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煙裊裊,自薰香爐子的精美鏤空散逸而出,偌大的桌案上置著一卷繪著各式地形與
屋舍分布,仔細一看,畫中以皇城為首,向外不斷延伸各式長街與貴人府邸,在一路展延
至普通京民的居所與繁華的商賈之地。
此圖細緻,連皇城裡的各處宮殿與內務各司處都標註的一清二楚,此外駐軍於京城的
三大京營,與其各衛營所皆在圖中,分毫不差。往這偌大圖中一看,連皇城禁軍包含天子
近侍、太子近侍等均在其中。
靜謐的屋內僅有茶水自壺口流淌而出的淅瀝水聲。
趙靖誠就佇立在屋門,一手負在身後,朝外頭看去。那挺拔的身影站得筆直,黑髮隨
意地束起,披散在身後,普通的衣袍包裹著的是健壯的身軀。
「鎮遠侯真是好膽識。」屋內傳來一陣訕笑聲,一名粗曠的男子便坐在裡頭,斜睨著
身前的圖,邊喝著茶水,那喝茶就似是灌酒般,一飲而盡,再將茶盞置於桌上,頗有幾分
豪邁之感。
「過獎了,易將軍才是勇冠三軍,並非普通常人。」趙靖誠溫笑道,轉過身來望著男
子。
男子神色赫然斂起,變得兇神惡煞,那雙眼閃著銳利的寒光,毫不掩蓋殺意地打量趙
靖誠。
「你知道方才同我說的是什麼嗎?竟如此膽大包天、肆意妄為,行這等謀逆大事,難
道你沒看到前歿太子與被剿滅的陳將軍後果?短短不過一年,還想妄圖這等逆事,真是好
大的膽子。」
趙靖誠站得筆直,任男子隨意打量,聽了這一連串的責難,神色亦未有變,反而露出
那與坊間流言無異爾雅笑容。
端得是儒雅大方,謙謙君子之貌。
「易將軍,恐怕有一事你不知曉。」趙靖誠溫笑道:「如今大總軍府首領季將軍許久
以前便是太子人馬,您寄望太子即位後總軍府亦能換人,如今是不可能的,若太子真能即
位,如今情勢只會更加險惡。」
趙靖誠朝桌案走去,佇立在男子身旁,睨著眼前的輿圖,那視線駐留在三軍營處,壓
低聲音說道:「季將軍剋扣軍資、軍糧,本是有所顧忌,並未太過放肆。」
「可如今皇上病重,太子放任。」他轉過身面向男子,露出溫笑,「想必這一年來,
京營並不好過,尤其易將軍那處。」
抬首望著站在身前的趙靖誠,易將軍沉默不語,轉過身望著身前的圖,將視線定在離
皇城最遠那處的京營。
「若是太子即位,您覺得接下來會如何?」趙靖誠面上依舊帶著笑,行至旁處置放茶
水的小几,取了茶壺與男子身旁,替他添上熱茶。
望著那淙淙流下的琥珀色茶液,男子似乎有些動搖,語氣有些遲疑:「鎮遠侯,此事
還得……從長計議。」
「無妨,本是大事,需要多加思量亦是正常。」
茶盞溢滿了茶液,濺了幾滴出來,趙靖誠收了手將茶壺置回小几上,他轉身望著外頭
的天色,只見天色漸暗,屋內的亦隨之黯淡下來,便笑著回過頭來。
「天色不早了,若易將軍賞個臉,不如吃過晚膳再走?」
男人面有難色,方才聽了趙靖誠提的事正覺得有幾分凶險之餘,還在思量著利害關係
。
「趙某已命人備下好酒,不知易將軍有無聽過有『醉生夢死』?如今府上進了一罈,
等會就不談這些,痛快喝一場便是。」
聽了酒名,男子難掩心動,連連應諾下來。
當晚,趙靖誠設席款待男子,僅有兩人一同用膳,兩人各據一桌,說不上排場盛大,
但菜餚亦是豐盛,男子意不在飯食,稍稍暗示了趙靖誠,趙靖誠笑著命下來將酒端來。
只見男子眼巴巴地看著下人端來酒壺,連忙給自己斟了一杯,痛快暢飲起來。
趙靖誠捧著酒杯淺啜一口,面上已泛了些許粉色,細細地看著男子一杯接著一杯乾掉
整個酒壺,面上早已大紅,此酒酒性甚烈,連趙靖誠嚐不過半壺便已微醺,不一會男子就
面色通紅,已有幾分醉意。
「我說鎮遠侯,如、如今以你身分地位,任誰坐上那位、那位……唉!不能直說!就
是、就都是會、會享著榮華富貴。」男子喝醉了,說起話來磕磕巴巴地,「做啥幹這種危
險勾當?等著享樂不是挺好的?」
飲著酒的趙靖誠沒有說話,通明的燈火映照著那張儒雅俊逸的面容,只見那嘴角勾起
若有似無的弧度,更添增幾分溫文。
「易將軍,榮華富貴、安逸的生活固然不錯,但趙某人生另有所求。」
