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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李珍基就帶著李泰民出門了。
出門之前當然是有約法三章的,李泰民要跟著他,不能超過三步遠;雖然車是他們的
車,但今天的置物箱不能開。他說什麼都要聽,包括扔下他逃走,不答應就取消這次郊遊
。
李泰民很認真地想了一下。雖然也覺得好像有點危險,但仍是跟著這個哥哥出門去了
。
一路上當然還是有很多問題的,像是李珍基有做過保鑣啊?(嗯……當作打工做過幾
次)李珍基不怕自家的媽媽嗎?(我尊敬她,李珍基油滑地說)今天要看的是什麼樣的機
械啊?(可以幫你修鸚鵡的那種)。
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郊外的一個小型製作所;鐵門是關上的,看起來沒人在。
李珍基下了車,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熙俊哥,我溫流,李泰民只聽見李珍基這麼說,鐵
門就慢慢開了。
對李泰民來說,走進這個製作所,就像走進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個製作所沒有所謂的接待區,柵門開了進去就是倉儲區,堆了幾台等著要出貨的機
器。眼前這個看起來很好相處的前輩像是沒有察覺他有多好奇,只是一路把他們帶進作業
區。幾個孩子正在調整幾台機器,看見這個前輩進來了,也就是點點頭。
「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了,鑄造爐、車床、小型切割機、拋光機……你看一下,試試
手,可以了我明天就給你送過去。」
這個前輩說,李珍基則點點頭,讓他乖乖在旁邊待著,就先去看了鑄造爐,前輩也陪
著在旁邊討論;他站久了覺得無聊,就乾脆到處走走看看。
距離他最近的機器,就是拋光機。一個年輕人正在換上新的絨芯棒,拿著樣品測試機
器的運作情況。李泰民走過去看了好一會兒,那個年輕人看著他確實是很好奇的,也對他
友善地笑了笑。
「等一下你測試完,我可以摸摸看嗎?」
鐘鉉哥說的,要有禮貌,他記得很清楚,所以說話也很客氣。這個年輕人轉頭問了一
下前輩,前輩又看了李珍基一眼。
「摸應該沒關係吧。」李珍基那時正在看著鎔鑄爐的狀況(這樣就可以重新整理那個
擺飾與祖母綠的銜接處了)便只是隨口應了一句。
年輕人把機器停下來,讓李泰民摸了一下外殼。看著李泰民心滿意足地縮回手,他也
就繼續測試機器。
但就在這個時候──機器不會動了。
「咦?」年輕人又把機器關掉,重新開機一次,偏偏機器就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剛剛碰什麼地方啊?」年輕人顯然是有點傻眼,只好問了這個問題,李泰民
則一臉無辜地指了指外殼,我只摸了一下這裡,其他我哪裡都沒碰。
年輕人看著沒辦法,只好去請了前輩過來。李珍基則還待在鑄造爐旁邊,一直到測試
完成,他才抬起頭。
「熙俊哥?」他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原定明天可以帶走的拋光機,此時則已經被拆
成幾個大的部位,他尊敬的前輩正帶著幾個孩子進行細部檢查。沒事,這個前輩說,眼睛
盯著顯然沒有問題的零件,明天還是給你送過去,他說,拋光機大概後天吧,我檢查一下
。
李珍基並沒有想得很多,只是打過招呼後就去看車床;李泰民則跟了過來,看著他從
另一個年輕人手上取過樣品,固定在車床上。李珍基很快地確認過幾個自己要求的特殊功
能都加上去了,才點點頭。
李泰民則看著他實際測試的一連串動作,只覺得羨慕──撿回來的這位哥哥,看起來
真的很厲害,他一邊想,一邊就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摸車床的外殼。
李珍基其實覺得沒什麼。但直覺警告他,似乎不要讓李泰民摸到比較好。
「機器熱度還沒退,先別摸。」他低下頭,隨意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謊(其實應該不
要緊,他自己是這樣想的)李泰民則喔了一聲,乖乖縮回手。
確認這幾台機器,花了李珍基將近三個小時。其間他只交代李泰民,別走到製作所外
頭去。
「要去外頭的話叫我一下。」
他是這麼說的,李泰民也很乖覺,只是找了張椅子坐下,聽這個作業間所有的人說話
。
聽起來,這裡的人都是認識李珍基的;年輕的大多喊他哥,前輩則叫他:溫流。
溫流啊。
哥叫我?
那裡,你確定不回去了?
……回去哪裡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人很平靜。我哪有什麼可以回去的地方?他是這麼說的。
你能夠下定決心就最好,那個前輩說,按你的技術,早就不用在那裡拚搏討生活啦。
這個哥哥沒接話,只是試著切割機。這位前輩也並不生氣,只是接著叨叨絮絮,之前
聽說你要去國外,我還想不是非得走那一行不可吧?現在這樣我看就很好。偶爾你說有點
什麼,對了,在元提過那邊的李家,就打發打發時間,活動活動筋骨,這不就成了?你能
給人賣命一輩子嗎?
不是那麼回事。聽見提到他的事,這個哥哥才抬起頭,今天跟我來的就是李家的公子
。你說剛剛那一位?前輩像是很驚訝的,我聽說手上功夫不錯,還以為年紀要再大點。
夠大了。珍基哥又低下頭,哥別說這個。
其實就說一說有什麼關係?李泰民裝出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一邊想。家裡的事情他
早就學會跳過不去想,但前輩正誇他呢,難道,就不能多誇幾句嗎?
約好送貨時間,李珍基就準備要帶小孩回去。李泰民多少覺得這個放風有點太短,不
過想著他鐘鉉哥肯定擔心的,也就沒多說什麼。這位前輩一路送他們到門口,途中看了一
封簡訊,便停下腳步。
「溫流啊。」文熙俊說,在元說外頭有幾台車繞來繞去的,是挺煩人,要不要派幾個
孩子送你一段?這個前輩說得很隨意,看著李泰民隱隱有些緊繃起來,還能笑著逗他說,
或是我讓孩子們送你們回去算了,也不差那一點路。
「哥這不是開玩笑?」李珍基笑著說,很難得地帶著點溫情。帶著他回去哪用得上哥
的人手,等李家老太太親自到,我再跟哥開口吧。
「有需要就打個電話給我,你在元哥還忙著,說是下回再去看你釣魚。」
並沒有花很多口舌說服什麼的,文熙俊只點點頭,就把他們送出門外;李泰民則努力
捏著自己的嘴,到了車上才一口氣爆炸出一百個問題。
剛剛那個人是誰?他很厲害嗎?他看起來不怕我媽媽,他為什麼不怕我媽媽?樓上還
有一位哥哥對嗎?你也認識他嗎?
