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楚雲天看著和自己對桌而坐用膳的陌千翠,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即使忙於軍務,楚雲天仍盡量騰出時間陪陌千翠一同用膳,也和他吃一樣的清粥,沒
有半句不滿。但這幾日觀察下來,卻發現陌千翠精神不見好轉,食慾也越來越差,讓他始
終將此事掛在心上。
陌千翠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碗表示已經吃飽了,楚雲天見狀,也放下手中碗匙,開口
問:「可是身體哪裡不適?」
「我沒事,只是不怎麼餓。」陌千翠搖搖頭道。
「你這幾天越吃越少,」楚雲天看了眼陌千翠碗中餘下的粥,「是吃得不習慣?這幾
天吃的是清淡了些,吾再讓御醫來給你看下,如果可以,就讓你多吃點肉……」
「多謝殿下費心,我真的沒事……只是……」陌千翠急忙澄清,卻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楚雲天追問。
陌千翠沒有馬上回答,他知道自己的模樣瞞不過楚雲天,很快找了藉口:「只是……
距離出兵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很擔心……」
「戰事有墨大人排策,龍將軍領兵,你毋須擔心。」楚雲天道:「你只要待在東宮,
就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也沒人能帶你離開。」
「我知道,我擔心的是……」陌千翠頓了下,聲音突然變得細如蚊蚋:「我擔心
的……是你……」
聽到陌千翠的話語,楚雲天露出微笑:「吾不會有事的,吾向你保證,一定平安回
來。」
楚雲天的保證並沒有讓陌千翠安心,他只是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前些天和陸修見面時,陸修對他說的話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舊學堂的阿德哥哥,他確實記得。
沒記錯的話,阿德哥哥姓李,在學堂中算年齡稍大的孩子,因此大家都叫他阿德哥哥
。阿德哥哥不愛念書,課堂上的問題往往答不出來,常被先生責罵,也因此和他同年齡的
人都陸續離開學堂時,他一直沒離開。
直到他離開學堂,大夥兒還開玩笑道:終於被打怕了,逃走了吧。
阿德哥哥不念書,到處跟人打架,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又衣衫不整,以至於陌千翠
見到他,完全沒跟以前那個阿德哥哥連想在一起。
「你都沒變,我一見你就認出來了。」陸修笑著道:「我記得你以前在學堂時成績就
很好,但你那麼安靜一個孩子,做什麼都瑟瑟縮縮的,真沒想到在送進儀國的那些人中,
你會是最貼近政權中心的人。」
陌千翠愣愣地看著他,陸修繼續道:「你入宮後,洛王為避免你身分暴露,便少傳訊
給你,而你我有緣在此重逢,要不是被我發現殿下把你關進天牢,根本沒機會救你出來,
你運氣可真好。」
「是……你?!」陌千翠瞠目結舌,他那時燒得神智不清,只覺得那蒙面人聲音耳
熟,哪料到劫他之人竟是陸修。
「我猜你是身分被發現了,擔心你的安危,所以把你救出,怎知你防備心那麼高,死
活不肯跟我走。不過也幸好你沒死在雪地裡,洛王傳旨,如果你還有命,有更重要的任務
交託於你。清尚能否在即將到來的戰役中獲勝,全看你的表現了,」
「我……?」陌千翠的聲音在顫抖。
陸修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塞進陌千翠手中,一面道:「戰前失帥,儀國必定大
亂,如此清尚便可一舉攻下。」
陌千翠愣愣地看著手中瓷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陌小弟,我知道你在儀國待了這些年,可能跟這裡的人生了感情,但我們終究是清
尚人,身上留的是清尚的血。你沒忘了是誰在你飢餓窮苦的時候伸出援手給你飯吃?是誰
讓你接受教育成長至今?不是儀國,是洛王。我們要效命、報恩的對象,是清尚洛王,這
點你萬不可忘了。」陸修語重心長:「我在舊學堂時,書念不好,徒有一身蠻力,洛王沒
有因此放棄我,反而看上我的體格,讓我轉而習武,後來進入儀國軍中。洛王讓我們每個
人發揮一己之長,你不但頭腦好,還有此機緣接近太子,這是上天給你報答洛王的機會,
此舉功成,你和你母親都少不了封賞。大哥勸你一句,別為了私情而耽誤大事。你該知道
怎麼做。」
陌千翠低著頭沒有說話,他不可能動手害楚雲天,他心中對清尚並無任何眷戀,更遑
論對洛十二有感恩之情;但陸修有意無意提及他的母親,似有威脅之意,讓他不知該如何
是好。
陸修又對著陌千翠曉以大義一番才離開,獨留下不知所措的陌千翠一人。他把瓷瓶藏
在身上──這裡是東宮,藏在任何地方都有被發現的可能,就這麼發著愣,直到心月送點
心進來,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楚雲天陪陌千翠用膳完畢,雖想繼續留下多陪伴一會兒,卻馬上有要事傳喚,楚雲天
無奈,只得起身前去。
「殿下,」陌千翠突然拉住了楚雲天的衣袖,他很少出現這種孩子氣的行為,因此楚
雲天有些訝異。陌千翠隨楚雲天站起身,顛腳將臉湊進楚雲天,貼在他耳邊低語:「晚
上,我有事想跟你說……我等你回來。」
楚雲天被陌千翠主動的親近弄得一陣心跳加速,捧著他的臉面吻下去,唇舌交纏了一
會兒,才依依不捨地分離,低聲應諾:「好。」
楚雲天離開後,心月便端了茶水進來。陌千翠等她放下手上的東西,把她叫到身邊,
問:「從我那天入宮後未回,到你跟冬秦被殿下傳喚入宮,這段期間可有聽說什麼事
情?」
心月一臉不解:「大人是什麼意思?」