酒酣耳熟之際,趙靖誠朝旁處候著的阿霖打了個暗號,阿霖隨即隱沒在角落的晦暗處
,轉身出了廳堂。
不久,一名面上戴著白色薄紗,身穿著銅綠色襦裙的女子,抱著琵琶款步走了進來,
那身姿婀娜,步履輕盈,卻又不失端莊優雅。女子那雙桃花眼似有無限多情,眼中含著柔
光,走至兩人身前,便恭敬地欠身。
「小女子柳琴,今日為兩位將軍獻上一曲。」
易將軍看了眼趙靖誠,趙靖誠以笑回應對方,便轉身看著前方的女子。女子坐在一張
椅上,露出一雙掛著銀鍊的裸足,然面上並無過於踰越之色,抱著琵琶神色肅穆地將纖纖
細指壓在弦上。
赫然一個顫動,那手疾勁如風,動魄人心的顫音被那雙柔弱的手給撥動而出,一聲接
著一聲,就似接連而至的猛擊將人逼得節節退敗,女子那雙眼眸凝神,隨著撥動琴弦,渾
身一顫、一顫,彈得是一個大氣凜然。
然男子的眼神卻一直定在女子身上,久久未能移開視線。
「這首十面埋伏彈得極好,京城少有能似柳琴這般彈得極好。」趙靖誠淺啜一口酒,
閉上眼細細地欣賞。
這首曲子不長,不到一刻鐘便結束了,在最後一個顫音奏完,那雙纖手便停了下來。
女子垂眸停滯了下,似乎仍在曲中的餘韻尚未回神,接著,她抱著琵琶起身,長裙立
即將那那雙裸足遮蔽。
她什麼也沒說,靜靜地朝兩人欠身,便躬身準備退下。說時遲那時快,男子赫然起身
,差點撞開了身前的桌案,匆忙地朝女子那跑去,伸手攫住女子的手臂,女子一個回眸,
面上的薄紗竟散開落了下面,露出一張清麗的面龐。
「筱梓?是妳嗎?」男子眼眶泛紅,那聲音都還在顫抖。
「將軍,您認錯人了。」女子匆忙間拾起面紗就擋在面上,男子一把扯去,令女子再
無東西掩面。
「我沒認錯,尋了妳多年,我找得好苦,妳怎麼忍心——」這一認,把男子方才的醉
態全都認清了,男子根本沒醉。
兩人拉扯了一會,最後還是相認了,女子面上帶淚,似有訴不完的衷情,兩人額抵著
額,似乎十分親暱。
趙靖誠靜靜地看著這場重逢大戲,看著兩人抱在一起哭泣,看著他們不斷地拭淚,嘴
角忍不住勾起嘲諷,但很快地被他掩飾了下來。
「是趙將軍……趙將軍見我可憐,四處賣藝奔波,便將我贖了回來。」
女子說到戚然之處,桃花眼含著幾許哀傷,流下兩行清淚。男子聽了一驚,轉過頭看
了眼趙靖誠,那眼裡卻沒有感激,反而還有幾分審視與凌厲。
「易將軍別誤會,我趙某人尚未娶妻也未納妾,贖回柳琴不過是覺得琴藝精湛,見她
可憐,便養在這處罷了,從不勉強,見你們這般,也明白為何柳琴聽了今日易將軍要來,
堅持要出門彈琴見客。」
「鎮遠侯……」男子有些遲疑。
「易將軍,您瞧,如今已是深夜,宵禁時分,若要回府恐怕會被攔下,此處雖為趙某
人臨時的居所,但尚有客房,若易將軍不介意那便在此宿上一宿,您覺得如何?」
男子死死地盯著趙靖誠那張帶著淡笑的面龐,什麼話也不說,一手將女子攬在懷裡,
良久,才落下一句:「此事必會報答。」便將柳琴打橫抱起,隨著阿霖的帶領下,走出屋
外行至客房。
不久,宴客的廳堂靜謐下來,僅剩趙靖誠坐在這,他安靜地吃著剩下的菜餚,聽著外
頭隱隱約約傳來的呻吟與低泣的聲音,笑而不語。
月光灑落,映照著這一進小宅的院落裡,趙靖誠捧著酒壺與酒杯,倚著窗正一杯接著
一杯,將這醉生夢死給飲下肚。
他抬首遙望明月,坐在椅上,姿態恣意,直到外頭的動靜平息下來,才露出淡笑。
無論多鐵石心腸的男兒,無論抱負多大、戰無不勝的男兒,見到了心悅之人皆是如此
。
英雄難過美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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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4趙靖誠難過李詔關。(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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