李珍基則一邊開車,一邊注意周圍的動態;剛剛那位哥?一邊他也聽著李泰民提問,
他是那家製造所的老闆,是最好的。要在二十年前……李珍基看著後照鏡,把現在的三個
你綑在一起,身手就有他那麼好。
喔,那難怪不怕我媽媽。李泰民點點頭,表示了解。他當然也注意到了李珍基的動作
,你可以嗎?他有些緊張地問,如果真的沒辦法……我找我哥哥來。
李珍基則沒有理會李泰民,只是從置物箱裡拿出已經裝好消音器的HKP7與備用的彈匣
。他很乾脆地把車子開入暗巷,後頭就有兩台車堵在巷口,幾個人下車來,都是熟悉的老
面孔。
李泰民瞬間緊繃起來。
「你別下車。」李珍基則只是簡單交代一下,就開了車門。李泰民掙扎了幾秒要不要
聽話──不然先看看好了?他盯著後照鏡,看著李珍基毫不遲疑地對著他家裡的保全開槍
;應該是有手下留情,他想,看上去是對著手腳打。
二十分鐘後,李珍基才回到車上。他把槍放回置物櫃(空氣中有一些細微的火藥味,
李泰民確認自己聞到了)並沒有多講什麼。只是發動車子,安安穩穩地,把李泰民帶回家
。
23
在那之後,李珍基又處理了幾撥人。
他並不取人命,只是對準手腳打。金鐘鉉當然心裡有數,要是從前的李珍基(雖然他
不認識)但應該就沒有這麼仁慈了。
到底是要說,這傢伙為了他們的忙內開殺戒呢,還是要說,為了他們的忙內積德行善
?金鐘鉉想著想著就有些頭痛起來。
「鐘鉉哥早!我去珍基哥那裡!」
坐在桌邊喝咖啡,一邊看著自家忙內一頭衝進來,抓了三明治就往外跑,金鐘鉉轉過
頭,問著自家的那一位:
「你說泰民坐得住嗎?」
金起範則看著手機,頭也沒抬的。
「當然坐不住。」他淡淡地說,但還是挺好。
「小孩子,還是要有點作業做才行。」
*
李泰民當然不曉得哥哥們的結論,不過這個撿回來的哥哥還真的滿有趣啊,他是這麼
想的。
他在工房裡有一張椅子,他只要坐在哪裡,想幹嘛想說什麼都可以。原來他還覺得坐
在這張椅子上很無聊,但連續讓兩個工具機故障後,他就只好乖乖坐在這張位在樑柱下的
椅子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李珍基聊天。
說是聊天,其實是他單方面的自問自答比較多。快快慢慢,總之是個自得其樂。
所以鸚鵡可以修好嗎?(可以)我可以過去看你怎麼弄嗎?(你坐在那裡就好)你覺
得我適合學這個嗎?(這句話李珍基沒接)你怎麼有時間學這麼多東西呢?(李珍基只淡
淡嗯了一聲)
然後,李泰民停頓了一下。
「……那個,謝謝你。」
「嗯?」其實沒有很注意在聽李泰民說什麼,李珍基只管全神貫注在那個鸚鵡擺飾上
。李泰民注意到了這個哥哥沒怎麼認真聽他說話,怎麼說呢,他也不是很介意。
(鐘鉉哥會聽他說話,但太認真的時候他也很困擾。)
(他Key哥則覺得他一天到晚都在說一些沒意義的話。)
(珉豪哥很多話要說……)
他想說的話有說出來、這樣就好了。
「我媽媽一定造成你很多困擾,但你還是幫了我很多,謝謝你。」
李泰民說。而這一句話,李珍基倒是真的聽進去了。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想了一下。
是挺煩人。不過,他應付得來。
他已經聽說了,李家那位老太太,請出鎬童叔撥了電話給Tony哥,非得要Tony哥開口
要他離開韓國,不再管李泰民的事;Tony哥發著脾氣換了連絡方式,現在連他都找不到人
。
直接派人來嗎?與溫和的金鐘鉉不同,他不介意動手,也不介意見血。李家的那一位
,派了人想弄死他,他非常大方地給了機會--然後打電話通知鎬童哥,讓李家派車去收
屍。
這些事他不會告訴李泰民。他沒有去想原因,只覺得那個小孩開開心心生活就好,知
道這麼多做什麼?
但該讓金鐘鉉知道的,他一定讓這個人知道。
金鐘鉉雖說不喜歡紛爭,也總是盡量避免傷人、更別說殺害人命,但他並不反對李珍
基的做法。
『我很卑鄙吧。』這個看起來花俏的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一邊苦笑著。
『我不讓珉豪動手,自己又下不了手,但又不願意阻止你。』
『不要說得像是你能夠阻止我一樣。』
那時,他皺著眉頭說;那還是在這裡的餐廳裡,他看著金鐘鉉,一字一句地告訴這個
人:
『那是我的決定,與你或他,都無關。』
金鐘鉉沒有說什麼,只是問他要不要喝酒。
『是要謝謝你。』然後,金鐘鉉補充了一句,『照顧我弟弟。』
而那個據說被他照顧的傢伙呢,眼下正無聊起來,在那張椅子上練倒立。
他則終於把祖母綠接回鳥嘴上。小孩看著他把鸚鵡擺飾放到工作檯上,接著就一下子
從椅子上翻下來,想把他的玩具拿回去。李珍基讓他稍安勿躁,一邊脫下防護鏡與圍裙。
「我幫你拿回去吧。」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一個顯然是特製的盒子,剛好把鸚鵡擺飾
放進去(也固定住那顆祖母綠)。李泰民站在旁邊探著頭看,他當然想要自己拿啦,但這
個珍基哥剛剛才把鸚鵡修好而已。他覺得,自己還是暫時乖一點。
然後,他腳步輕快地跟上這個哥,循著樓梯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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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簡單地說,大概就是一連串的驚奇吧。
這個他撿來的哥哥,先是因為對練而被珉豪哥當做哥看,然後又因為工房要用的機器
都來了,開始接一些比較零散的改件來做,因此跟他Key哥說上話。
Key哥啊──本來就很喜歡這些設計啊時尚之類的東西,他開始覺得工房很無聊的時
候,就變成Key哥常常往工房跑了;到後來,就連鐘鉉哥都開始學改件。
(啊,鐘鉉哥本來就愛漂亮嘛,他一邊想。)
哥哥們都有地方去啦(想到這裡,他就有點自己已經當了家長的感覺)而且家裡似乎
暫時不再派出人來抓他回家,於是他也就開始物色幾個目標,下場活動活動筋骨。
*
對李珍基來說,這一連串的發展則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嚴格說起來,他的本業其實跟改件、跟裁縫都無關;而是他很早以前就在想,總有一
天,他要退下來,回到他出身的那個不大不小的都市,開一個小小的西服店,過一點平安
