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張毅柏提著特地從一般早餐店買來的三明治等餐點抵達學校玄關,一方
面覺得自己傻,另一方面又為了早餐該如何交出去而感到非常頭大。
原本想說可以趁著教室沒人時直接把早餐放到杜軍馳桌子上,但是三十一班就是一個
凌亂的豬窩,教室內擺設唯一長期不變的就是黑板、講台和陳在楠永遠在講台正前方的課
桌——他總不能把早餐放在陳在楠桌子上,然後請陳在楠幫忙轉交吧!
站在走廊看著彷彿戰亂過後的三十一班教室,裡頭充滿斷了腿並被畫花臉的桌椅,以
及各種不知道經歷過什麼而被摧殘得面目全非的器具,呈現的情形比畢卡索的畫作還要難
理解。
突然聽見有人大呼小叫地衝來三十一班教室,張毅柏慌慌張張地從一旁的樓梯跑掉,
然後繞校園一圈回到川堂。一籌莫展之際,他望見杜軍馳天天壅塞的置物櫃。他默默盯了
一分鐘,然後跑去資源回收場找了一個紙箱,匆匆回到杜軍馳置物櫃前方,把裡面亂七八
糟的雜物一鼓作氣拔出來,讓它們全部洩到紙箱裡,再拿衛生紙和濕紙巾迅速把置物櫃擦
乾淨,最後把自己買的早餐擺上神明供桌般,無比誠摯地用雙手放進去。
早餐放在乾乾淨淨的白色置物櫃正中央,看起來比剛才的雜亂無章舒心太多。張毅柏
滿意地關上置物櫃的門,走回自己班上時卻又逐漸擔心杜軍馳完全不會發現他送的早餐,
他的心意最終只會變成臭掉的一團餿物。
無論怎麼想都放不下心,張毅柏在完成早上的打掃之後,偷偷摸摸跑去能俯視一樓三
十一班教室的對面大樓。
現在早已過了學校規定的上學時間,三十一班卻三三兩兩,只來了大約十個人,雜亂
而冷清。大部分的人都在玩耍,甚至蹲在走廊牆角抽菸,只有陳在楠一個人坐在課椅上低
頭溫習參考書。不過大家吵歸吵,活動範圍都集中在走廊或教室後頭——聽說這是杜軍馳
給大家的規定,不要打擾陳在楠用功。
突然,張毅柏看見毛立帆踩著夾腳拖出現在走廊轉角,雙腳開開,略外八地朝三十一
班教室走去,右手拎著一個袋子,搖來晃去。張毅柏睜大眼,隨即欣喜不已。他第一次這
麼感謝毛立帆。
毛立帆拎的塑膠袋,正是他買的早餐!
張毅柏聽不見聲音,只能看著毛立帆把早餐拎到陳在楠面前,然後一番比手畫腳,像
是在跟陳在楠炫耀。然後拖來一張塗了不少立可白的課桌和一張背靠被砸爛的課椅,坐到
陳在楠左邊,然後把早餐一一從袋子裡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接著拿起三明治就要拆開來吃
。
張毅柏見狀,激動地瞪大眼,雙手抓緊欄杆,在心裡吶喊不行!然後就看見陳在楠迅
速奪走三明治,把三明治重新放回桌子上,抬頭用嚴肅的表情對毛立帆說著什麼,似乎是
在訓斥說這是別人給老大的早餐,你不能吃。之後毛立帆雖然一臉可惜和想吃,但確實不
再碰那些早餐了,張毅柏微微鬆口氣。
聽見上課的預備鐘響,沒等到杜軍馳,張毅柏還是只能返回班級教室。中午時候再次
來到同個位置觀望三十一班,卻依舊不見杜軍馳人影。
不過,既然早餐已經被帶去教室了,那麼杜軍馳看到應該會吃吧?
