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雲日記 之十
荼，發音同圖
天氣：雨天
心情：有點緊張
日期：進入第81天
隊長(哥)：
我是荼雲。
今天家裡年紀比較大的大弟要回來了，小弟非常興奮，
他說二哥在比較遠的美術學院住校唸書，久久才回家
一次，還說二哥畫畫超厲害，那間學校是最好的學校喔！
我一邊聽一邊吃粥，吃著吃著就有點發呆，一方面是濕冷
的天氣讓我有點不太舒服，腿疼，然後昨天有點感冒，
鼻塞中，覺得現在身體真的不行，之後腳好了要好好鍛鍊
一下。一方面是，我在思考叛逆期這回事，好像沒有跟
這個年齡的孩子相處過的經驗呢，總覺得有點擔心。不過
即使被討厭了，也不能給大哥和小弟添麻煩才對，畢竟等
大哥那邊的事情處理完，我也許會離開吧。
不過，要去哪裡呢？
好像對於之後的事情有點迷茫，以前的話，閒暇時分，
總在想退役之後要做什麼，計畫一些很久之後的事情，
在心裡描繪一些甜美、溫暖的夢境，比如和隊長你一起
養一條大狗，一起生活，即使不是戀人也好。有時候
覺得很艱難很疲憊的時候，就靠那一點念頭撐下去，
但事實往往證明，有時候，我們人沒有那麼多以後。
我們也不完全擁有以前的時光，人所擁有的，也許
僅有現在，此時，此分，此刻。
小弟大概看我沒說話，伸手戳戳我，把他盤子裡的
蛋塔挪到我盤子裡，安慰道：
「二哥人很好的，你不用擔心啦，我們家最兇的就是
大哥了，你連大哥都不怕，不會有問題的！」
聽了小弟的安慰，雖然有點哭笑不得，但也覺得有點
溫暖，這時候隱隱作痛的腿忽然被毛茸茸的溫熱身軀
蹭過，卻是小弟的大狗坐在了我腿邊，把大頭往我腿上
蹭，被我摸了摸腦袋。
看到留著長髮戴著耳環，一身衣服雖然偏中性，但明顯
是女裝，臉上還畫了淡妝的清秀少年牽著小弟走進門來，
臉上帶著笑，有點不安地打量我時，我主動伸出了手，
跟對方握了握。
跟對方見面之前，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唯獨沒有想過
會是那種感傷的感覺。
幾年前也有人喝醉之後，用這種表情看我。
一直記得那樣的神情，茫茫然不知自己歸屬於何處，又
將於何處棲止，總是害怕不被接受，那是他，可能，
也是我吧。
如果說隊長你們是我的光明面，也許他就是我的黑暗面，
相互知曉彼此的陰影和心事。
那個喜好男性，嗜穿女裝，代號為J的國安局人員。
想起J這個人，總有幾段亂七八糟的對話浮上腦海。
例如某次他失戀，被男朋友劈腿(當然那渣男也被他揍了
一頓就是)，抱著我大哭：
「男人都去死，怎麼那麼討厭！」
「可是我們兩個都是男的耶……」默默聽他狂哭了十幾
分鐘之後，我終於忍不住提醒他。
「你幹嘛提醒我……」他扶著頭一臉虛弱地說，一轉頭就
吐在我身上。
還有一次是小酌之後，我和J喝酒只喝烈酒，一次喝一點點，
還可以清醒地聊天：
「你不討厭我，我也喜歡你，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當時
J問我，很奇怪，現在還想得起來當時他閃爍的幽深目光和
落在那杯琥珀色酒液裡，同冰與酒載浮載沉的稀微燈光，他
懶懶搭在酒杯邊緣的纖長手指，還有那像是泛著冷光一般的
灰藍色指甲油。
「我把你當弟弟，如果我說好的話，那就是在騙你，我不想
騙你，我們之間不談交易。」我告訴他。
「可是我想被你騙，不行嗎？」J艷紅的唇角露出了狡猾的
微笑。
「不行。」我肯定地說道，冷靜地跟他碰杯。當時他也不生氣，
隨口把話題轉開了。
比如有一次J有事到基地找林先生，林先生有事還沒回來，
中間有個小空檔，我們一起抽了一根菸。
J跟我說：「你喜歡那個隊長感覺不太可靠，我怕有一天，
他會讓你傷心的，到時候我不在了怎麼辦，你要找誰去說。」
「傷心呢都是自己要傷心的，哪裡有什麼別人讓你傷心的
道理呢？你說對不對？」我漫不經心地把問題扔回去給他，
只最後把那一口煙吐出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嘆一口
很長的氣，漫長的像是看不見盡頭。抽菸大概就是把人的