日子。
改件就是他個人的一點興趣,知道他有這點技術的人並不多。事實上,也沒人覺得這
應該是重要的。
但那位看起來冷淡疏離的Key,卻能在設計與施作上跟他聊很多細節,聊到後來,就
連自己的男朋友都拖來工房。
崔珉豪則是另外一種可愛,這個傢伙是真的想打敗他,卻不是性命相搏,也不帶什麼
算計。只是覺得如果可以打贏這個厲害的傢伙,就可以向他鐘鉉哥證明,他有足夠的能力
保護所有人。
他站在這個畫面的外頭看,想著有沒有那麼一天,他也有這樣的夥伴,或家人。
但眼下,他也就只能看看。畢竟,他一開始就不在那個畫面裡。
關掉機器,李珍基在巡視過工房後把燈給關了,門也鎖上,往他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
稱呼的地方走。開了門進去,他就看到廚房的燈還是亮著的,也聽得見
說話聲。
是小孩。
「我肚子餓了嗚嗚嗚嗚嗚……」
聽起來,是鬧著他鐘鉉哥給他煮拉麵吃。他大概可以想像到,這個小孩反坐在餐椅上
,毛茸茸的腦袋轉來轉去的。
「拉麵、拉麵、拉麵。嗚嗚,我想吃鐘鉉哥煮的的拉麵。」
「是是是,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弄到現在還沒吃飯?」
光聽聲音,他就可以想像金鐘鉉一臉無奈趕著煮拉麵要餵飽這個弟弟。我把錢包搞丟
了啊……身上的錢只夠坐車到前面那一站,後面我用走的。
「你不會搭計程車回來,然後打電話給我,我再去幫你付計程車錢嗎?」
這個做哥哥的嘆氣。
「嘿嘿……其實我手機也搞丟了。」
小孩縮縮脖子,傻笑的神情他也可以想像。沒有再往下聽,他從旁邊的鞋櫃裡拿出室
內拖鞋,就逕自走上樓。
*
在此同時,餐廳裡的對話還在進行當中。
得到哥哥親手煮的拉麵一大鍋。李泰民一邊吃,一邊聽著哥哥訓話。
錢包要收好,手機也要收好。像今天這樣不是很冤枉嗎?你說前一站是前一個地鐵站
對吧?走回來很累吧?都說自己是個大人啦,就不要老是丟錢包忘手機的。
嗯嗯嗯、嗯嗯嗯。一邊聽一邊點頭,表示自己都聽了(要聽進去啊……滿臉無奈的哥
哥如是說)一邊用力吃著鍋子裡的拉麵。吃完之後,看著哥哥接過鍋子,手腳俐落地完成
最後的清潔工作。
李泰民想了一下,覺得現在或許是一個發問的好時機。
反正,只有他跟鐘鉉哥在嘛。
「哥。」
「嗯?」
「那個珍基哥啊」他想了想,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是個好哥哥,然後跟哥哥們相處的也不錯,而且很厲害。
「我叫他留下來好不好?」
「他留下來倒不錯。」並不意外忙內會這麼說,也不否認自己其實也在考慮這件事。
不過嘛……金鐘鉉一邊把抹布整理好,一邊皺著眉頭開口:
「他想留,就會留吧?人生是他的,你不要插手。」
「可是那個哥哥不一樣。」呼,吃飽了就想睡……李泰民打了個哈欠,想著自己等一
下沖完澡就去睡好了。
「我覺得他需要一個人,叫他要留下來。」
大概知道忙內的意思,金鐘鉉聳聳肩。他也覺得這傢伙不錯,但是……
「你對他說這樣的話」他很明快地提醒這個忙內:
「搞不好以後要負責的。」
這個忙內則偏過頭,想了一下,然後笑嘻嘻地看著他哥:
「應該可以吧,要是要負責,那我來負責就好啦。」
於是所以,李珍基就安定下來了。
除了有一個工房,還有了自己的房間;連貼在冰箱上的打掃、購物,誰輪什麼時候煮
飯,一大堆輪值表上都有了他的名字。
他答應李泰民會留下來的時候,是金起範問了他一句:不多想想?
想什麼?他簡直有些啞然失笑,他有什麼好想的?
站在這個當下,他不論是回頭看,或是往前看,都沒有什麼要留戀掛心的,那當然就
是想留下就留下了,還要想什麼?
再說,從此以後他的工作就與人命無關──這件事也讓他很滿意。這個團夥一年最多
只做三個案子,他也多出很多時間能夠琢磨改件,或是乾脆自行設計、打造。
改件的都得賣出去,他自行設計、打造的就只是做著玩,對他來說,這樣的生活也確
實無可挑剔。於是李泰民偶爾賴皮「珍基哥陪我去購物」,他想想沒什麼事,也就陪著小
孩去了。
「三盒五花肉……今晚可以吃烤肉嗎?我喜歡烤肉。」
「綠花椰要五朵……噁,我討厭綠花椰,這一定是珉豪哥要的。」
「馬桶刷馬桶刷,為什麼老是在買馬桶刷啊?」
「Key哥的沐浴乳為什麼一個月可以換一個牌子啊?」
小孩購物還是聒噪得很,不過也並不討人厭。他就是跟著去,最多也就是推著兩台推
車,看著小孩前前後後地對清單採買,買完了就各自拎著幾大袋回到車上。有時呢,他也
會像現在這樣,從袋子裡撈出兩根冰棒。
「你的。」然後兩個人坐在前座,慢條斯理地把冰棒吃完了,再一起回家。
當然啦,李家還是盯著小孩。他有時陪著小孩出門,車上總是會放些備品。不過或許
是折的人多了,是有一段時間,李家派出來的人只是遠遠跟著,也不知道在圖謀什麼。
他看著後照鏡,心裡想著或許該去一趟書店。Tony哥雖然人脈廣,但這種事他肯定沒
什麼興趣,書店安老闆那邊,或許能買到有用的情報。
「珍基哥。」
正一邊盤算著,小孩就喊了他一聲。怎麼了?他問。
小孩咬了咬唇。有個問題,你別跟鐘鉉哥他們說我問了……
「你覺得我回家一趟,好不好?」
當然不好。李珍基想也不想,就覺得這完全是個爛主意。
他知道小孩肯定很在意,自家這麼老是派人看著他,完全是在給這些哥哥添麻煩;那
位老太太大概也就巴不得兒子問這一句,好把這小孩關回他家裡去。
但他講不出口。
那畢竟是個家。他想,他沒有,自然無從珍視起。但小孩是有家的,除了哥哥們身邊
,還有一個從小長成、生活的家。
小孩要是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但這個小孩說,想回去看看。
「……我不知道。」這不是他能回答的問題,他很清楚。小孩則沉默了一下,很快地
換過一個話題(今晚是珍基哥要下廚吧?我改變主意了,可以吃豬排飯嗎?)對於那個家
,則一個字都不提了。
*
而畢竟事關小孩,李珍基還是找了時間與金鐘鉉談這件事;他原先以為,向來溫和的
金鐘鉉會為此苦惱。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金鐘鉉很快地就皺著眉頭說,不行。
「他下次跟你說這個事情,你就說你問過我了,答案是不好。」
這下子,猶豫的反而是李珍基。但那是他的家不是嗎?這個人是這麼說的,他說要回
家,我們攔著他,這樣真的好嗎?
