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禮拜一第一堂課是國文。教國文的是個女老師，衣裝時髦，但她上課會掛上一副老花眼鏡
，也並不認老，不准問起她的年齡。她走進教室，就要檢查黑板有沒有乾淨，將她的書本
茶杯按照習慣在講桌擺好，才拉了椅子慢吞吞地坐下。不等她發令，大家早已打開課本。
還講明湖居聽書，上次才說完作者生平。國文老師喊班代起來唸一段內文，班代也是女孩
子，她便起身，兩手捧住課本，細細地朗讀。
教室裡一些態度散漫的人，注意力立刻往她集中。趙瑋博私下和我說過班代身材不錯，幾
個男生聚在一塊也聽見聊過，現在就有幾個男生在背後打量，彼此發現了，彷彿確認過信
號，嘴角浮著怪笑，有種鼓譟的氣氛。我感到無聊，瞥見趙瑋博和他隔鄰的曹凌雋也一塊
竊笑起來。
旁邊林毓涵用鼻子哼了口氣，也不只她，其他女生也彷彿不耐煩似的。國文老師站了起來
：「幹什麼？」她目光一掃，隨便指了指兩個男同學：「你，還有你，笑什麼？」
那兩人連連搖頭。班代便不唸了，就坐下來。國文老師沒說什麼，看看大家，皺眉道：「
都專心一點。」就重新坐下講課。
那平板的語調在室內迴盪，伴隨國文老師偶爾掃過來的視線。我一手撐著腦袋，把英文單
詞卡壓到書本下，在四周的人各自專心的專心，發呆的發呆。班上同學都是照著高一下學
期選填志願分班，普通三類組。另有資優班，我沒有考上，一年級在班上和我成績不相上
下的張子獻考進去了，開學兩天馬上迎來小考。我想到這裡，才發現奇怪，周稚河分到普
通班來了，以他成績絕對能進資優班，難道他沒參加考試？
聽見國文老師道：「今天講到這裡吧，你們下一節課考試是不是？我看你們好幾個都在看
單詞卡。」這口氣還好，似乎不是真的不快。她喝了一口茶，又道：「對了，紅樓夢那個
報告你們開始做了沒有？雖然學期末才交，但你們早點做完，早點交，我就加分。」
大家便七嘴八舌起來，大部分抱怨，明明這學期國文課沒有紅樓夢選讀。下學期倒是有，
屆時國文老師就不用太費心講解紅樓人物的相關性，節約授課時間。我聽見有人埋怨書本
貴，買了浪費錢，圖書館的收藏一早也被人借走。我頓了頓，不禁側過身去，左側斜後排
的位子就坐著周稚河，他微偏著臉，視線低低的，手指來回轉著一枝筆，周圍的談論彷彿
跟他沒關係。他似乎要抬起目光，我馬上掉回來。
下了課，趙瑋博和曹凌雋來找我，下兩節就是體育課。兩人站在我桌位旁邊催我快點，有
點擋路。林毓涵要出去，不太客氣地道：「讓開好嗎？」也不等他們說話，扭頭走了。
趙瑋博道：「她幹嘛？」
曹凌雋撇嘴道：「誰知道，反正女生都這樣。」
這樣又是哪樣？要是問的話，我覺得曹凌雋一定答不出來。雖然我也不知道答案。趙瑋博
又道：「不管她了，吳梓文你收東西收完了？走了，去操場。」
我匆匆跟上他們往外走：「這麼早去幹什麼？外面大太陽的，熱死了。」
曹凌雋回頭過來，伸手搭住我的肩膀，道：「來打賭。」
我道：「什麼打賭？」
曹凌雋道：「三千公尺，看誰十分鐘內跑完，輸的人請喝飲料。」
我瞪大眼：「十分鐘內？不可能！」
曹凌雋笑起來，向趙瑋博抬了抬眉毛：「我就說吳梓文不敢。」
趙瑋博搖頭嘆氣。我看看他們，一時無語，又被曹凌雋有意無意小看了，心裡有點不痛快
。我道：「我只是說不可能。」
趙瑋博便往我看來：「那你敢不敢？」
我道：「有什麼不敢，十分鐘內跑完，對吧？輸的人請喝飲料，唔，星冰樂，兩杯！」
曹凌雋道：「我沒問題。」
趙瑋博伸手作勢要打我：「兩杯？我看你等著拉肚子。」
我躲開來：「是不是不敢？」
趙瑋博哼了一聲：「兩杯就兩杯。」
說說笑笑，就到了操場上，班上早有人先來了；也還有幾個男同學跑去打球，女孩子三三
兩兩，沿著步道散步，一面聊天，她們捲起短得不能再短的袖子，倒穿著長褲。學校不限
學生穿制服或體育服進校，沒有規定必須搭配長褲，但制服上衣搭一件運動褲，依規定不
准，卻有許多人這麼穿，或者到學校後偷換便服，被教官看見也不怎樣。太陽從頭頂照下
來，非常晒，走幾步就要流汗，等會兒還要跑步。上午九點的陽光就這麼毒辣辣，九月中
旬的高雄，仍舊熱得要命。我遙望熱氣蒸蒸的跑道，吞了吞口水，剛才當然完全是嘴硬，