思緒，特別是難以言明的那部分具象化的一種行為吧，
我也不知道。我平時不抽菸，怕有味道，只有跟J待在
一起的時候，偶爾抽上一根。
「你知道就好，記住你說的話，到時候別來找我哭。」
J冷笑一聲，不過我知道他擔心我，所以也不介意。
第一次見到J，是在基地裡的課程，只知道對方是國安局
那邊來的人，聽說被吸收進去之前背景很複雜。當時
林先生掃了大家一眼，讓大家把皮繃緊一點，別丟我們
基地的臉。
J踩著高跟鞋進來的時候，有人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J笑了，伸手勾了勾手指，一分鐘之後，那位吹口哨的
仁兄被他輕輕鬆鬆撂倒在地，J仍然在笑，高跟鞋的
鞋跟輕輕抵著對方的咽喉，教室裡頭一片死寂。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開心的時候，想找人麻煩的時候，
往往笑得更豔。
那傢伙灰溜溜地爬起來之後，J點了一根菸，漫不經心地
往教室裡頭看了一圈，施施然朝我走了過來，長腿一伸
頂開了我身前的桌子，就往我大腿上一坐，塗著紅色
指甲油的手一直在我後頸徘徊，呼的一口煙噴在了我
臉上，眼前的景象模糊的一瞬間，我整個人寒毛都
炸了起來，最後我比之前那位多撐了兩分鐘，J似乎
覺得我很好玩，伸手把我拉起來的時候，對我露出了
玩味的笑，舔了舔嘴唇。
J的課程主要是教大家如何應付各國的間諜。
好像因為J疑似試圖勾引我這件事(而且是在一堆男人
之中特別挑了我下手)，隊長你一直不太喜歡他的樣子，
每次知道J要找我都不太開心，警告我注意安全，一臉
怕我被吃掉，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
一直對他那麼在意。
後來有任務合作過幾次，才知道我和J是同鄉，具體來說，
是我以前待的孤兒院就在J的故鄉，但我們現在都不住那裡，
J是不被家人接受，早早離開了家，我是沒有家人，所以
我們的同鄉是指，我們把落腳的地方租在了同一個城市，
大概距離十分鐘吧？
認識J之後，有時候會想想關於性別光譜之類的問題。
每一個人的落點到底是別人定義我，還是自己定義
自己呢？
用什麼定義？容貌？生殖器官？職能？所謂「社會觀感」？
某種性別應該如何生活，如何活得像個男人或者像個女人
這件事，到底由誰來決定？
J倒是沒想得那麼複雜，他喜好女裝，但反倒沒想過要去
變性，因為保持身體的強度，有助於維持他生存的機率，
就這麼簡單。
「小雲，你想那麼多幹嘛？你呀就是太在意別人的想法。
他人的目光是在意不完的，我就是適合這樣活著，我自己
心裡有數，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什麼，也毋須他人的肯定。」
他想伸手捏我的臉，被我閃開之後，改成敲了我的頭一記。
他說他不介意人家說他不男不女什麼的，也不會特別希望
別人認為他是男人或者女人，他只是J，如此而已，他知道
自己是誰就好，還有我知道他就好，他最後補上了一句。
可能當時我還是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落寞，不過他
不想說，我也就不提。
J大概是我認識過最麻煩的朋友，我難得休假在家，會被
他指使去他家幫他收他買衣服的包裹，還有就是失戀吧？
亂七八糟地哭一場，醉一場，隔天又滿血復活，要不了
多久又滿面春風地陷入新的戀情，正所謂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簡直堪比打不死的蟑螂，我這樣說的時候，
J憤憤過來掐我脖子，然後自己忍不住笑得東倒西歪。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不論女裝或者男裝，不論
他有沒有化妝，他開心就好。
從林先生那裡收到J的遺書的那一瞬間，腦袋一片空白。
後來我才知道，太多情緒一下子湧進來，整個人被滅頂
的時候，是沒什麼感覺的。悲傷和疼痛是之後的無數個