「他當年就說過,他不回那個家了,以後就躲在哥哥們後面。」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金鐘鉉難得地臉上完全沒有笑意--他還記得很清楚。那時
,泰民也是為了不想給哥哥們添麻煩,所以跑回家去、跟他母親攤牌,卻差點沒被關押在
家裡。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又猶豫著不敢回頭找哥哥們。
「後來是珉豪把他帶回來。我們談過這件事,他說對他家裡一直找麻煩很抱歉。Key
也說了他幾句。」
忙內的本事就是找麻煩啊。那時的Key皺著眉頭說,不是這件事也有其他事,要嫌棄
你怎麼樣也不會拖到現在。都撐了這麼久,你才說要回家,這不是顯得我們很可笑嗎?
再說了,金鐘鉉停頓了一下。
如果是可以回去的家,這個泰民也不需要拚命逃跑。他們誰也沒有問過李泰民非逃不
可的理由,但李家老太太的手腕,他們也算是見識到了。
妨礙營業是基本的。追車與突襲他們都碰過,有一年突然上升到甚至要追殺他們這些
哥哥--那可是真槍實彈啊,金鐘鉉一邊翻著白眼,後來他們才知道,這是因為李家老太
爺要做五十五歲的大壽,李家老太太無論如何都希望兒子回家。
連李泰民這個做兒子的,也一樣在攻擊範圍內。他們去書店找安老闆買了情報才知道
,李家老太太的意思是,帶回家的少爺只要是個活的、傷能養好就行了。
『以後都不讓他出門,要那個身手做什麼?』
寫給李泰民的簡訊更是一長串的教訓--痛斥兒子不懂事,就算是會連累喜歡的哥哥
們也不肯就範。萬一真的出人命呢?萬一真的留下什麼遺憾呢?李家老太太表示,她希望
兒子了解,當真如此,那就都是李泰民自己造成的,是李泰民的責任。
『媽媽真的十分傷心,教養你十幾年,卻教出這樣不懂事的孩子。』
當然啦--對他們這些哥哥來說,這樣的簡訊實在不算什麼,跳過去也就是了。但十
幾歲的李泰民總是會被影響到,特別是看著哥哥們被牽累,總是會很難過。
「我們後來就講好,他的簡訊我們替他讀……只是這孩子後來就不大把自己的手機當
一回事。」
金鐘鉉說著說著就有些頭疼起來。李珍基則很有些不以為然,家怎麼可能是那樣的地
方?他想。他看著那些有家可歸的人,不都很珍惜那樣的歸處嗎?既然是被那樣珍惜著的
存在,怎麼可能會是那種樣子?
他沒說出口,但金鐘鉉卻像是看穿他的心思。你可別連泰民都輸啊,這個傢伙一邊嘆
氣著,你要知道,泰民十幾歲就懂了,自己想待著的地方,才是家。
「他真的想回去,沒人會攔著他。頂多,就是再去把他弄出來。」
「但要是想著自己添麻煩就大可不必。都這麼好多年,少了他那點麻煩,我們會不習
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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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這個時候,李家突然撤回所有的人手。
總是在他們住處附近看守的人不見了──跟車、跟蹤,偶爾試圖出手,這些騷擾在兩
三個月內完全消失。他們幾個做哥哥的,雖然是輕鬆不少──但心境上,反而因此而緊繃
起來。
看著泰民一點,這件事變成哥哥們的共識。偏偏這個事情是不好去找鎬童叔打聽消息
的,金鐘鉉也顯得有些煩心。李珍基皺著眉頭,考慮了幾天,自己去了書店。
書店的安老闆倒是有點消息,但不是什麼能賣的玩意兒,安老闆一邊整理著要賣的舊
書,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據說李家有點事。具體是什麼事,還不清楚,但只知道老太太近來都守著家,推掉好
幾樁買賣。
你要是跟李家做對,就當心點。沒做成買賣,安老闆多少也覺得掃興,嘴上就鬆了一
點,當作是贈品。李家的那位老太太要比老太爺厲害多了。你別看像是慈眉善目的,安老
闆說,未婚時,可是大家都頭痛的一號人物,聽說李泰民還沒被放出家門前,父子倆都被
她管得服服貼貼。現在沒有動靜,肯定是有自己的算計。
「栽在那位大姊手上的可多了。」安老闆頭也沒抬地把一落書整理到花車上,語氣上
聽起來就上像是在閒聊。
「你可得注意點,不然我就又少一個客人啦。」
*
當然,這不能算什麼收穫,充其量就是讓他心裡有個底。李珍基回到這裡的家,屋子
裡安靜得很。他探頭看了一下餐廳,難得誰也不在。
轉頭要上樓,就看到小孩坐在階梯上,抱著那個鸚鵡擺飾。
「珍基哥回來啦?」小孩先是看到他,然後才是拉開笑臉。他是知道有點不對勁,但
小孩的性格他也算很清楚了,便也沒說破。
「你怎麼又坐在這裡?」
「我有事情找它商量啊。」小孩摸著那個鸚鵡擺飾,說得理所當然。
是什麼事?那時,李珍基幾乎要問出口,但想著小孩或許會討厭,也就忍了下來。你
鐘鉉哥他們呢?他想著或許該問問那一位,但小孩卻搖搖頭。
不曉得啊,我醒來他們都跑出去了。
回頭再找那傢伙吧,李珍基想,一邊繞過小孩上樓。這個小孩也轉過頭,看著他上樓
;甚至在他停下腳步(這小孩有話想說?)的時候舉了一下那個鸚鵡。
「它剛剛跟我說,珍基哥很帥氣。」小孩說,笑容大大的。鬼靈精怪的小鬼……那時
的他,壓根兒沒多想,只是逕自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到晚些下樓來,小孩就不見了。他的鸚鵡擺飾放在餐廳的桌上,下方壓著一張紙條
,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跡。
『我回家去看看,馬上回來。』
*
所以弄了半天,是李泰民想辦法把哥哥們都騙出家門,又幫他自己爭取了一點時間,
看一看這個撿回來的哥哥。
然後那小孩就跑回家去了。
李珍基看見紙條的時候,書店老闆的電話才來。他開了快車去找書店老闆,當場付清
一大筆錢,拿到他要的消息。
李家老太爺中風,老太太幾天前就通知了李泰民──用李泰民偶爾會讓哥哥們幫他讀
的手機簡訊。賣消息的人告訴書店老闆,老太太讓管家每隔十分鐘就傳一封一模一樣的簡
訊給給兒子,把急迫感塞到李泰民面前。這個少爺終於在幾天後自己讀了簡訊,然後就回
家去了。
是真的中風?李珍基問。是真的中風,書店老闆說,他去找了醫院的人打聽,確實是
有神經部的醫生被請進李家。但據說發現得早,雖然需要療養,但沒有大的問題。
但拿來誘哄李泰民,就是再好也不過的餌了。
他們試著撥通李泰民的手機,通是通了,卻是老太太接的電話。
那麼溫和慈祥的口氣,認真地告訴他們,泰民已經回家了。現在正在跟爸爸說話,大
概不大方便接電話。
『你們都是他喜歡的哥哥。』這位老太太是這麼說的。『還是歡迎你們來家裡坐坐,
跟泰民聊聊天。』
金鐘鉉冷靜地掛上電話,看著其他人。
「泰民被逮住了。」他說,終於吐出一口氣。這下子,得想想怎麼把忙內弄回來才行
。
*
這一天,李珍基在這些人討論的時候,暫時離席十分鐘;他先撥了電話給書店的安老
闆,表示自己要李家的宅邸結構圖。多少錢我都買,他說,要快。
電話那頭的安老闆停頓了一下,嘆出一口氣。所以你是真的要對付李家?那邊可不好
對付。有沒有人能幫著你?
