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深送走白符,正從銘印峰上下來。
祕軍已如他先前所想,正準備班師回朝。但突然間,祕軍的動向變了,幾撥斥候再度被派
出,另有幾騎人馬以最快的速度朝皇城的方向馳去。
楚雲深冷眼看著祕軍的動向,心想著不知祕軍是怎麼發現這其中的差池。
不過也無所謂了。只要幽冥君的軍隊不是太草包,這會兒應該早就已經圍住冰霽君和越天
思兩人了吧。
*
冰霽君頓住了腳步。
他的武功雖高,畢竟受了傷。右胸的箭創冒著汩汩的熱血。
包圍圈還沒形成,但也就是轉瞬間的事了。
「我們得分頭走。」冰霽君定定的說道,「光是這樣逃,逃不出這些鐵騎的包圍。」
「好。我往左走,你繼續往右。」越天思說著立刻想從他背上下來,但冰霽君一手緊緊地
抓住越天思的右腕。
往左走會直接落入幽冥軍隊的包圍圈,越天思想以自己為誘餌,好爭取時間讓他能夠逃走
。
冰霽君笑了。北冰原寒冷的天氣裡,他感到渾身都是暖意。
「你擅於隱藏氣息。分開走後,你得立刻找個地方躲起來。只要你不被他們找到,他們就
不會殺死我。」
「你……」
「我受了外傷,血的顏色這麼鮮豔,沒有可能躲過軍隊的偵緝。如果連你也落入幽冥手中
,那麼我對幽冥就沒有用處了。」
越天思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靜靜地聽著,眼淚自他頰上落下。
「越天思,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你了。現在更喜歡了。我想留一條命,以後可以再和你相
見,你也要答應我,留著自己的命,以後再和我相見。」
冰霽君扯住越天思的手腕,將他拉到面前來。越天思抿著唇,看著他,卻已不再流淚。「
只要我還能夠活命,我一定回來,討回這一切,討回你。」
「我很高興。」冰霽君笑著緊緊地抱了他一下,而後在他耳邊說道:「後會有期。」隨著
「期」字出口,一股宏大的柔勁也同時將越天思向遠方推去。
同時,冰霽君回身,揚起手來,自左而右,在身前十步處劃出一道長長的刻痕。
那凌厲的氣勁,夾帶著烈火般灼熱的氣焰,使得冰面瞬間崩解,數百匹駿馬同時長嘶一聲
,人立而起,竟不敢再前進一步。
鮮血自冰霽君胸口泉湧而出,像烈火一樣灼痛了冰霽君的體膚。這是施展「炎豔」的代價
,但他已別無選擇。
「侯爺!」一個青年將領大聲喚道,「王不久就要前來了,您別為難大家!」冰霽君曾經
在校場上和許多幽冥的將領演武過,他們其中許多人都與他相識。
冰霽君只是笑了笑,說道:「想過去就踏著我的屍體過去吧。不過你們要當心,這不是演
武,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
越天思被冰霽君一掌推出,那掌勁很強卻很溫柔,他像一片順風遠颺的葉,被風帶向了遠
方。
落地時他踉蹌了幾步,隨後他立即鼓起他全身的力氣向前奔去。遠方他的來處傳來激烈的
人聲馬鳴,幾千匹駿馬幾萬雙人腳踩踏在地面的聲音,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聽來,都還能
震動人的耳膜和胸口。
越天思想向祕軍求援,玄鳳翔太遠,人界更是遙不可及,只有祕軍,或許還能夠救得了他
們、救得了冰霽君。
越天思用盡全力向前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太陽已經快要下山,餘暉反射在雪地上
的刺眼光芒讓他不得不瞇起眼睛。他早已聽不見遠方的戰聲,事實上,除了他自己劇烈的
呼吸和喘息以外,他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還在跑,只是他的心跳已太過混亂,早已無法辨別銘印峰的方向,他早已提不起真氣,
只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的跑,他覺得很累,隨時跌下去都會就此昏死過去的那種累。但他不
得不跑,不得不讓寒冷的空氣狠狠地灌進他快要爆裂的胸腔。因為一旦他停下來,他就會
有足夠的清醒,知道自己即將、或者已經失去了什麼。
「玄鳳翔……」他喃喃地唸著,眼淚又自他的面頰流下,「好友,你能不能、能不能來…
…救……」
*
一開始決定要救越天思時,冰霽君並沒有想到會遭遇如今的困境,他想救越天思是因為他
割捨不下那個令他心悸的眼神。當時他以為那是一個美麗的邂逅,他以為他可以帶著一個
可愛的人離開聖魔界,去開創一個更可愛的未來。
事情的發展出人意表。他錯估了越天思對君皇的情義,也錯估了君皇對越天思的愛。情勢
的發展自此脫離他的掌握。雖然如此,但只要他想回頭,隨時都可以,即使是現在,在周
