝的映照下,那耳透出淡淡的粉色。
「是鏡子。」趙靖誠在他耳邊低語著,那嗓音渾厚沉穩,還含著淡淡的笑意。
李詔僵著,他感受到耳朵似是被烙上了熱鐵,燙得不行。
「殿下?」
趙靖誠低喚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整張臉都通紅了,抿著唇道:「是……是鏡子。
」
李詔隨即撇過頭背對著趙靖誠,又伸手捧住燈謎,接連的回答了好幾個謎底,引得眾
人歡迎,但不管怎麼樣卻也不願再回頭看趙靖誠一眼。
岸上中秋鬧市喧囂不已,燈海無垠,湖畔上畫舫如雲,船船點上了燈火,在湖面映照
下彷若無際星海、璀璨相映。湖上、岸上燈火相映成趣,更添增人間煙火氣息。
只見一畫舫就飄盪在湖邊,距岸邊並不遠,恰好能見著岸上風景。
一名少女就坐在船上,倚著窗正望向岸邊人間景色,在喜氣的豔紅燈籠照耀下,便見
少女梳著一頭垂掛髻,與那清麗可人的外貌十分映襯,她身著靛藍襦裙,襯得一身膚白如
雪,那雙眼生得就似含著情意般,那麼美艷動人,即便年紀輕輕,卻已可看出是個美人胚
子。
她慵懶地趴倚在窗邊,細碎的散髮貼在耳際,看來更有幾分美,此時她望著岸上那燈
火滿佈的情景,正看得如癡如醉。
「姑娘,吃些果子吧。」
一把清脆女聲響起,少女抬起頭轉身看去,只見一名丫環打扮的少女正端著切片的果
兒走來,置在椅旁的小几上,接著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家主子。
「放著便好,我晚些時候吃。」少女垂眸應道,旋即再度望向窗外,盯著岸上的風景
,不曾移開視線。
婢女見自己家主子對果兒興致缺缺,不由得好奇起來,循著少女的視線往岸邊看去,
此時畫舫正好盪至岸邊不遠處,前頭正是猜燈謎的地方,許多人圍著看好戲,亦有人躍躍
欲試想要大顯身手,眾人瞧著今年的燈王會是誰。
只見人群自動隔出一塊圈子,裡頭站著一名俊美少年,身著飄逸的月牙色長袍,正仰
著頭捧住不斷晃蕩的燈謎木板,那少年神色自若、態度翩然,面上含著淡然的笑意,幾乎
不需思考便能答出燈謎,引得身旁眾人叫好聲不斷。
小婢女看著那氣宇不凡的少年,即便只是幾眼,也能看出舉手投足間皆是修養,似是
高門大戶出來的公子,再回頭看著自家的主,那雙眼似乎都要黏在少年的身上,正死盯盯
地瞧著人家,不由得輕笑出聲。
「姑娘在看什麼?」婢女笑盈盈的看著自家的主子,起了作弄的心思,說道:「莫不
是岸上那名公子吧?我見公子與姑娘的年紀似乎相當呢。」
「少胡說!」少女一聽,臉都熱了起來,一會面上都是緋紅色,有些懊惱,「我是看
岸上人多,熱鬧,好看!」說完,還癟了癟嘴,鬧起脾氣來。
「是嗎?」小婢女賊兮兮地往窗那邊靠得更近,「姑娘,妳說那位公子真好看,不知
道他願不願認識小的呢?上回您說,若小的看上哪戶人家公子、哥兒便儘管說,會幫我婚
配,如今我見那位公子好,小的喜歡得緊,姑娘能不能幫幫我呢?」
「不行!」少女有些著急了,沒有多做思考便出言阻止,隨即意識到什麼了般,羞怯
的別過頭,懦懦道:「我見那公子似是大戶人家……妳與他身分懸殊,我幫妳去問,說不
好只能當個妾,那多委屈妳,我要幫妳尋個好郎君,讓妳當正妻才不委屈。」
「我見那公子俊的很,當他的妾也好,天天見著俊,心情好,什麼也無所謂。」
「別……我……」少女有些慌,又羞又惱,兩手絞著帕子,欲說還休。
「好啦,姑娘,奴婢就只是說笑的。」見自家主兒都慌了,小婢女才收起玩笑的心思
,同少女望著岸上的少年說道:「小的知曉您喜歡他,一直看得緊了,說這些只是逗逗妳
罷了。」
少女鬆了手上的帕子,嘆了口氣,一手捧著面頰,凝神看著岸上的少年,說道:「喜
歡又如何呢?明年我便要及笄,近日來提親的人多了,如今爹娘正幫我挑個夫家,我稀罕
那位公子又能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豈是我能決定的?」
「這可說不準啊。」小婢女一臉鬼靈精怪,笑嘻嘻道:「太老爺不是最寵妳嗎?妳可
是他的寶貝疙瘩呢,上回他不是還說,只要姑娘喜歡的儘管跟他說,他給您綁來當夫君嗎
?」
「爺爺淨只會胡說八道。」提到婚姻大事女人大多會嬌羞,少女亦不例外,整張臉都
通紅了,拿著帕子掩著面,嬌羞道:「還有,碧玉,妳別老是提夫君、成親的,我們私底
下這般說還好,若是旁人知曉了,都不知道我們多著急,急著嫁人。」
「若真能嫁給好人家,這樣給旁人說又如何?」小婢女碧玉倒是一臉不在意的模樣,
也不顧主僕身分有別,取了盤中的果片咬了一口。
「妳呦。」少女也不在意,見碧玉這模樣反倒露出寵溺的笑容。
「噯,姑娘,妳說……我們要不要會一會那位公子?」
少女面上的笑容一滯,瞠目望著碧玉,有些驚慌道:「碧玉,妳在說什麼?會一會?