他不置可否(安老闆是個什麼情報都賣的人,他信不過)然後在約好隔天的碰面時間
後,又撥通一個電話號碼。
「在元哥?」
「嗯,我溫流。」
「嗯……哥還在首爾?」
「嗯。有個事情,要請哥幫忙。」
然而,開書店的安老闆並沒有想過,自己提供的資料,會有被退貨的一天。
KangTa哥,這個不行。這個跟他做生意不多,但付錢總是很爽快的年輕客人,很快地
用筆記型電腦確認過資料內容後,直接了當地說這一筆資料,自己不想收。
「你要的是結構圖,我給你的是結構圖。」安老闆的語氣仍然溫和。然而,李珍基卻
是聳聳肩。
「如果要的是這個,鐘鉉他們手上就有了。」
畢竟,李泰民被逮回去不是第一次。而且他們對付李家久了,這種資料金鐘鉉手上多
的是,他何必非得自己跑這一趟?
「我要的是我以前買的那種。」
「你以前的老‧闆買的那種。」書店老闆溫和地提醒他。值得嗎?這個當老闆的又停
頓了一下,仍是問出口:我記得你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不必打打殺殺、不必背負人命。夥伴們之間是有情感的,不必擔心隨時有人捅自己一
刀。
而且還有一個麻煩的忙內。
(對了,是忙內被他家裡逮回去……)
「我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李珍基並沒有否認。「只是有點狀況需要排除。」
「這樣啊。」沒有多問什麼,安老闆只是拿著隨身碟回到後面的辦公室,幾分鐘之後
回到櫃台前,把資料與一張寫了數額的紙條一起遞給李珍基。李珍基看到數字並不意外,
只是在確認過這次是自己要的東西了,才從背包裡拿出一綑錢,推給安老闆。
「有人幫你嗎?」
安老闆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也就在這時,李珍基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
號碼,很快地對安老闆做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我溫流。嗯……」
電話那頭應該是個很吵的人,但怎麼聲音就有點耳熟?安老闆聽了一會兒,覺得是自
己想多了,便又回頭繼續整理他的舊書。
他想的那個人,怎麼會跟槍扯上關係?雖然李珍基確實壓低了聲音,但安老闆聽得很
清楚,他講的那些都是火力較強的各式槍械,甚至是傭兵的調度。
但他想的那位哥,怎麼可能做這些事情呢?仔細想想,應該還是他聽錯了吧。
25
聯絡不上Tony,李珍基就只好拜託李在元幫他調度槍械;不過如果是找李在元,就能
連傭兵一起找好,他掛上電話後,在腦裡彙整了一輪思緒,一絲不苟地。
他不打算就這樣拉著李泰民的哥哥們去救人。上次李泰民被救走後,李家顯然經過一
輪補強,跟一個銅牆鐵壁也差不了多少。他評估過,與其這樣,不如該交給專業的就交給
專業。
『那些保全交給傭兵,我們只管去找李泰民。』
他是這麼對金鐘鉉說的。金鐘鉉倒沒什麼遲疑,只是交給他一筆錢,交代他不夠就說
話。
『等到泰民回來,大概要好幾年沒有零用錢了。』
金鐘鉉笑著說。李珍基停了一下,沒把話說出口。
小孩一定會哭喪著臉說,他不要被扣零用錢吧。
天曉得,他連那張哭喪著的臉,都已經開始有些想念了。
*
在那之後,他們又花了兩天分配工作(李在元甚至派了人手接應他們脫身)。李珍基
自然是對細節反覆推敲的,但當他發現李泰民的這幾個哥哥,其實對槍械也都熟悉時,不
免揚了揚眉,看著金鐘鉉。
「其實扔了幾年,後來泰民先前的事情過去之後……我們又撿起來練。」這個哥哥輕
描淡寫的;金起範則一邊擺弄他的HK USP,一邊抱怨為什麼對方是李家的老太太。
「我可以當作我不知道嗎?這樣我就能幹掉那個老太婆。」
「……」崔珉豪看了還在抱怨的金起範一眼,沒說話,只是繼續確認自己確實背起了
眼前的地圖。
再過兩小時,他們就要出發了。
一開始,其實是很順利的。
三十人的傭兵很快地突破進入李家的宅邸,制服大部分的保全,也直接破壞保安室─
─癱瘓李宅的保安系統。
他們則在傭兵之後行動。多虧了安老闆的配置圖,他們很順利地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
找到李泰民;誰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開鎖,而是直接用小型炸藥炸掉一面牆。然後被完全
繳械,只穿著簡單衣物、連鞋子都沒穿上的李泰民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泰民?」李珍基耐著性子,確認過房間裡沒有其他陷阱或機關後,才讓其他的成員
進去。金鐘鉉看著自家忙內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就是他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也沒有任
何反應,不免有些擔心。李珍基當然也注意到了,他讓金鐘鉉先停留在原地(是真的李泰
民嗎?)自己則上前幾步,抬起眼前的這張臉。
