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Hovering(3)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0-07-21 13:54:37
3.
「你叫什麼名字?」張天隼真誠地問他。
「你剛剛沒聽見嗎?」
「我可以叫你小明?」
男人瞪他,「我叫戴明亮。」
「嗨,很高興認識你,小明。」
「不要叫我小明!」
莫名的幾番一來一往的討價還價後,男人讓步,讓張天隼用「阿明」稱呼他。張天隼心想
,這個男人真的太可愛了,怒又說不出口的模樣,看起來委屈又可愛,像是炸毛的貓。戴
明亮比他矮一些,他低著頭便能看見戴明亮頭頂的髮漩,恨不得拿起相機拍下。
戴明亮丟給他一頂安全帽,鬆緊帶已經壞了,他試著調整,但戴明亮只是不耐煩地要他趕
快上車。這是張天隼第一次坐機車,他內心有點期待也有點緊張,動作扭捏。戴明亮就豪
邁很多,穿著洋裝腿一跨,露出了白花花的小腿,腿毛很細也很少,張天隼心想,這倒是
挺像女人的。
他正想說點什麼,誰知道沒戴安全帽的戴明亮油門一催,張天隼的心臟停了半秒,慘叫出
聲,慌張地想抓住什麼,最後只能抓住戴明亮的肩膀,叫得堪稱花容失色,一百九的男人
就扒著駕駛的肩膀,抖得那叫一個可憐。
或許是車速的關係,他們不到十分鐘就在一家麵店停下來,老闆好像已經對於戴明亮這種
最後一秒煞車、好像意圖連人帶車衝進麵店的車速習以為常,抬頭看了一眼便說了聲「歡
迎光臨」,在他看清戴明亮還帶了一個外國人才正眼打量了起來。
「歡迎光臨。」年近半百的老闆又說了一次。
「兩碗陽春麵。」戴明亮倒是很自在,撩起裙襬就坐下,老闆也習慣他的打扮,看起來依
然很悠閒。
張天隼默默地坐到戴明亮身邊,四處張望,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小吃店,每一處對他來說都
很新奇,手抓著相機,當老闆端著兩碗陽春麵出現時,他興致勃勃地問,「可以拍照嗎?

老闆對於他帶著腔調但很流利的中文感到訝異,手一滑差點把麵摔在兩個人面前。「……
你阿啄仔講得很好餒?」
「我媽是台灣人。」
老闆把毛巾一甩,抹了抹汗說,「有什麼好拍的?隨便你。」
張天隼道謝,興致勃勃地拍了菜單、桌腳的汙漬,旁邊成排的醬料,還有正好夾起麵條的
戴明亮。
「……你幹什麼?」
「不好意思。」張天隼摸了摸頭,「因為很漂亮。請問你介意嗎?」
戴明亮因為那個「漂亮」咳得死去活來,臉頰漲紅,眼角含淚,他遞出衛生紙,老闆跑來
上了一盤皮蛋豆腐,輕描淡寫地說「招待」,對著戴明亮就用台語問:「你姼仔喔?」(
你七辣喔?)
張天隼因為母親的緣故台語很流利,但母親從未說過這個詞。他覺得很新奇,竟脫口用台
語問,「彼啥物意思?」(這什麼意思?)
老闆瞪大了眼,過了兩秒鐘才擠出聲音,「……你嘛會曉講台語喔?」(你也會說台語喔
?)
張天隼答,「母親常常對我說台語。」
老闆揮了揮手,嘀咕著「奇怪的阿啄仔」,也不回答,繼續在廚房忙去。戴明亮原本還因
為張天隼台語比國語好而有點緊張,見張天隼不知道這個詞,倒也安心了下來。
其他客人陸陸續續進來,老老少少,老闆一律用死氣沈沈的「歡迎光臨」迎接,每個人進
來都偷偷地看戴明亮,然後吃驚地瞪著張天隼,他這才想起自己忘記戴帽子了。默默地低
頭吃麵,他筷子用得不算流暢,導致戴明亮吃完了,他還有大半的麵。
戴明亮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拿起旁邊的牙籤便開始剃牙,張天隼覺得有些壓力,畢竟這幾
天都待在母親的老家,這次出門也是舅舅帶著。
「你真的是阿啄仔?」
「……啊?」
戴明亮托著下顎,「你會用筷子。」
「……」
戴明亮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張天隼。」
戴明亮頓了頓,「你為什麼取台灣人的名字?」
張天隼不知道怎麼回應這句話,於是想了想才說,「我媽幫我取的。」
「喔。」戴明亮瞇起眼睛,「你媽是『那個』張文馨嗎?」
「對。」張天隼放下筷子,「『那個』張文馨怎麼了嗎?」
戴明亮懷疑地看著他,老闆向他瞥了一眼,他抿了抿唇說,「沒什麼。在美國。很遠吧?

