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上午除了地科,也有兩堂比較重的課,物理和化學,月底又要大考,各科考試範圍都出來
了,為了趕進度,老師一節課要講上五六頁的內容,黑板上寫滿式子,教室內的每個人全
都一臉單調乏味地抄寫著。我抄了一半,忍不住發呆,目光一轉,瞥見了一點黃幼萱的身
影,想到了答應她的事,隱約心煩。她是不是真的有個弟弟,也不確定,她要為弟弟買禮
物,假如她真的要我幫忙給意見,並沒有問題,只是我不能跟她單獨出去。剛才應該不管
怎樣都要拒絕的。王雪桂要四處去說什麼的話,就隨便她去說。
這天後面幾節下課,我始終沒有機會再和黃幼萱單獨講話。她周圍總有一堆女生,有時候
也有男生。都是最會起鬨的一群人,我可不想變成他們開玩笑的人物。他們聊天的神態好
像之前談論趙瑋博和羅雅莉的樣子,他們彷彿隨時注意著我這裡。也許根本我的錯覺,黃
幼萱也在那裡面,他們不至於當著她的面調侃。
怎樣也要到了放學時間。
平常總會一起走的幾人很有默契地不來找我。倒是,黃幼萱背了書包過來了,我一愣,我
以為至少到外面再說話的。她對我笑了笑。還在位子上收拾的林毓涵,隱隱朝我們瞥了一
瞥,我感到彆扭,背起書包便往外走出去。
黃幼萱在後面跟上來,她道:「等我一下。」
我只好放慢腳步。往前一看,周稚河卻朝著這邊過來,走得有點急,似乎他早就走了,倒
又回來,大概忘了東西。他和我的視線對上了一下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非常窘,他
已經掉開了,匆匆經過。
黃幼萱道:「去搭校車嗎?」
我垂下目光,道:「嗯。」
四周一貫地吵嚷著,格外顯出我和她之間的安靜。一會兒下了樓,她開口:「我好像應該
到中央公園那裡才叫你比較好吧?對不起。」
我頓了一下,開口:「唔,不用對不起。」
黃幼萱沒有說話,但她像是很高興。
側門口停著一輛校車,快擠滿了,大家似乎都想要早點回去,不等下一班車。我和黃幼萱
排著隊,她在我前面,我朝車內看去,車上的一個個人再往下看,嘻嘻哈哈的,彷彿在看
著我的好戲。其實也不是全都認識的。我感覺臉上一陣一陣地熱起來。我踏上台階,後面
的人也跟著上來了。
司機要大家往裡面走,眾人慢吞吞地移動。在我背後的人把我往前推,差點撞上前面的黃
幼萱。她身上的熱度彷彿能夠傳到我身上來,我不禁抗拒,微微後退。她像是有所察覺似
的回過頭來。我感覺心跳加快,嘴裡便道:「我忘了東西。」
黃幼萱愣了一下。我再說了一次:「我忘了東西!」
我立刻轉過身,鑽過人叢下了車。我沒有回頭,就往前跑著,一直跑到通向樓上教室的階
梯前才停下來。我站著喘氣,陸續有人下樓,大概奇怪,隱隱地瞥了幾眼。我抬起頭,上
面又走下來的人在講電話,那目光和我對上了。我怔了一怔,周稚河神情毫無變化,他踩
下最後一階,也就掛了電話。
周稚河轉了過來,我和他互相看了一會兒,他開了口:「你不是走了?」
我道:「我,我忘了東西,唔,在教室。」
周稚河道:「是嗎?現在教室裡面沒有人。」
我道:「我去拿東西。」就上了樓。當然我並沒有什麼東西忘了,只是藉口,走到一半,
就又停住。我拿出手機,找到黃幼萱的社群帳號,傳了訊息,跟她說對不起。等了一等,
她也沒有回覆,但是我也並沒有太愧疚,反而鬆口氣。
我重新下樓。周稚河倒沒有走,他站在樓梯前方的走廊一側,看著手機,一隻手指在上面
劃了劃。我走了過去,他立刻看來。這次我先開口:「你要走了嗎?」
周稚河道:「嗯。」
我道:「我也要走了。」
周稚河點了點頭,他便把手機放進書包裡,往外出去。我跟在他旁邊,誰也沒有說話,往
側門的方向過去。遠遠看見那邊停了一部車,之前那一輛校車當然已經開走了,這是又來
的。我們上了車,和剛剛不同,人少了許多,不過也沒有了位子。在車上的一個男學生正
好看過來,突然喊了周稚河。
周稚河便打了招呼,到他旁邊站住。他們自顧自說話,我聽了一下子,原來對方和周稚河
在同個社團。他問周稚河下週五要不要去看看,道:「新來了幾個一年級的。你也好久沒
出現了,上次老師還問起你。」
周稚河道:「下次就去。」
那人道:「沒事,社長幫你講了,他跟老師說你在做科展。」
兩人一直聊到下車,那人就跟著他的同學走了。我和周稚河一塊進了捷運站,沒有等太久
,馬上來了一班列車。車廂內滿滿的人,我們往中間過去,面對著玻璃窗站住。我往旁看
了幾眼,周稚河單手拉著吊環,他彷彿察覺,目光轉了過來。
我清了清喉嚨,開口道:「我以為你沒有參加社團。」
周稚河便道:「一年級加入的,一直沒有退,但是我也很少去了。」
我又道:「原來你是輕音樂社的。」
周稚河道:「嗯。」
我記起之前聽過的事,他的女友就是輕音樂社的學姐。不過他們已經分手了,他告訴過我
。當時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分手,過了這麼久,突然又問起來,總覺得奇怪。我瞧了瞧他,
道:「你,你怎麼會加入輕音樂社?」
周稚河道:「被拉進去的。」
