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溫堯抱著紙箱坐在車子裡,想著剛剛那一句飄然而至的:要多愛自己一點。
不愧是拍片的人,隨便就能講出像是電影台詞的話,愛自己?哼,這天下的人有誰不愛自
己?
不對,我這個自殺未遂的人好像沒資格說話…
但他又不認識我,在他面前的是演員梁玹。
難道梁玹是個不愛自己的人嗎?他是個怎樣的人?當演員的,應該都是抱著夢想跟覺悟才
會跳入演藝圈這個大染缸吧?
溫堯的思緒飛到九霄雲外,直到小悟的聲音把他喚回:「要順路買些東西回去吃嗎?回到
家裡不方便再出來吧?」
「哦,嗯,好。」溫堯發現車子已經開到近郊,周遭綠意漸濃,不知道梁玹是住在什麼樣
的地方,該不會跟家人一起住吧?他回想一下之前搜索相關資料時好像有提到梁玹的父母
都在海外經商,那應該是獨居,還好是獨居,不然應付家人可沒那麼簡單。
就近買了些餐點,小悟將他送到一個小社區門口,下車把行李箱拿下來:「我不上去了,
得趕回去公司處理一些事情,後天要回片場拍戲,詳細時間地點我再連絡你。好好休息,
別再跑出去玩,懂嗎?」
小悟這話講的好像他是個頑皮的小學生,下了課會四處蹓躂,無法約束自己似的,聽起來
不太舒服,但溫堯還是溫順地回答:「我知道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門口的保全親切地跟他打招呼,說自己從電視上看到新聞之後嚇了
一跳,好在人沒大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保全熱絡地叭啦叭啦說個沒完,溫堯陪笑了一
會兒才找到時機結束話題。
嘖,最討厭跟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打交道了,到底有什麼好聊的?不過現在他還搞不清楚狀
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還是與人為善。
溫堯若無其事地問保全:「最近有我的信件或包裹嗎?」
「有的有的,我都收著呢。」保全到後面的房間裡拿出一個大紙袋:「您好久沒回來,屯
積一堆信件。」
「謝謝。」溫堯又客套了幾句之後逃離現場,坐電梯之前先翻了翻紙袋裡裝的信件,確定
梁玹是住在幾樓之後才按下電梯樓層,內心不禁讚嘆了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
用鑰匙轉開門把時不由得有些期待,溫堯個性孤僻朋友很少,不善於交際的結果是到別人
家作客的經驗幾近於零,現在將要踏足梁玹的家,有種窺視別人隱密空間的興奮感。
不過在打開門的那一刻,興奮就瞬間轉為驚嚇了…
「天啊…」溫堯瞪目結舌地驚呼一聲。
他眼前的空間是個大型垃圾堆嗎?還是剛剛遭竊了?現場情況好比強烈颱風來襲卻忘記關
窗戶一樣凌亂無序,腳下沒有一塊可以踩的空地,衣服外套褲子還有毛毯之類的東西四處
紛飛,桌上地上散落著外賣的餐盒和塑膠袋,沒吃完的泡麵混合著已經開瓶的酒,食物酸
臭的氣味也跟垃圾堆差不多。
「馬的…」他罵了一聲退出房子把門關上,站在走廊上拿起手機撥給小悟,但當電話接通
了,卻又突然詞窮。
要說什麼?說為什麼我家會這麼髒?