「還好。」
「坐飛機嗎?」
「對。」
戴明亮懶洋洋地說,「我從來沒有坐過飛機。」
張天隼說,「台灣有火車。不需要飛機吧?」
「那倒是。」
張天隼用筷子試了兩次才將皮蛋切開,驚恐又期待地看著裡面黑溜溜的蛋黃。「……這是
……什麼……」
「皮蛋。」戴明亮觀察著他的反應,「不敢吃就算了。我喜歡吃。」
張天隼堅持試試,誰知道第一口臉色就變了,戴明亮已經將水準備好,迅速地推到他面前
,看起來好像在笑,盯著臉色變換萬千的張天隼。
「我就說阿啄仔不會喜歡的。」
張天隼不服氣,嗆得鼻尖都紅了,深邃的眼窩滿是汗水,堅持要再試一次,戴明亮心想,
這個阿啄仔忽然有點可愛,微曲的髮絲因為汗水黏在他的前額,他忍住了,沒有伸手去撩
開,他知道這不是「正常男人」會有的動作。戀戀不捨地盯著張天隼淺色的眼珠子,戴明
亮捏了自己大腿一下,別過了頭。
「味道……很……新穎……」
「謝謝誇獎。」戴明亮當做是對台灣的誇獎收下了,順手夾起剩下的皮蛋,三兩下就把這
盤小菜解決了,結束之後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張天隼微微一笑,遞給他一張衛生紙

「嘴角。」
「……謝謝。」戴明亮心想,可惡的直男。
戴明亮起身去結帳的時候,店外忽然奔馳過幾輛腳踏車,上面大概都是國小生的年紀,意
氣風發,皮膚黝黑,穿著背心,幾個人手臂上還有籐條的痕跡,一看就是調皮的小孩。
「哇!是阿啄仔!」他們直直地指著張天隼,他認真考慮下次出門還是戴頂帽子好了。
誰知道下一秒小鬼們就對著戴明亮尖叫,夾雜著笑聲,像是恐懼也像是好奇那樣喊著,「
變態!發現變態!發現變態!」
吃飯的客人都裝做沒聽見,偷偷地看著戴明亮的反應,誰知後者理也不理等著拿找零,老
闆進去找零錢,那些小孩不開心地又罵了幾聲變態,見戴明亮沒有回應的意思,抓起腳邊
的小石子就想丟。
「不可以!」張天隼下意識地反應,伸手去擋,臉頰被石子擦過,留下淺淺的血痕。戴明
亮錯愕之後便去抓張天隼的下巴,將人硬是掰向自己。張天隼低頭看見戴明亮的鎖骨,有
點分神,他太瘦了,要不是骨架,看起來倒真的像個女人。抬起眼皮,男人的眼神佷認真
,秀氣的鼻子皺著。
「破像了。」戴明亮的臉色非常難看,他還沒回應,戴明亮便豎起眉毛對著小鬼們喊,「
你們幹什麼!」
「哇生氣了!」
「變態生氣了!」
「好可怕!好可怕!」
戴明亮方才的無視彷彿到了極限,他毫不在意自己穿的是裙子,竟然蹲下來抓起方才傷到
張天隼的石子,雙腿大張,一點也不優雅,但張天隼卻覺得這樣也很適合戴明亮。男人站
起來,舉高手腕就想丟出去,張天隼反應很快,伸手連同戴明亮的手、和他掌心的石子一
起裹住。
「阿明!冷靜點!」
「放開我!」
打鬧之間,小學生們蹬著腳踏車又叫又笑地離開,離開前還嚷嚷著要告老師、告媽媽,張
天隼也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只猜那是告狀的意思。
戴明亮氣不過想要去追,撩起裙襬好像就準備跑百米,張天隼因為他這種連對小學生也認
真的個性好氣又好笑,只能放軟聲音,沒發現自己在哄人。「好了好了,沒事。」
「他居然害你破像了!」
「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戴明亮瞪他,喉嚨彷彿被卡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張天隼又
開玩笑,「怎麼?喜歡我的臉啊?」
戴明亮的臉都紅了,張天隼覺得這真的太可愛了,伸手就去捏他的鼻尖,又捏了捏他的臉
頰。「好了,別氣了。」
「我一定要——」
張天隼強硬地說,「一點也不痛啊。」
但仍就沒蓋過戴明亮的聲音:「讓那些猴死囡仔——」
「你先把石頭放下!」
戴明亮氣得臉都扭曲了,「——打得他們爸媽都認不得!」
張天隼差點攔不下來,只能伸手去抱他,在櫃檯拿著零錢的老闆還不知道情況,只是瞪大
著眼,看著在他眼前摟摟抱抱的男男,麵店裡的竊竊私語又多了起來。
張天隼頭大地喊,「阿——」
忽然一個低沈的男聲插了進來,「你佇遮創啥?」(你在這裡幹嘛?)