」
「是呀,姑娘,如今仲秋鬧市,這般多人在走逛,見上一面又何妨?您不知多少佳偶
在今個兒大好日子看對眼的?」
「別……那是市井小民,我……我這身分,會令族裡蒙羞的。」
少女怯怯的看著窗外,此時畫舫已愈盪愈遠,慢慢地遠離岸邊,只見那俊秀少年仍在
猜著燈謎,似乎是戰無不勝般搏得滿彩,她取著帕子掩著嘴,看似動搖了。
「姑娘妳放心,奴婢自然有辦法,我們隱密些,不會有人知曉的。」
「可……萬一那位公子不喜我呢?」
「說什麼傻話,我們家姑娘可是當今唐大丞相唯一的嫡長孫女呢!不僅長得貌美如花
、沉魚落雁,詩書琴畫樣樣精通,身份又尊貴,如今京城裡能與姑娘比肩的可不多了,有
誰敢嫌我撩袖子揍他!」
碧玉說得起勁,竟還真的撩袖子做毆打狀,引得少女發出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這座小
畫舫裡,迴盪在紅光閃耀的湖面上。
卻未傳到岸上那名少年的耳邊。
燈謎猜得差不多了,近乎場上的燈謎都給李詔解開,今年燈王是他已是勢在必得的事
了,但主掌猜燈的男子還是請李詔留下名字,畢竟後頭或許有人能同李詔匹敵也不一定。
李詔自對方手上取來記名字的薄木板子,執著毛筆望著木板仍有些怔愣,不知從何下
筆。
他定不會,亦不能留下本名,李詔面色沉了下面,細細地思索了一會,便提筆在木板
上留下化名——林曌。
曌是明日當空,照耀大地之意,是李詔對自己的期許,是李詔希冀自己的模樣,就似
是當初敬仰趙靖誠如同赤陽守護著樑國一般。
而非詔,詔,有帝王命令之意。
詔與曌雖為同音,但是意義截然不同,他想著的,是自己所嚮往的。
「殿下,走吧。」趙靖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抬起頭望著身旁戴著兔子面具的趙靖
誠,再望著手中的木板,便將之交予給掌管猜燈的男子。
「走吧。」李詔的回應很輕、很淡,很快的就淹沒在熙攘的人潮聲中。
他們倆再度走走逛逛,但李詔面上的笑容不似方才的隨興,是一種淡淡的,參雜著苦
澀的笑意。
趙靖誠捏了捏他的肩頭,便沒有再說什麼,兩人之間再度沉默下來。
隨著到處走逛,他們行至一處人潮較為稀少的長街,恰好有一處茶館,正燒著熱茶招
呼客人,趙靖誠便提議在此處休息。
李詔應了,同他一起進去喝茶,小二很是勤快的替兩人斟上熱茶。
趙靖誠面對著牆將面具摘了下來,這麼久了李詔才能見到他,只見趙靖誠鼻上有幾許
汗珠,許是戴著悶出來的,他面上帶著輕淺的笑,那雙眼就如同當時在天香樓望著他那般
,揉捻著溫和。
李詔有些看怔了,發現自己失態,很快的低頭喝起茶,雖然這茶及不上宮裡的半分,
但心裡頭慌的他此時也無法多做思考了。
「殿下,您在此處等著,末將去辦件事。」
「行。」李詔點點頭。
趙靖誠又重新將面具戴了回去,起身離開此處,李詔轉過身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漸行
漸遠,直到沒入人潮之中,他才低頭繼續喝著茶休憩。
在這仲秋節鬧市中還有什麼事可辦?趙靖誠又為何這時候離開?
正當他想著這事時,沒有發現有一人正悄悄地靠近他。
「這位公子。」
一把清脆女聲響起,李詔執著茶杯的手一頓,怔愣了會後才轉過頭,只見一名少女做
婢女打扮.面上帶著笑容正看著他。
「敢問這位姑娘,尋在下有何事?」
碧玉款款地朝李詔欠身,垂眸不再直視著他,只是低聲問道:「公子,您是否掉了塊
玉?」
玉?李詔聽了一愣,下意識伸手按住自己的腰間,本來綁著一塊美玉的繩仍在,但上
頭的玉確實不見了,頓時他有些茫然,這玉到底是何時掉的,李詔毫無知覺。
「我們家主子撿到了一塊玉珮,當時見似是公子落的,但那塊玉實屬上品,不敢隨意
交到您手上,不知公子能否跟奴婢走一趟,好請公子告訴我們家主子,那塊玉長什麼模樣
,我們才好放心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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