我道:「你會樂器嗎?」
周稚河道:「打鼓吧。」
我霎時訝異:「你會打鼓?」
周稚河往我看來:「不用這麼驚訝吧。」
我道:「看不出來啊。」
周稚河道:「誰看得出來。」
我撇了撇嘴,看看他,道:「你怎麼會打鼓?」
周稚河道:「天生就會的。」
我一陣無言。他看了我一眼,道:「當然花錢學的,不然誰會。」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卻笑了一笑。我道:「你什麼時候學的?」
周稚河道:「國一的時候,學了兩年。」
我道:「為什麼想學?」
周稚河道:「看到有人打鼓,覺得很酷,就去學了。」
我隨口道:「那你怎麼不學吉他?吉他不是更酷?」
周稚河朝我看來:「你覺得吉他更酷嗎?」
我想了想,道:「也不是,一般男生不是都會想學吉他嗎?」
周稚河聽了,道:「因為我不是一般男生。」
我不禁道:「你是不一般啊,你那麼聰明。」
周稚河只是笑了笑。我看看他,也跟著一笑。我便又問他還會什麼才藝,他說沒有了。我
差點說出他一年級打架的事,唐慶輝說他練過拳,實在好奇,不過,他後來被造謠,也不
是什麼好的回憶,就沒有提了。就這樣隨便聊聊,又轉乘紅線,很快要道別了。
我道:「拜拜,後天見。」
周稚河點頭:「拜拜。」
如果不是晚上看見了黃幼萱的訊息,簡直和平常的週五沒有不同。我對著訊息發呆,還以
為她一定不高興,以後在班上,大概也要裝作沒看見。她卻沒有,還又說,下次有機會再
一塊出去。我實在不瞭解女生,為什麼不生氣呢?
隔天禮拜六,母親陪著父親去參加同事的喜宴,我獨自在家,把紅樓夢翻出來,打算做一
點報告,可是完全沒有頭緒。已經看了兩個多月,我才勉強把上冊讀完,但是看完了,也
實在沒什麼感想。還有厚厚的兩冊。中冊目前在我手上,到了週日,就又輪到周稚河看了
。我決定加快進度,不然總是麻煩他寫註解。在家實在不能專心,我收拾了東西,就出門
去總圖。
今天天氣不壞,雖沒有陽光,但是非常舒適,可是,氣溫也還是高達二十五度以上,不說
的話,根本不覺得已經冬天,圖書館裡還有人穿著短袖短褲。我直接去了七樓,繞了一圈
,在一張六人桌看見一個空位。這裡其他位子前面都放了書本、水杯,但是沒有半個人待
在位子上,已經下午兩三點,大概看書看累了,四處活動了。我坐下來,從背包裡拿出筆
和筆記簿,以及那本紅樓夢,便安靜地看起來。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抬頭去看,愣了一下。周稚河把隔壁的椅子拉開來,他便坐了
下來。他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看看他,道:「你,你該不會坐這裡吧?」
周稚河搖了搖頭,他指了一個方向:「我在那裡,我剛才去倒水喝,突然看到你。」
我點了點頭。他探頭過來,一看,道:「你特地來這裡看這個?」
我便道:「我在家實在看不下去。你報告開始寫了沒有?」
周稚河點頭:「寫了一點。」
我道:「我完全不知道怎麼開頭。」
周稚河道:「你當成心得報告來寫就好了,先簡略介紹這個故事。」
我道:「我還沒看完怎麼介紹?」
周稚河道:「它是紅樓夢。」
我道:「不然呢?」
周稚河隱約嘆氣,才道:「可以網路搜尋。」
我瞪大眼:「你抄網路啊。」
周稚河一時無語。他道:「我需要嗎?」
我輕哼了一哼。他還是指點了我一下,便回去他的位子。
其他位子的人都陸續回來了,在我隔壁的那位,倒是回來收拾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終於
讀完了一大章回,我在筆記簿寫下感想,隔壁才又有人坐下。我看了一眼,是周稚河。我
愣了一下,他什麼也沒有說,自顧自把書翻開,然後戴上耳機。我便又回頭繼續我的閱讀
。
待到了傍晚,我想回去了,便和周稚河說了一聲。他點頭,倒也收拾起來。我拿出手機,
稍早母親給我傳了訊息,他們還要和父親的一些同事繼續聚會,讓我自己吃飯。我轉過頭
,道:「你要回家吃飯嗎?」
周稚河道:「沒有。」
我道:「你不回家吃飯?」
周稚河就道:「幹什麼?」
我道:「我媽他們還不回家,我要自己解決晚餐。」
周稚河點了點頭,他站起來,背起背包。他道:「走吧。」
我連忙拿了東西,跟上他的腳步:「吃什麼?」馬上又說:「不要大戶屋。」
周稚河頓了頓,道:「不好嗎?」
我道:「明天就要……對了!其實你今天就可以把書帶回去,明天就不用跑一趟,那今天
我們可以吃大戶屋。」
周稚河沒有回答,等到了樓下,他才說:「不要吃大戶屋,去吃別的。你不是開始寫報告
了?讓你再看一天,明天再給我,本來我明天就打算再出來看書。」
我想了想,道:「也好啊。」就對他一笑:「那不好意思了,我再看一天,應該不影響你
報告的進度吧?」
周稚河道:「我不差這一天。」
我感到牙癢癢的,忍不住橫了他一眼,他倒是笑著。我道:「笑什麼笑。」也就跟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