是他熟悉的李泰民,卻是他不熟悉的蒼白。幾個哥哥看著是自家忙內,便留著崔珉豪
戒備,兩個哥哥上前查看。泰民?金鐘鉉喊著忙內的名字,金起範則搖了搖他,李珍基看
了一會兒說,是餓昏過去了。
一邊保持警戒,一邊把小孩放平在床上。他摸了摸小孩的頸側,又看了看四周。
連杯水都沒有。金起範很快會意過來,眼底也帶上戾色。李珍基卻只是喊過崔珉豪,
拜託他把小孩背起來。
「要快。」他說,鎬童哥他們,或者很快就來了。
這是他們事前就預測過的──即便他們找了傭兵助手,在這件事上,李家老太太能夠
求援的對象更多。這樣的突襲或者在開頭時是有利的,但要帶走李泰民,怕就不是那麼容
易。
崔珉豪背著忙內走在中間,金鐘鉉殿後,前面是李珍基與金起範開道。李在元找的傭
兵很貴,也確實是把保全清得很乾淨,所以一路行進他們也並沒有遇到太多阻礙。但當他
們下到一樓的會客廳,立刻就知道:李家老太太的動作,還是比他們快了一些。
姜鎬童帶了人手,已經守在會客廳。地上躺著幾個被他撂倒的傭兵,傭兵帶頭的組長
也暫時按兵不動。當他們一出現在門口,姜鎬童正擦掉鼻血,狠狠地瞪著他們幾個人看,
然後手指著大門的方向。
「把我姪子放著,你們帶著這些人滾!」
後來李珍基回想起來,都說姜鎬童偏幫李家的老太太,但確實在這一天,這個大叔還
是盡力維繫了所有的平衡。
在姜鎬童看來,李泰民回家是應該的;但這幾個小夥子確實也照顧這個小孩這麼久,
雖然不怎麼安分,但他們也來往的,總有個情分在。所以他並不想對這幾個晚輩下手,只
想讓他們知難而退。
傭兵認錢要命,只要讓他們知道這案子他們處理不了,自然就會收手。李家的老太太
想要的東西很多,他背後勸著,大姐,孩子回家就行啦,別招孩子恨。
但在那一天的那個當下,看在李珍基眼裡,擋在他面前的姜鎬童卻是一個必須除去的
障礙。他沒有管姜鎬童的話音中的暴戾,只是安靜地探手到腰後,抽出自己的那把獵刀。
*
李泰民是被吵醒的。
嚴格說起來,他其實是睡著了--餓到睡著了。一邊睡過去還一邊想,這下子可好,
Key哥又要罵他笨了。
那一天,回到這邊的家,媽媽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催促著他去看爸爸;爸爸的狀況比
他想的好一些,甚至問他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當然是有的,但是關於哥哥們的事,他其實也並不想讓爸爸知道太多。
嗯,過得很好,也學了本事。爸爸呢?他很快地轉移焦點,父親則只是點點頭,醫生
說得療養一段時間,不過沒事了。
他與父親的談話並沒有進行太久,媽媽就帶著管家進來,說是父親該休息了。你在外
頭這麼久,好不容易回家了,趕快去梳洗一下、有什麼明天再說吧。媽媽的語氣甚至是很
溫和地,但他已經太熟知自己的母親。
於是,他立刻警戒起來。
但一踏出父親的房門,保全已經在外頭等著,當場就逮著他;他被繳械後送到反省室
。媽媽已經在那裡等著,用同樣溫和而講理的口氣對他說,只要他承諾,以後會好好地待
在家裡,不再亂跑,那麼在反省室待一週就可以了。
他不願意承諾,也試了好幾次要逃走,但最後都無功而返。管家勸著他,說就當作哄
媽媽吧,先承諾「會好好待在家裡,不逃走」,那麼,至少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住著。
如果是Key哥,一定會跟他說,那就承諾啊,先換點好處再說。
但他想了想,Key哥是Key哥,他是他。
他還是不願意鬆口。
又過一天,管家再度替媽媽傳話。說是如果連承諾都不願意,就乾脆罰他不准吃飯。
『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好好地跟媽媽說。』
那就隨便說一下嘛,他幾乎可以想像到鐘鉉哥嘆著氣勸他。他也幾乎是要被說服了。
但是一想到要承諾離開哥哥們,他就覺得自己還是挨餓好了。
總有機會逃出去的吧?那時,他還能這麼想;但在那之後,他又失敗了幾次,媽媽就
乾脆連水都不給他了。
『清清腸胃,也給你收收心。』媽媽是這麼說的。就像他小時候,沒有達到訓練的要
求時,媽媽永遠不會說要罰他,永遠都是要幫他,永遠是嘆著氣說,給你長長記性也好。
就算是他已經連一根手指都沒辦法動彈,連從地上爬起來都做不到,母親也只是穿著
得體的套裝,站在他面前,用最溫柔的口氣、無可奈何地說,泰民啊,就是缺了點毅力。
回到家裡,就一直讓他想到過去的這些事。
然後,他就想,他絕對不會答應媽媽,留在這個家。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反省室待了多久。到後來,脫水的症狀開始出現的時候,他只好一
直睡覺。
偶爾醒來的時候,就會想,珍基哥會跟上一次一樣嗎?
站在他面前,皺著眉頭對他說,如果他想要,就去待在哥哥們身邊。
*
「醒了?」他動了一下,珉豪哥立刻察覺他醒了,側著頭低聲問他;鐘鉉哥把自己的
水瓶拿出來,一點一點地餵他水喝,Key哥則是連看他也沒有的。
「拿我的去。」他聽見他的Key哥說,你自己的留一點。鐘鉉哥立刻就沒好聲氣地說
,我等一下喝你的,還不是一樣?
