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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毅柏為了社團晨練,依舊透早就來到學校,但是這個時候通常沒什麼人的川堂卻有
兩個男老師在對某一個置物櫃指指點點,開口談論。
張毅柏雖然疑惑,但沒太大反應,隱約認出其中一個人是衛生組組長以後,直接走入
中央兩排櫃子的走道,準備穿越過去,但是一聽見那兩個老師是在討論杜軍馳的置物櫃,
他驀地停住腳步。
「負責清掃川堂的班級抱怨杜軍馳不整理櫃子,給他們添了很多麻煩。杜軍馳啊……
就算是皇帝也拿他沒轍!」
「裡面都放了什麼……啊!真是瘋了,這麼多女生給他的情書?」
「你不知道校外女生也會偷偷跑進來或託人把信塞進來嗎?現在這樣還算少了,多的
時候保證嚇死你,連旁邊的櫃子也會遭殃。」
「什麼,這還算少?搞什麼,不認真讀書,把精力花在這麼沒意義的事情上!」
兩個老師指指點點完,一邊滔滔不絕,一邊邁開腳步往西邊的教學大樓走去。張毅柏
等他們完全離開,然後確認川堂沒人以後,悄悄走到二年三十一班的置物櫃區域——就算
不特別去記,也能一眼認出來,因為三個年級放牛班的置物櫃總是破破爛爛或被噴漆塗鴉
的淒慘模樣,所以特別顯眼。
其中杜軍馳的置物櫃壓根沒有掛鎖,甚至沒有關上,直接敞開大門,露出裡面塞滿的
各種紙類。情書占大宗,然後是少少的挑戰書,最後是幾張傳單——張毅柏還看見色情傳
單。本想隨手抽出來,但那爆滿的狀況讓他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然後縮回手,擔心自
己一個動作就讓櫃子洩洪。
所有學生置物櫃,唯有杜軍馳特立獨行沒半個鎖——只不過放牛班的鎖純粹敷衍虛應
,是很像小朋友玩具箱的那種塑膠或銅鑰匙鎖——難怪大家想偷塞什麼東西就隨便塞,連
不敢正面交鋒的俗辣挑戰書都夾帶進去。不過不管塞進來的是哪一類,顯然杜軍馳都非常
公平地一律無視。
張毅柏聞到疑似哪個櫃子裡飄散出來的臭豆腐味,不敢想像二年三十一班眾人的櫃子
裡究竟放了什麼東西。
一陣強風突然從校園裡吹出來,杜軍馳置物櫃的門乓的一聲向外一掀,大力撞擊櫃牆
,裡面的情書一封封如雪片般向外飛,然後隨著迅風的抽離而落到地上,朝校門口綿延成
一串。
張毅柏有點傻眼,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幫忙撿一下。內心糾結道:「既然都喜歡杜軍馳
,那應該也算是我的情敵吧……」但地面實在太散亂,他還是忍不住彎腰,沿路撿拾。在
接近玄關的地方突然看見一個小小身影從柱子後面飛撲出來,毛茸茸的黃色一團,咬起地
上幾封情書並甩動頭顱,然後開始咀嚼,似乎將情書當成食物。
張毅柏認出那是黃金獵犬的幼犬,趕緊上前阻止,蹲在小狗面前,把被撕爛的情書通
通從小狗嘴裡扯出來,然後抱著小狗把嘴巴稍微扳開,捏掉遺落在嘴裡和牙縫的碎紙。
「這不能吃啊,吃了會拉肚子。」
小狗嗚嗚兩聲,睜著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好像是不滿到嘴的食物沒了,又好像是在對
張毅柏撒嬌要飯吃。
張毅柏抱著小狗問校門口警衛,警衛吃了一驚,完全不曉得有小狗跑進校內。
小狗沒有項圈,身上也有點髒兮兮的,不像有主人飼養,於是警衛讓張毅柏把小狗交
給他,他會送去動物收容所。
張毅柏小時候免疫力極差,所以不被允許飼養寵物。此時此刻把小狗抱在懷裡,他忍
不住心生憐愛。他猶豫一會兒,請警衛暫時幫忙照看小狗,然後放學時抱著小狗坐上車。
回家一放下書包,張毅柏就馬上抱小狗去浴室,親自幫小狗洗澎澎。接著在自己的臥
室內大門旁,用白色的寵物圍欄圈出一塊小天地,將小狗放在裡面,先餵小狗吃點飼料,
然後才下樓解決自己的飢餓。吃完飯回到臥室,一開門就看見小狗在小天地裡便溺得一蹋
糊塗,尿騷味刺鼻,鋪設廁所區域反而相對乾淨。他抓著門把愣愣地瞪著,過了半晌才回