遭遍地死屍的當下,只要他願意,他還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做回他逍遙自在的侯爺。
冰霽君抬起頭來,看見日頭已經落到山的那一邊,短暫的餘暉過後,月亮升了起來,雪地
一如銀鏡,灑滿月光的雪地,亮如白晝,北冰原常見的風沒有吹起,雪也沒有落下,在這
樣的情況下,越天思也無法借助風雪藏身,所以他還得再撐一會,再撐一會,好讓越天思
能走得更遠。
劇烈的戰鬥中他偶爾會向越天思離去的方向瞧上一眼,但當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
越天思在哭,一向很堅強的越天思為了他哭泣,他很心疼,但同時也很欣慰。不論將來還
能不能再見面,他知道越天思都會一直記掛著他。
戰鬥持續了太久,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已快要流盡,強壯的身軀也已經搖搖欲墜,但是他
還沒有倒下,他還可以再撐一會,他想,也許越天思會因為他這個決定,而能走得更遠。
幽冥君已經站在那裡幾個時辰了。
他沒有下令停手,他的部下便不會停手。每個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的決定。而他則看著冰
霽君,在他的印象裡,冰霽君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但冰霽君臉上的神情,還是很從容。
幽冥君認識冰霽君已經有很多年了。少年的時候他們一度很親近,冰霽君知道很多他的祕
密,多到他想找個機會將冰霽君殺掉的程度。但冰霽君總是很從容,雖然知道他的意圖,
卻沒有顯出任何擔憂或害怕。甚至,在他需要求援的時候,冰霽君仍然給他強而有力的支
持。
他搞不懂冰霽君這個人。每個人接近他都是有目的的,只有冰霽君沒有。即使是為了他的
美色也好……他曾經為此試探過,但是冰霽說:「你不需要這樣。」冰霽拉好他的衣襟,
拍拍他的背,說道:「我當你是朋友。你也只要當我是朋友就好了。」
朋友。
幽冥君在很多個夜裡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
但他還是不懂。應該說,他不懂「朋友」有什麼重要。沒有實質的利益做基礎,不就只是
個虛情假意的稱呼?
就像現在,再多聲的「朋友」,也挽回不了冰霽君敗亡的命運。
已經過了這麼久,就算沒有眼睛的人,也可以看出冰霽君已經撐不下去了。
幽冥君動了,幾個時辰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動上一動。
他的軍隊立刻為他開出一條路,路的另一頭,是個連站都已站不穩的人。
幽冥君向前走去,冰霽君好像也已感覺到氣氛的不同,而勉力睜開被血污沾染的眼睛。
幽冥君來到他的面前,看著他一身的狼狽,停了一會終於問道:「為什麼?」
「哪件事?」冰霽君反問他。
幽冥君想問他為何背叛?但冰霽君和他之間不是從屬的關係,或許連盟友都算不上。
「為了一個人類,值得嗎?」幽冥君問道。
冰霽君的身體晃了一下,幽冥君幾乎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拉他。但冰霽君又站定了,朝他笑
了笑,說道:「默雅,不要跨越這條界線。」
「什麼?」幽冥君以為自己聽錯了。
「默雅。」冰霽君晃了幾下,又喚了他一聲。
幽冥君聽清楚了。這是他們年少時的一個約定,他玩笑般地說過他不要冰霽君叫他的名字
,除非冰霽君想要求他。
他不知道冰霽君是不是聽進去了,但冰霽君從來也不叫他的名字,所以幽冥君原本以為自
己永遠也不會從冰霽君嘴裡聽到這兩個字。但現在冰霽君突然用了這個稱呼,這讓他心裡
泛起一陣戰慄。
「你,」幽冥君頓了頓,「你想求孤饒你一命嗎?」
冰霽君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默雅,不要跨越這條界線。你和你的軍隊。」
烈火早已熄了,炎豔畫出的界線,只剩下焦黑的一道殘跡。
「三天。」冰霽君伸出三個指頭說道:「只要三天。」
幽冥君感到不可置信:「你不要孤放過你,卻要孤放過越天思,三天?」
「對。」冰霽君點了點頭。
幽冥君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像被狠狠地打了個耳光,他瞪著冰霽君,狠狠地說道:「孤再
給你一次機會,你……」
「放過越天思,三天。」冰霽君說道。
幽冥君舉起掌來,狠狠地朝冰霽君頭頂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