無眠的夜晚，無數個想起這件事的瞬間，要慢慢去消磨
的事。
當時忽然想起，有次我休假在家，得知J的部門有同事
殉職，我趕到他家的時候，他哭得雙眼通紅，眼妝都
花了，醉醺醺地跟我說：
「喂，小雲，我警告你，你不准把遺書寫給我聽懂沒有，
你要寫就寫給你隊長，反正我也活不長，有事情到天上
再來說！寫給我我也不會看的，這個王八蛋，死後告
什麼白，存心讓我難過嗎？簡直莫名其妙，活著當個
膽小鬼，死後反倒勇敢了。」
當時看著眼前這個手抖到菸都夾不住，眼淚越流越多的人，
我默默嘆了一口氣，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似乎是J的一位平時沉默寡言，但對他非常好，共事過
好幾年的同事，在遺書裡跟他表露了情意。
當時也沒想到，等我寫到那封真正的遺書的時候，J走在
我前面，所以也無法寫給他了，即便他改變心意想要看，
也根本沒辦法。
J比我小一歲，卻走在我前頭，他說他活不長這句話，
最終真的一語成讖。
他一生瀟灑，活得任性張揚，但我真的很後悔，當初
沒有阻止他說出那樣的話。
如今我沒能去成天上，有什麼話想說，想跟對方抱怨
的話，就晚幾年再說吧。
J的遺書裡頭說，他的存款留給弟妹，然後全部的衣服、
首飾、化妝品等，他平時最喜歡的那些東西，都給我，
他說我要賣了也行。
他是真的很愛美，花了大半封信的篇幅交代他的身後事。
他寫說他有準備好一套女性的他們部門的制服，還有配好
的整套內衣，但老闆一直不准他穿，說什麼怕大家工作
不專心，所以最後想穿一次。還指定了他喜歡的口紅，
說是剛買，還沒來得及拆開試色，但那種顏色他手上起碼
有八支，就湊合著用吧。
他說，有一天他走的話，想體面的走，我去送他的話，
不准哭，他想沒有掛念地走。
我真的沒有哭，他家裡沒有人來，只能由作為好友的我
跟他的同事們一起送他一程，我能幫他做的事情不多，
他想要的我都給，都遂他的意。
葬禮結束當晚，我到機場的時候，隊長你開車過來接我
回基地。
很謝謝隊長你當時什麼話都沒說，沒有問我葬禮怎麼樣，
問我J……怎麼樣，要我吃東西，或是試圖安慰我，即使
知道我一路看著窗外在流眼淚也沒有。
當時我是真的很生氣，氣那個搶先寫遺書給我，該死的
王八蛋，而且他還真的死了。
隊長你拍拍我的頭，陪我在黑暗的車裡坐了很長的時間，
一直到基地熄燈，把我送回寢室之後你才回去。
很謝謝你在我第一次面對摯友的死亡的時候，陪在我身邊，
否則我現在，應該會更加不知所措吧？
「欸，你怎麼了，你別哭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大弟
坐在我對面小心翼翼地看我。
「嗯，好，對不起，剛剛想到一個以前的朋友，他跟你
一樣，也喜歡穿女裝，是很美的一個人，但他走了，所以
覺得有點傷心。」我慢慢說，盡量不想讓自己的聲音哽咽。
「我知道了，你啊，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大弟舉起
茶壺幫我倒了杯熱茶，拍拍我的肩膀。
「外面八卦周刊寫得實在太亂了，說你要搶大哥的位置什麼的，
不是寫你多壞，就是寫你多可憐。我弟一直跟我說你人有多好，
還會教他寫作業陪他玩什麼的。我母親走得早，我平常不在家，
大哥又很忙，小弟有人陪我也很高興。」
「但又有點擔心，你會不會無法接受我穿女裝，但是我沒
想到你會哭，為了怕嚇到你，我已經盡量穿得優雅得體了
好不好，太厲害太暴露的那種我都不敢穿耶，好啦好啦
別哭了，你看小弟看過來了，你這樣他會以為我在欺負
你欸。」大弟說話逗我，還把他的紅茶鬆餅推給我。
我紅著眼眶跟他說謝謝，同時心中忍不住想道，其實
再厲害再暴露的我好像都看過了，經過J的千錘百鍊，
你嚇不到我的啦。
然而小弟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已經帶著大狗跑了過來，
並且精準地捕捉到他所不知道的詞彙。
他一臉純真地仰頭看我們，問道：
「什麼是暴露？」
「哦，就是穿得很少或沒穿，你看你的大狗就沒穿，
等於裸奔嘛！」大弟熱心地解釋道。