過神,無可奈何地親力親為,忙碌好一陣子才終於恢復乾淨。
他累得躺在地毯上,小狗在旁邊活力充沛地又跑又跳,然後衝過來親暱地舔他的臉,
像是在跟他說謝謝。
張毅柏笑逐顏開,覺得癢,把小狗抱在懷裡在地上滾了幾圈,然後站起來。
幫小狗洗澡、餵小狗吃飯、直接躺地板上、在地板上翻滾——短短幾個小時就做了一
堆以前不會做的事。張毅柏卻很快樂,平時遼闊冷清的家裡,因為小狗而增添許多生氣。
一個禮拜之後,張敘仁從A國回來,甫踏入家門,孫明昌就上前將這陣子張敘仁不在
家時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地匯報給張敘仁,包括張毅柏抱了一隻大約一個月大的黃金獵犬
回來飼養。孫明昌才剛將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張毅柏便抱著小狗現身在二樓的樓梯玄關。
張敘仁將脫下的西裝外套交給孫明昌,然後穿越挑高的富麗客廳,走上大理石旋轉樓
梯。目光和腳步一起從張毅柏身旁擦肩而過,不苟言笑地說:「去書房。」
張毅柏隨即跟上,陳秘書和孫明昌則是隔著一小段距離走在張毅柏後頭。
張敘仁進入書房,對在門口等候指示的陳秘書擺了擺手。陳秘書恭敬地微微鞠躬,和
孫明昌一起關上對開的雙門。
張敘仁拉鬆深藍色的領帶,低頭將整齊排列的一頁頁文件稍微撥開,視線輕輕掃過所
有文件的主要標題,同時問道:「你要養牠?」
小狗在張毅柏懷裡搖著歡樂的尾巴,完全沒察覺氣氛凝滯。
「我想養牠半年。」
張敘仁抬眼,微微挑眉,「半年麼?」
「是的。」
這回答出乎張敘仁意料,原本想一口否決,但半年的期限讓他多花了幾秒思考,然後
給出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答覆——他同意了。
張毅柏抱著小狗走出張敘仁的書房,懸著的心落了地。
張毅柏內心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計畫——他打算在小狗滿六個月時將小狗送給杜軍馳。
原本他就為了杜軍馳的成年禮物而傷透腦筋,再加上爸爸安排他高三下學期就先飛A
國去適應生活並提早為大學做準備,根本等不到杜軍馳的十八歲生日,所以他決定在高三
上學期提早送出成年禮物。
小狗的出現完全解開他心頭的苦惱。
杜軍馳一歲生日的時候,收到外公外婆送的一隻拉不拉多幼犬。那隻拉不拉多一路陪
伴杜軍馳長大,而杜軍馳也非常喜愛那隻拉不拉多——在杜軍馳心中,拉不拉多和手足一
樣重要。可惜拉不拉多在杜軍馳小學五年級就因病去世,聽說杜軍馳當時抱著牠不停大哭
。
張毅柏覺得杜軍馳應該也會喜歡這隻黃金獵犬。
「狗狗,你幫我去陪個人好嗎?」張毅柏摸著小狗的頭,對牠溫柔地輕聲說道。小狗
不斷搖尾巴,舔一舔張毅柏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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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四月的時候,杜軍馳搬出張毅柏安排的社區大樓,和朋友們一起分租整層住
家。杜軍馳在搬家之前就寫紙條跟張毅柏說了這件事,甚至連自己的租屋處資料都一併交
給張毅柏。張毅柏雖然不喜歡那棟公寓的環境,但他通常不會否定杜軍馳的意願,所以即
便有點遲疑,最後他還是同意了。
當時張毅柏只是懷疑杜軍馳是不是在社區大樓裡住得不好,但南宗蒐集回來的資料又
不是這麼回事,於是張毅柏只當杜軍馳是想要和朋友一起住,以及想要住得離學校近一點
而已。直到現在,連結到杜軍馳不再動用他給予的資金這件事,他才發覺杜軍馳一連串的
行為似乎是有所規劃。
不住他給的房子,也不用他給的錢——這種種舉動,隱約給張毅柏一種好像杜軍馳想
要擺脫他的感覺,也呼應了杜軍馳園遊會那天所說的話。可是,杜軍馳後來不是又說什麼
算不清也好,狀似打消劃清界線的念頭了?