他有些歉意的,趕緊伸手推開他鐘鉉哥手裡的水壺。我喝一點就好,他一邊說,一邊
覺得自己有點可憐。
「你鐘鉉哥還有我的水能喝,擔心什麼啊。」結果是Key哥接的話,還是那麼不留情
面的。
「回去你好好說清楚,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李泰民吐吐舌,沒敢接話。他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確定自己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
然後趕快敲敲他珉豪哥的肩膀,要這位哥把自己放下來。
「我很重」他一邊說,「哥一直背著,很累吧?」一邊也看著他珍基哥,還有媽媽。
「是很累。」崔珉豪則是很緊繃的,除了李家的老太太與李珍基外,他還盯著姜鎬童
看。他側過頭,交代這個忙內:
「你別亂動……要是把你放下去,等一下我們逃起來不夠快。」
就在李泰民還睡在他背上的時候,李珍基已經與姜鎬童交手過一回;在那之前,他原
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一回可能沒辦法把忙內帶回去。
畢竟,姜鎬童年輕時就以勇悍出名,有傳言說,他曾經隸屬國家的特殊部隊,只是從
來沒有人能證實;但對崔珉豪而言,能不能證實都無關緊要。
他親眼看著鎬童叔徒手掀翻兩個傭兵。傭兵隊長對著珍基哥一攤手,表示這麼棘手的
對手,當初談生意的時候可沒提過。珍基哥則只是點點頭,表示接下來自己會接手。
大概是顧慮到對方畢竟是姜鎬童,他看著珍基哥沒拿出槍械,只是抽出獵刀(忙內有
點發急,直說對他媽媽不可以想著要手下留情)鎬童叔打得興起,看著珍基哥表露出來的
挑釁意味,便往前踏上幾步、伸出手就想抓人。
這兩個人很快地交上手。鎬童叔粗中帶細,每一回出手看起來雖然都像是怒極攻心,
但卻也非常精確。珍基哥的顧忌多,在交手的過程中被逮住幾回,鎬童叔也沒有手下留情
,確實是好好痛揍了珍基哥。
珍基哥當然也反擊--鎬童叔踢中他的腹部時,珍基哥也抓準機會,狠狠的將獵刀刺
進鎬童叔的小腿;在鎬童叔因為小腿的傷勢動作變慢的同時,珍基哥也趁機發動攻勢。
原先應該要攻擊鎬童叔的腹部,但珍基哥略一猶豫(忙內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來)
就只是在鎬童叔的側腹開了一道口子;鎬童叔怪叫一聲,原來是要逮住珍基哥的,但腿傷
讓他的動作不夠順暢,珍基哥躲過了那一擊,原先能夠搶到一個機會,在鎬童叔的另一條
腿上也扎上一刀。
但接下來的發展,卻超出崔珉豪的預期--他親眼看著李家的老太太突然出手,一下
子就從後方牽制住李珍基。然後,這個老太太把手上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插入他珍基哥的右
眼、拔出。在鎬童叔反應過來以前,又迅速退開。
連鎬童叔都愣了一下,他們的珍基哥用手按了一下右眼,然後慢慢地轉過頭,用左眼
看著那個老太太。
「大姐!」姜鎬童朝著李家老太太吼了一聲,他們的忙內也開始掙扎起來,想要上前
去幫忙;你別動!崔珉豪低喝,他上頭的兩位哥哥,則在這個時候衝出去。
「鎬童叔,規矩不是這樣的!」
金鐘鉉畢竟走老了這一行,並不對著李家老太太發話;如果要直接跟李家衝突,他們
顧忌什麼呢?他有些恨恨地想。姜鎬童今天出現在這裡,就是要管這件閒事。只要他們願
意照這個老前輩的話做,留下忙內走人,姜鎬童就必須保障他們可以全身而退。
姜鎬童會這麼做,不外乎就是不想看著這對母子直接衝突,以及,先前交易與合作的
情份。若這個老前輩擋不住他們,李家又不顧念情誼,非得留下這個兒子,那麼之後也不
會再有人賣李家面子。
只是誰也沒想到,李家的老太太甚至沒有管姜鎬童的立場,她直接介入姜鎬童與李珍
基的對決,並趁機重創這個對手。
「鎬童,你去包紮傷口吧。」這個老太太,甚至不把姜鎬童的氣急敗壞當一回事。泰
民就是頑皮了些,她說,隔幾天吧,我讓他去給你賠不是。
金鐘鉉冷笑一聲,把手放在槍托上;金起範則是早就把身上背著的MP5SD3拉到身前,
已經打定主意,最多就是這麼一路殺出去。
姜鎬童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只得先轉過頭,他原先是想說服金鐘鉉,先把李泰民
留下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沉默了一會兒的李珍基突然有了動作。姜鎬童原先以為,這傢伙
會衝著他去,立刻繃緊神經、也拿出要交手的樣子來。只是誰也沒想到,李珍基的目標,
只有李家的老太太一人。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李珍基已經把獵刀換到左手,右手則換持他的HKP7;兩個站在老
太太身邊的保全被他當場射殺,幾乎是下一秒,老太太手裡的小刀插在他的肩上,他手上
的槍則抵住這老太太的額頭,左手的獵刀則在老太太的頸側、留下一道刀痕。
「泰民。」他喊著忙內的名字,語氣還是很冷靜。
「你想留下來嗎?還是跟哥哥們回去?」
金鐘鉉連轉過頭都不需要,隨即便聽見他們的忙內對這個哥哥說,他要一起走。
「好啊,我帶你回去。再撐一下。」
這句話,李珍基是盯著李家老太太說的,語氣溫和而平穩。鎬童哥,他接著說,話聲
一下子就沒了溫度。
「不好意思,我有一個眼睛看不到,要麻煩你叫李家的人都讓開。」
他說。不然,如果有什麼衝突,我不小心傷到李夫人,這就不好了。
25
在那之後的事,李泰民其實記得很清楚。
他記得珉豪哥一路把他背出去,前面是珍基哥拉著媽媽開道。踏出宅邸後,是一個他
沒見過的前輩帶著兩台車,等著要接應他們。
「……改路徑,去申醫院。」
那位前輩交代了一聲,然後珍基哥與那位前輩、鐘鉉哥上了第一台車,他與珉豪哥、
Key哥上了第二台車。
在車上,他立刻就問了他珍基哥的眼睛怎麼辦,Key哥說,現在就改去醫院。珉豪哥
看看他,也嘆一口氣說,你也得去看看,到底幾天沒吃飯?然後又拿了水壺給他。
他還想問些什麼的--但看著Key哥撥通了鐘鉉哥的手機,聽著鐘鉉哥在那頭交代著
:在元哥剛剛收到消息就安排好了,他與他珍基哥在申醫院待一陣子。他見過的熙俊哥會
去跟鎬童叔談,李家想幹什麼都得放一放。
「珍基哥的眼睛怎麼樣了?」他聽見他珉豪哥問(他則咬著唇)Key哥頓了一下。
「嗯,好,我曉得。」金起範掛上電話之後,什麼都沒說。崔珉豪看著忙內明明比任
何人都想知道、卻又不曉得該怎麼問的臉,當然也沒法子放著不管。
「你倒是說話啊。」這句話是對金起範說的。金起範則沒有立刻搭腔,而是遲了一會
兒。
「……看申醫師怎麼說吧。」他說,帶著些陰鬱的,只是看著前方。
*
隔過幾日後,李壽根出現在申醫院。
拎著果汁禮盒,他慢條斯理地一路晃上了申醫院的特別樓層;這一層樓的老護理長當
然認識李壽根,大抵也知道他來的目的,便指了方向給他。
而當李壽根找到對的病房,他探頭進去看(病房的門當然只是半掩著)果然文熙俊與
李在元都在。
申醫師則正在替李珍基固定鐵眼罩。餘光瞥見他,又收回來。
「和事佬來了。」
他說。李壽根也並不閃躲,而是直接推開門進病房,把禮盒舉在眼前。東燁哥說我是
就是,他說得理直氣壯,只是申東燁並不理會他,而是好好地把鐵眼罩固定完成後,就帶
著護理師走出病房。
李珍基則只是用他完好的那個眼睛,看著李壽根。
李壽根的來意很簡單。李家老太太偷襲這件事當然是有問題的--畢竟在那個狀況下
,姜鎬童要出面處理這件事,那麼他就必須對雙方都負起責任。他固然想留下李泰民,也
確實有機會留下李泰民,但李珍基被刺傷右眼這件事,卻不該發生。
「壽根哥這個和事佬可要辛苦了。」文熙俊只是笑著說,坐在他身邊的李在元則不置
可否。李壽根當然自知這關難過,不過能怎麼樣呢?