「玹子,你找我?」小悟的聲音。
「呃…那個…你有認識的清潔公司嗎?」溫堯覺得特別羞恥,「最好是現在立刻可以過來
的。」
小悟鄙夷地從鼻子哼一聲:「是上次開趴之後到現在都沒收拾吧,真會找麻煩,還要浪費
錢找人來清潔,錢都不夠你花。」
溫堯無奈地聽訓,小悟看上去不過26、7歲的人,年紀輕輕這麼愛說教,梁玹比他小了5歲
,大概常常被他唸吧。
不過唸歸唸,小悟還是很快地找來清潔人員,專業的穿著連身工作服跟鞋套進入災難現場
,溫堯為了不打擾他們工作,帶著從駱軾凡家裡拿回來的行李箱跟紙盒躲進房間,外邊雖
然慘不忍睹,但臥房還算乾淨,甚至有種不常使用的感覺,房間格局相當簡單,一張大床
跟一組茶几,連接著一間豪華更衣室。
更衣室裡也是暴風過後的景象,他暫時不想著手整理,把行李箱推進去之後便歪在床邊大
大吁一口氣,換一個新身份也很不容易啊,今天才應付小悟跟凡導,之後到片場恐要應付
更多人,但就算如此,也好過當「溫堯」,反正如果真的混不過去了,大不了一死。
打掃沒個一時半刻不會結束,溫堯不想出去跟清潔人員打照面,但房間裡什麼都沒有,無
聊之下他打開一路從駱軾凡家抱回來的方型紙箱,據駱軾凡的說法,裡面全是梁玹送他的
禮物。
不被接受的,被退還的,禮物。
溫堯翻了翻箱子內部,禮物的類型琳瑯滿目,細心縫上名字縮寫的圍巾、手套,精美高貴
的袖扣、領帶、香水、名片夾,每一樣東西都是價格不菲的品牌,這傢伙出手真闊,他把
一樣樣東西拿出來看看,被收進最底部的是一個絨毛錶盒跟一個信封袋。
手錶也是名牌,自動機械錶款起碼幾萬元起跳,溫堯打開錶盒,裡面放了一隻跟自己手腕
上同款的男錶,僅僅錶帶顏色不同,梁玹的是深褐色,送給駱軾凡的是黑色。
勉強算是對錶吧。
看來當梁玹在這行混的還可以,這價位的高檔貨都送得出手,溫堯把錶從盒子裡拿出來看
了看,錶面背後發現也刻有駱軾凡的羅馬拼音縮寫—L.S.F,嘖,這樣連要轉賣都沒辦法
。
最後拿出來的是沉澱澱被撐到緊繃的信封,該不會全是情書吧?老天,都什麼年代了,好
好的小青年用這麼老的招數,不過他一個沒有感情經驗的人也沒什麼批評的資格,而且對
看別人的情書也沒什麼興趣,正想把信封放回去,沒想到被撐到極限的信封底突然爆開,
裡面的東西破繭而出似的嘩啦啦地散落下來。
原來不是情書,而是照片。
這年頭還會有人把照片洗出來啊,真是年輕的外殻裡面裝著老人的心,溫堯隨便翻了翻,
大多數是駱軾凡的照片…而且是被梁玹偷拍的那種,吃飯的樣子、開車的樣子、看書看電
視的樣子、穿著家居服毫不修飾的樣子,偷拍被駱軾凡發現而滿臉不高興睨著鏡頭的樣子
。
梁玹用很拙劣又單純的方式捕捉喜歡的人的身影,拍下來兩人相處時的吉光片羽,完全沒
構圖有些還糊了焦聚,但溫堯感受到了,完全沒有感情經驗的他也能感受到,掌鏡的人是
多麼地喜歡畫面裡的主角。
拍照的時候,梁玹一定很開心。
溫堯沒有接觸或思考過同性之間的愛情是怎麼回事,但就光這樣看來,其實跟男女之間的
喜歡也沒什麼差別。
每張照片後面都寫了字。
像是要把滿腔的喜歡靠著一筆一劃來傾訴,句子直白而率真,卻富含濃烈情感。
「你早上剛睡醒頭毛翹著,閉著眼睛灌咖啡的模樣很孩子氣。」
「抽煙的時候你眼睛裡總埋著很多秘密,很迷人。」
「你在片場專心看monitor的神情太帥,我常常移不開眼。」
「每次都嫌棄我但又放心不下我的凡導,我最喜歡。」
看來駱軾凡早就想結束關係,只是現在才狠下心來。
如果現在真的梁玹看到這些,應該會難過到心都要碎了,該慶幸由我來接收這殘酷的結局
嗎?
溫堯把照片攏了攏,發現其中也有幾張是梁玹自己的照片,一樣是每張都寫字。
「今天在海邊拍了10個小時,冷到流鼻涕,想念你溫暖的手。」
「來到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鎮,在夜晚的雨聲裡,沒有你,很寂寞。」
「拍吻戲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是你。」
然而四五十張照片中,兩個人的合照只有一張,駱軾凡站在片場的大型攝影機旁,梁玹捧
著一束花站在他身邊,大概是什麼戲的殺青合照,他們中間微妙地隔著十公分的距離,兩
人都掛上制式笑容。
照片後面寫了一句話:
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