每當想起這些事,張毅柏就感到頭疼,覺得杜軍馳有時候簡直比他爸爸更加令人捉摸
不清。
杜軍馳沒有給張毅柏室友名單,但是杜軍馳生活圈裡關係最鐵的幾個兄弟朋友就是毛
立帆等人,所以張毅柏猜道應該就是跟毛立帆等人一起住。
張毅柏選在十一月,天氣不至於太熱、舒適宜人的日子,搭車前往杜軍馳居住的公寓
做首次打探——不過張毅柏也把它當成唯一一次的打探。
公寓距離育成高中極近,不到一公里。在視野切換進狹窄巷弄之前,沿途景色對張毅
柏來說都算是熟悉。
車子停在公寓正對面,巷子窄到老式公寓的不鏽鋼大門彷彿能映出坐在車內的張毅柏
的臉。張毅柏坐在車內就只能看見公寓一樓大門,擠到窗邊往上看,勉強能看見杜軍馳所
住的三樓陽台。
張毅柏盯著公寓刮痕嚴重的大門和斑駁的灰色牆壁,不自覺陷入沉思。一段時間過後
,杜軍馳和毛立帆、陳在楠竟然一起從一樓大門走出來,張毅柏嚇得趕緊躲到車下,來不
及叫司機一起行動。
大門被關上,接著三個人的腳步往西邊走,但是帶頭的卻在走了一兩步後驀地頓住,
捂著口鼻的張毅柏不禁跟著屏息。
「怎了?」
「……沒什麼。」
幾秒鐘的停滯之後,腳步聲繼續往西走。
張毅柏等腳步聲變得模糊,指揮司機悄悄跟上去。
杜軍馳三人走了大約十分鐘的路程,來到一間位於大馬路邊的簡餐店。店鋪裝潢明亮
,靠近馬路的三個方位皆是落地窗,所以張毅柏在店外輕而易舉就能看見他們坐到哪個位
置。
張毅柏猶豫。見簡餐店的座位是有矮隔牆的半包廂式,每組客人不會彼此受到打擾,
他戴著鴨舌帽和口罩下車,獨自默默走進簡餐店,然後小心翼翼坐到杜軍馳背後的另一個
四人座。面對店員疑惑的眼神,張毅柏心虛笑笑,之後才想到自己戴口罩,對方根本看不
到他的表情。
他清了清喉嚨,看了一眼菜單,卻食慾全無,但又不好意思不點東西或只點一杯飲料
,於是點了新鮮柳丁汁、總匯三明治和水果塔。
店員一轉身走人,他便迫不及待地豎起耳朵專心聽杜軍馳他們的對話。
三人正在說合租的事。
目前只確定毛立帆會和杜軍馳一起住,還缺兩名室友——何民璋需要照顧阿嬤,陳在
楠則是家庭經濟不佳,所以兩人都沒辦法。毛立帆說他找到兩個人對合租有點興趣,可是
那兩個人嫌租金太貴。
「這房租哪裡貴,我們還算他們便宜了。」毛立帆語氣有些僵硬呆板,乾巴巴的,「
如果老大你用那筆錢,這些問題就全部解決了。」
張毅柏精神一振,更加專心偷聽。
「你為什麼不繼續用那筆錢?如果有那筆錢,我們就不需要什麼室友了,多快活。」
「沒什麼,就是不想用。」
「可是因為這樣,你缺錢,還跑去修車行當黑手。那間店超黑的,頭家也超摳,給你
那麼少的薪水,還不幫你投勞健保。」
杜軍馳真的跑去打工了?張毅柏微微詫異。
「你想多了,我是要經濟獨立,不想一直吃別人施捨的軟飯。」
聽著杜軍馳的話,張毅柏困惑。根本和園遊會那天說的不一樣。
「可是老大你現在很窮,光是還你爸的債就要不少錢,還有房租,生活費,而且你現
在連早餐都省下來不吃了。」
張毅柏皺眉,心想這怎麼行!早餐多重要,竟然為了省錢不吃!
「修車行老闆願意先把這個月的薪水給我——雖然你說他摳,但在所有面試的公司裡
,也就只有他答應我這個要求——所以我這個月還算OK。」
「真的OK?你不會下個月連晚餐都不吃吧?」
張毅柏眉頭愈聽愈皺,完全無法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