張天隼抬頭便看見舅舅冷著臉看著他,背著光,身後還跟著幾個黑衣保鏢,看起來就像是
黑社會來圍,老闆手中的零錢掉在桌上,叮叮噹噹。竊竊私語變得驚恐,重複著「是張家
的阿武」。
「……阿舅。」
戴明亮也停止了掙扎。
「你佇遮創啥?無在休息室?」(你在這裡幹嘛?不在休息室?)
「……出來食中頓。」(出來吃午餐。)
「佇啥人?」(這誰?)張添武瞥向他身旁的男人,他第一眼覺得是女的,白色的長裙下
若隱若現的長腿,但往上一看,白花花的胸口讓他眉頭一皺,胸部佷單薄,再定睛一看,
骨盆的弧度也不像女人。
裙子是女人的東西,無論戴明亮多眉清目秀,收在腰間的細帶令他
戴明亮緊張得牙關都在打顫,小聲地說,「我是戴嬸的孫子。」
「喔。」
戴明亮也沒把握張添武記得打掃廁所的婦人,只能倉皇地放開張天隼,頸子都紅了,垂著
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著。其他人的指指點點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
張天隼的「家人」出現時,強烈的羞愧和恥辱讓他只想逃離現場。
「……我先走了。」
「等——」
張添武一箭步走過來,張天隼沒有來得及拉住戴明亮的手。他急了,誰知道張添武很堅持
,不讓他過去。他嚴肅地說,「別這樣拉拉扯扯。」
「阿舅!」
張添武冷冷地說,「男人跟男人怎麼能這樣拉扯?說出去給人笑死。」
張天隼不懂張添武的強硬,他沒有時間去理解這為什麼會是被恐懼的、被討厭的、是見笑
的,他只是想拉住那個僵硬地跨上摩托車的男人。
「等——」
「他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張添武壓低聲音,「男人怎麼會穿裙子。」
張天隼竟然生氣了,聲音拔高,「那又怎樣!」
戴明亮的腳頓了一下,沒有成功發動機車。
張添武的力氣很大,張天隼的手臂只有健身房練出來的精實,手臂內側感受著張添武長年
的老繭。他對長幼尊卑本就比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來得淡,飛快地抽出手臂,在張添武暗下
眼神時,張天隼非常技巧性地打掉張添武的手,張添武訝異虎口發麻。在張添武變得深沈
的眼神中,張天隼毫不恐懼繞過逐漸圍過來的保鏢。
張添武低聲喊,「張天——」
張天隼更快,深怕戴明亮就這麼跑了,衝著店外就大喊 ,「阿明!」
張添武的動作僵住了,動作一頓——又是那種被掐住脖子的感覺。腦中閃過說著翱翔的人
,他比他長幾歲,應該叫聲哥,但卻是他心目中永遠的少年。
少年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戴明亮油門一催,張添武下意識地去看穿著長裙的男子揚長而去,身邊的外甥發出了像是
野獸受傷的咆哮,混血高挑的身材和健身房練出來的精實,竟令他看起來真的像是一頭困
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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