「人家有毛好不好。」我無力地扶額道。
大狗顯然還認得大弟，親密地拱了拱對方的手，開心地
吠了一聲，直搖尾巴，並不是很能確定牠被指控為裸奔
之後的心情。
聊天的時候大弟還提到了大哥對他的態度的轉變：
「我爸是最無法接受的，到他過世都沒有接受我這一點。
我大哥不太喜歡，但他狠不下心管我，就把我送到紀律很嚴
的住宿學校，當然，那裡是不能穿女裝的。我反抗得很厲害，
一直到大哥被暗殺的消息傳來，我才有點慌了，過了整整
兩個月，李叔才派人過來把我接去了醫院。」
「一看到大哥我就哭了，他那時候狀況還不太好，不能久坐，
只是拍拍我的手安撫我，就請李叔讓醫生過來跟我談。」
「醫生跟我聊了聊我喜歡穿女裝的事，又聊了聊我的性別
認同，醫生很專業，他談論這些議題的方式也讓我很舒服，
我也問了他一些，讓我感到困惑的問題。」
「後來醫生走了之後，大哥跟我說，他以前不太懂，但
後來有認識的人也是這樣，是一個他很親近的人的很好
的朋友，現在他懂了。」
「後來我考上了現在的學校，大哥還買了一件洋裝送我，
那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當時大哥的變化大到，我還以為大哥變成星際旅人了呢，
你知道我們軍團裡的人，成為旅人的機率向來特別高。不過
李叔是說大哥死裡逃生之後，心態比以前開闊了，所以想
事情的角度，也跟以前不一樣。」
「真的嗎？機率大概有多高呀？」我趕忙問道。
「唔，大概平均一百年有一個……吧！」大弟不是很確定地
說道。
唉，總感覺隊長你如果過來，不是我的祖父輩可能已經走了，
不然就是我的孫子輩還沒出生的樣子，感覺……好像有點慘。
唉。
不過下午大弟在陪小弟畫畫的時候所展現的精湛畫技
讓我不禁眼前一亮——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精確地
重現隊長你們樣貌的人了，不然每次看著我自己畫的畫
都對你們有種深深的愧疚感。
所以我就趁中場休息時間，也就是下午茶時間，對大弟
提出了委託。
大弟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但在描述隊長你的長相，
讓大弟打草稿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原因在於，
我直接拿了大哥的長相來做基礎(畢竟你們實在是很
相像)，讓大弟修改，例如多了左邊眉毛尾端上的
細小傷疤。
但過程中總覺得大弟越畫表情越微妙，到最後他看
我的眼神中滿滿充斥著「哇~」的感覺。
「你是不是暗戀大哥啊？」而且他居然就這樣問
出來了，那種閃閃發光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已經
開始腦補了。
「我沒有，好了，乖，來，快點停止那些亂七八糟
的想像。」我伸出雙手按住大弟笑得一聳一聳的雙肩，
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我跟你說那種亂七八糟的周刊不要亂看，都是假的，
你同學編的也一樣，跟大哥沒關係，你千萬不要跟
小弟亂講，拜託啦，還有大哥，他聽到會殺了我的。」
看著已經笑到臉色通紅的大弟，我試圖亡羊補牢，
但顯然好像不太管用，只能一臉無奈地看著對方繼續
笑到翻過去。
「好啦好啦你沒有，可是，我幫大哥畫過他的一個弟弟喔！」
大弟笑著看我，眼裡有促狹的笑意。
不知道該怎麼和叛逆期的小孩相處，覺得也許
更接近真相，但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感覺有點
驚恐的弟 荼雲
謝謝觀文 : )
我的噗窩：https://www.plurk.com/corgifox

感覺真相快要揭曉了！好緊張好期待呀！

跟家人的相處很溫馨*ˊVˋ*^新的家人跟舊的家人的相處舊的家人是指隊友

大弟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