「鎬童哥本來說要自己來,我說我來一趟吧,不然外頭人又說他拿著輩份壓人。」李
壽根很快地進入主題,表示已經知道李珍基的眼睛是救不回來了,但是……
「你們也體諒一下鎬童哥吧,恩情擺在那裡,你叫他放著不管嗎?再說了,他就是拿
自己的眼睛來賠,其實也沒有任何好處吧?我們還是來談點實在的。」
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李壽根還是那麼不緊不慢的。你有想要的東西,對吧?他問李
珍基。我來擔保吧,只要你跟鐘鉉那幾個小子,從此以後不去主動招惹李家,李家也不能
再對你們幾個出手。
「壽根哥可真大方。」文熙俊一聽就笑了,他轉過頭,手搭在李在元的椅背上,溫流
啊,他喊,就這樣放過鎬童哥嗎?
「壽根哥的『你們幾個』,也包括了泰民吧。」
由於眼部外傷的關係,李珍基說話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也沒有太多表情。李壽根則
吸了一口氣,抱著手,往椅背一靠。
*
而李泰民能再見到李珍基,就已經是一週之後的事了。
雖說同樣是住院,但他只是單純被餓了幾天,與李珍基的情況大不相同。把他留在醫
院裡,與其說是療養,還不如說,是為了保護他。
畢竟是醫院,有什麼爭執仇恨什麼的,得離開醫院才能動手,這是常識。也因此,李
泰民其實很清楚那段時間發生的許多事,只是偶爾被問起來,他總是說,他不記得了,記
不清了。
一方面是不知道該怎麼談,一方面是,珍基哥交代了,李泰民以後不談這些事。
那是在他們住進申醫院一週後,鐘鉉哥才終於說,他珍基哥忙得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
為什麼珍基哥療養中還得忙?這種傻問題,他當然是不問的;哥哥們是慣著他,但並
不避著他,所以他知道自己見過的熙俊哥,正幫著珍基哥跟鎬童叔他們討價還價。
丟掉一個眼睛,總得找點什麼回來補啊!Key哥說話還帶點火氣,珉豪哥則要這哥閉
嘴。
其實Key哥說出來,他還比較舒服;李泰民雖說是這麼想的,但畢竟沒有真正說出口
。而且冷靜下來後,他便開始猶豫。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去見珍基哥……會怎麼樣。
會哭出來嗎?還是會認真地道歉?他說得出話來嗎?他知道他的珍基哥肯定不會對他
生氣--但他是真的覺得很抱歉、對不起珍基哥。
(他一直在想,珍基哥退休後想開的那個裁縫店,一手改件的好功夫。)
(他一直在想,珍基哥在工房裡工作時,那麼專注的表情;有時他喊珍基哥,那一聲
短短的,嗯?)
(一定會有影響吧?他想,一定會有影響的。)
其實就是幾分鐘的時間,他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他不假思索地說,要去樓下的超商買
點東西給他珍基哥,然後就跑出病房了。
但要買什麼呢?李泰民自己很清楚,他連這個哥哥喜歡吃什麼、喜歡喝什麼,其實都
還不知道。
他連要用什麼樣的臉孔去面對這個哥哥,心裡都還沒有想法。
好像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他想,躲起來好好地想一下,不能總那麼傻傻的。
*
於是幾個小時後,「李泰民失蹤」這件事,就在他的哥哥們之間傳開了。
到底跑哪裡去了?連崔珉豪都有點壓不住脾氣,不是說去買點東西嗎?怎麼買著買著
就不見了?不會出事了吧?金鐘鉉則皺著眉頭說,這是在申醫院,不會有事的。
沒人看見李泰民跑出去,只知道一定在醫院裡。李珍基看著這幾個人皺著眉頭,就知
道肯定是李泰民又做了什麼,一問之下才曉得,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幾個小時都沒找到人
。
本來說要來看看你。金鐘鉉吐出一口氣,已經交代過他不要離開醫院的範圍,應該不
會跑出去才對,但是整個醫院都找遍了。
是怕見他嗎?李珍基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心沉了一下)但這有什麼不好懂的?他
提醒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那孩子看見了,也會內疚吧。
也不能說是沒什麼好內疚的,他伸出手,輕輕按著紗布。他想,那孩子要是能夠那麼
沒心沒肺,怎麼會被騙著、哄著,回到那麼不想回去的家?
「下雨了。」恍惚之間,李珍基聽見金鐘鉉說。他讓自己回過神來,慢慢地轉過頭,
看著窗外。
他偏過身,找到地上的外出拖鞋之後穿上。你幹嘛?金鐘鉉看著他,一邊皺眉頭。
「我也去找找吧。」他說,有傘嗎?借我一把吧。
*
是花了一些力氣找這個小孩。
知道其他人已經看過上上下下所有樓層,李珍基便沒有在室內下功夫(這可都是傑出
的盜賊啊)而是直接走出醫院的建築物;他撐開傘,有些緩慢地看了看周圍,花圃、車道
,前方則是診療區。
他踏出室外,聽見雨滴打在傘面上的聲響。小孩的哥哥們應該是看過室外了,他想,
不過室外畢竟很有些死角,大概這些哥哥們也不清楚吧,李珍基拿捏了一會兒,便往診療
區的方向走。
申醫院並不特別大,診療區也就兩層樓高,由兩個各自獨立的建築物構成;他繞了一
圈前樓,沒看見小孩,心裡也鬆了一口氣。接著他往後樓的方向走,走到後樓與側邊圍牆
之間,他知道那裡有個擺放打理花圃工具的小屋子,小孩的哥哥們大概來看過了。
不過也可能看著哥哥們走了,才躲進去?他走近小屋,原來是要伸手去拉開門的,但
他很快地縮回手。
不在小屋裡,他知道。
「泰民?」他喊了一聲,並沒有特別提高音量,但他知道小孩肯定聽得見。他走過小
屋門前,腳步在小屋旁停下來。
「泰民?」他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