可是，也實在不想認輸。
上課鈴聲響了一會兒，體育老師老劉才姍姍來遲，他叫全班到操場中央排整齊，聽著他吹
哨子做了一遍體操，他又帶領大家壓背拉腿，以免一會兒跑步受傷。今天我穿了短的運動
褲，有點後悔，腿部皮膚接觸到地上非常燙。熱身完畢，老劉說明測驗方式，照學號出列
，一次五個人上場，又提醒：「不要急，慢慢跑，不要故意拖時間，十五分鐘以內分數都
不會有問題。不舒服不要馬上停下來，先慢跑，再慢慢走，像我這樣子。」一面做示範。
他重新拿起名冊：「來，一號到五號，從第一跑道開始站過來。六到十號先在後面預備…
…聽我吹哨。」
大家一個個輪流出發。趙瑋博和曹凌雋的號碼在我前面，曹凌雋上場前還對我擠眼睛。我
不斷回想之前在書上看的跑步方式與呼吸調節，但上了跑道，腦中便一片空白，只感到肌
肉緊繃，肚子不舒服。旁邊有人叫我站過去一些，我連忙挪了挪，就發現另一邊隔著兩個
人就是周稚河。我一愣，想不到我和他的學號這麼近。他彷彿看了我一眼，但眨眨眼又瞧
，他還是往前望著，嘴角輕抿。
哨音吹起來，一排的人一塊往前跑，不到一會兒，每人的距離拉開來。我往旁看去，一個
一個人經過去，隱約瞥見跑了不知道第幾圈的趙瑋博身影，似乎他也看見我了，加快步伐
。又有曹凌雋在遠遠地吆喝：「吳梓文，記得星冰樂，啊！。」
我加速往前，呼吸也快起來，一會兒感覺旁邊有人超越，就瞥一眼，是周稚河。他很快跑
在我的前面，我盯住他的背影，一圈兩圈三圈……他漸漸變小，變遠了。太陽彷彿一直掛
在我的頭頂上，照得我頭昏，兩腿一下子變得非常沉重，動一下就抖個不停。肺部彷彿在
不停脹大，耳朵裡都是咻咻的氣喘聲。我心想，絕對不能昏倒，不然鬧笑話，到時讓全班
取笑兩年！我咬了咬牙根，數著圈數，繼續跑下去。到了第八圈結束，我聽見老劉喊著往
前走、不要停，就往跑道外圈出去，順勢減速，沿著跑道外圍慢跑半圈。汗水從我臉頰往
下滾，我大口喘氣，兩手按住肚子。
在前面司令台牆前站著幾個男女同學，都是測驗結束在那裡休息的。我往階梯過去，一屁
股就坐到陰影之下，就連這樣坐著，我也能感到兩隻腿在發抖，現在露在外面的皮膚全都
發燙著。喉嚨也非常乾燥，簡直想吐。都怪趙瑋博他們催促，我忘了拿水瓶。我捲起衣袖
擦汗，抬起頭，日光馬上刺來。
我瞇了瞇眼睛。就聽見一聲：「喂。」
我下意地轉頭，想不到是周稚河。他面無表情，臉頰和脖子的皮膚整片紅通通，亮晶晶的
，全是汗水，領口一圈溼答答的，頭髮也隱約滴著水珠。他遞了一瓶水過來，我一時呆住
，一動不動。
周稚河默默地看著我，神色不改。
我張張嘴，才伸出手接過水瓶：「唔，謝謝。」
周稚河就走開了。我愣愣地看著他往另一邊過去，班上一個男生上前搭訕，兩人逐漸走遠
。我看看手裡的水瓶，摸了摸，水是涼的。我轉開瓶蓋，連喝了好幾口。
忽聽到有人問：「你們認識？」
我差點嗆了一口，咳了咳。往前看去，見到林毓涵。我抹了抹嘴巴：「什麼？」
林毓涵道：「你和第一名，你們本來就認識嗎？」
我鎮定地道：「我們一年級就是同班。」
林毓涵兩手按在石牆上：「難怪。」
我不解地看她。她說：「不然他拿水給你。開學這麼久，我完全沒有看過你們在班上說話
。」
我握住水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周稚河會給我一瓶水，根本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會在那
裡。我敷衍道：「沒事幹嘛說話。」
林毓涵道：「你和趙瑋博沒有事，也一天到晚說個不停，你們男生比女生還愛聚在一起聊
天。」
我便一時訕訕的，不作聲。
林毓涵道：「那你們到底熟不熟？」
我回道：「幹嘛？」
林毓涵道：「我之前的一個同學喜歡他，你們熟的話，應該有他的電話號碼吧？」
我道：「沒有！」一面起身。
林毓涵往後站了一些：「什麼叫沒有？」
我走下階梯：「叫你同學自己去問！」便往前跑開。

期待吳梓文有對方號碼的那天！

老吳太兇了吧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