張毅柏這樣想。
張毅柏大約在第四、五天的早上親眼見到杜軍馳在教室吃他送的早餐,他看著那畫面
,非常心滿意足,彷彿自己親手餵食杜軍馳。從此之後,他送早餐送得更加起勁,甚至每
一天花心思送不同菜色,跑遍市區各家早餐店和一大早能外帶的餐廳——杜軍馳食量大,
什麼都吃,不挑食,其實還滿好餵養的。
張毅柏就這樣持續送了好幾個月。過了一個寒假之後,繼續送。
然後,在三月的第一個週六,固定派人交信給杜軍馳的日子,張毅柏將黃金獵犬連同
信件一起送出去。
張毅柏怕捨不得,所以一直沒有為黃金獵犬取名。可是半年的時間,他已經和黃金獵
犬培養出不少感情。於是週六當天,他忍不住搭車親自送一趟。
他看著黃金獵犬被負責送信的人牽下車,然後愈走愈遠。黃金獵犬頻頻回頭,睜著無
辜可憐的眼睛不停看張毅柏的方向,似乎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主人不要他了。途中數度停
下腳步,但被人強行拉走。
張毅柏十分捨不得,感覺心在滴血。但養狗的初衷就是為了杜軍馳,讓狗狗陪伴杜軍
馳;而且狗狗去了杜軍馳那裡,也會被愛狗的杜軍馳疼愛。
張毅柏心想自己真是個自私的人,因為無法正大光明,於是強迫黃金獵犬代替自己去
陪伴杜軍馳。
送信者身上裝了監聽器。
送信者開頭便對杜軍馳說這隻黃金獵犬是先生提早送給他的成年禮物。杜軍馳保持了
片刻的沉默,接著才回應:「先生送給我的成年禮物?」
「沒錯。」
「牠有名字嗎?」
送信者遲疑一下,「沒有。」
「是嗎。」停頓半晌,杜軍馳的語氣轉為溫柔,「狗狗,過來——過來呀。嗯,真乖
。我給你取個名字。叫什麼名字好呢?」
張毅柏也好奇杜軍馳會取什麼名字。
「逼逼仔?叫你逼逼仔怎麼樣?喔,有反應。好,以後你就叫逼逼仔。」
張毅柏一頭霧水,不曉得什麼叫「逼逼仔」。問司機,才知道原來是「吹哨子」的意
思,最後的「仔」發四聲「阿」的音——比較正式的念法是「歕觱仔」。
吹哨子……
張毅柏哭笑不得,完全不明白杜軍馳的取名品味。不過念久了,好像還滿順口的。
杜軍馳很快就接受了逼逼仔,離開餐廳時一手牽著逼逼仔,一手提著送信者一併轉交
的裝著狗飼料及用品的黑色背包,嘴角微翹,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令遠觀的張毅柏也不
禁揚起笑容。
□
張毅柏提著要給杜軍馳的早餐,緊貼川堂玄關的紅磚外牆僵站著,右手邊轉角彎進去
就是一排排的置物櫃們。按照平常,他現在應該已經把早餐放進櫃子裡,坐在教室裡溫習
課本了。可是,今天卻出了一個意外!
杜軍馳斜倚著二年三十一班置物櫃旁的白色牆壁,吞雲吐霧,守著自己的置物櫃不走
!
張毅柏低頭看一眼手錶,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了,刺鼻的煙味依舊源源不絕地從杜軍馳
的方向飄來,提醒張毅柏自己還不能動。
踏入校門的學生漸漸多了起來。玄關外牆直面校門口,即使張毅柏待的位置偏了一點
,但是一直站在那邊不動,也足夠顯眼。尤其園遊會之後,校內就一直流傳張毅柏和柳芷
芸交往的緋聞,任憑張毅柏否認也止不住流言擴散,於是張毅柏也成了半個校內知名人士
。
不曉得迎接第幾個學生的注目禮,張毅柏紅著耳朵,窘迫地低下頭。
不然今天就別送了吧?張毅柏心想。
趁著沒人出入校門,他扒著牆角探頭望進去,置物櫃一疊又一疊,從他這裡壓根看不
見杜軍馳,只能看見冒出的白煙,以及聞到撲面而來的更加濃厚的煙味。他嗆了幾口,怕
被發現而捂著嘴巴不敢咳太大聲。
明明之前杜軍馳吃他送的早餐,都吃得心安理得,也從來沒派人調查是誰送的早餐,
怎麼今天突然在這裡堵人?
張毅柏繼續等五分鐘,可是杜軍馳依然守株待兔,他只好埋頭小跑步,從川堂最東邊
的置物櫃走道匆匆撤退了,留下守在最西邊走道的杜軍馳。
張毅柏以為杜軍馳是一次的心血來潮,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整
整一個星期的上學時間,杜軍馳破天荒地沒有上學遲到,一直守在同個位置,似乎沒抓到
人就不善罷干休。
新一週的一天,張毅柏沒再看見杜軍馳,以為杜軍馳終於放棄了,於是他悄悄走過去
,卻在走近幾步的時候忽然瞥見杜軍馳其實還在,只是今天換了個橫向走道的角落位置待
著,距離三十一班的置物櫃也是極近。大意的他登時暴露在杜軍馳的視線範圍內,他趕緊
低頭,加速路過三十一班的置物櫃,然後搶在杜軍馳抬頭之前,腳尖一轉,如風般溜進左
邊轉角,假裝自己只是一個不經意的過客。
心臟撲通撲通大力彈跳,撞得他胸腔有點疼,氣管像是被緊繃的神經勒住了,呼吸不
禁變得粗重。他背靠著牆壁喘息,卻始終感覺芒刺在背,不敢鬆懈,背脊繃直。他慢慢移
動腳步,提著哆嗦的心臟,盡量不發出半點聲響。但是塑膠袋在他手指上隨著晃動而發出
輕微的摩擦聲,他僵了一下,總覺得空氣裡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在流動,逼得他有點喘不過
氣。
不行,別在這時氣喘發作啊!
張毅柏緊張,撫著跳得亂七八糟的心臟,然後驚見斜斜投射在右手邊走道上的影子像
一把刀一樣正朝他逼近。他趕緊沿著走廊跑了,生平從未跑得這麼快,抵達教室時喘得上
氣不接下氣。回過頭,身後沒有追兵,他鬆一口氣,全然不知道自己如果再晚個幾秒鐘逃
走,就會真的被杜軍馳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