「那幾天,有發生什麼事嗎?任何事,不論是朝政還是軍隊,或坊間任何傳聞……」
陌千翠補充說明道。
心月仔細地想了想,最後搖搖頭:「我一開始以為大人您是被殿下留在宮中,所以即
便沒有人來傳話,我也沒有主動詢問,那幾天都待在宅子裡。」
「那,入宮之後,可有聽到什麼?任何傳聞都可以。」陌千翠又問。
「我前幾天有聽說……就是您剛醒來的時候,有聽到東宮的姊姊們說,殿下為了調查
您的身分,命樞密院墨荊臣大人親自負責此事。」心月道:「太子殿下千交代萬交代,關
於您的事情不准外傳,我不曉得殿下是怎麼對外解釋的,但是您這次事件,殿下非常祕密
在調查……」
心月越說越小聲,偷偷觀察陌千翠的表情,又道:「大人,我也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什
麼事了,但是我不敢問,我知道一定是很嚴重的事情,況且現在又要打仗了,我很怕,所
以覺得不如不要問……」
陌千翠默默聽著,沒說什麼,又讓心月把在外守衛的冬秦叫進來,問他一樣的問題。
冬秦沒有馬上回答,一會兒才道:「大人,太子殿下命令過,屬下什麼都不能跟您說。」
陌千翠看著他,冬秦又道:「殿下不是懷疑您,是懷疑您身邊的人。」
「我知道。」陌千翠淡淡地應了聲,陸修的事擺在眼前,楚雲天這樣做的確是正確的
方式。
「您不必懷疑屬下跟心月,她跟屬下一樣,原本服侍太子殿下,殿下重視您,才把屬
下二人調來您這裡。」冬秦難得多說了些話:「殿下現在懷疑的人,大人您心中應該也有
底。」
陌千翠沒有回應,冬秦默默站了會兒,便行禮退出了房間。
他知道的,楚雲天那麼聰明,還有朝中第一智者墨荊臣在旁,陸修恐怕早已被盯上
了。楚雲天讓龍霄帶陸修來見他,說不定不只是讓他有個聊天散心的對象這麼單純。
想到這裡,陌千翠心中有點難過。
雖然入宮時就有所決心了,知道宮中本就充滿算計與陰謀,但……也許是因為這些年
來被楚雲天保護得太好了,直到自己親身經歷,才曉得活在算計之中是什麼滋味。
楚雲天一直都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嗎?隨時都在算計與被算計之中,面對每一個接近自
己的人,都得抱持著防備心。
陌千翠忍不住想,自己剛入宮時,楚雲天是怎麼防備他的?後來又是怎麼……相信他
的?
──不,也許,楚雲天也並非全然相信他。
陌千翠躺回榻上,整個人縮進棉被裡。
陌千翠等到戌時將盡,楚雲天才帶著滿臉的疲憊回到寢宮。他讓宮女替他換下厚重的
華服,才走到仍坐在榻上看書的陌千翠身旁,道:「今天議事較久,回來晚了,還以為你
會先歇下。」
看著楚雲天強振精神與他說話的模樣,陌千翠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又有些動搖。「你
累的話,就去沐浴就寢吧,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必非今天說。」
「吾不累,關於你的事情,比什麼都重要。」楚雲天握著他的手,柔聲道。
陌千翠看著楚雲天,突然問:「儀國何時出兵?」
「先行部隊七天後就要前往邊境了,吾會與這一批軍隊同行。」
陌千翠一愣,胸口倏然縮緊,微微發疼:「這麼快……」
「沒事的,吾不會親上前線。」楚雲天安慰道:「吾大儀軍士個個精良,由龍將軍領
兵,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了。」
陌千翠回握住楚雲天的手,聽到七天後楚雲天就要出發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
猶豫。
在他糾結的時候,楚雲天又開口主動問:「所以,你要跟吾說的事情,是什麼?」
陌千翠鼓起勇氣看向楚雲天,道:「殿下,我……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楚雲天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馬上道:「當然。」
「雲……雲天……」陌千翠心跳越來越快,決心豁盡一切,反正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上次,我們沒做完的那件事……要不要繼續?」
楚雲天顯然沒想到陌千翠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愣愣地看著他,一時沒有回答。陌千翠
主動貼近楚雲天,生澀地吻他,原本只是怯怯地四唇相貼,不一會兒就被楚雲天捧著臉
頰,發展成一個深入的吻。
陌千翠被吻得七葷八素,等到分開的時候,已經被楚雲天摟在懷中,楚雲天看著他,
眼神中帶著情慾,卻並未失去理性,沉聲問:「你在想什麼?」
「想你。」陌千翠想都沒想就回答,將臉貼在楚雲天的頰邊,撒嬌道:「在你出發
前,我想要你……雲天……」
楚雲天的呼吸有些急促,陌千翠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勾起了他的慾望。楚雲天正值青
壯,又尚未納妃,需要一個抒發生理需求的管道。而陌千翠非常樂意當他的對象。
楚雲天沒有動手,心裡還在琢磨陌千翠為何突然主動求歡,陌千翠卻不願讓他冷靜思
考似的,在楚雲天面前主動解開自己的衣袍,又道:「你不願意嗎?是因為……你仍介意
我背上的……」
「吾不介意那個。」楚雲天很快打斷他的話:「只是你……是因為戰爭在即,你在不
安?」
「是……」陌千翠握住楚雲天的手,「我很怕,怕很多事情,我知道你會說一切都沒
事,可是我……還是怕……很怕……如果再也見不到你……」陌千翠的聲音越來越抖,也
越說越小聲。
楚雲天回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是吾沒用,無法減輕你的不安跟害怕……」
陌千翠再次吻了楚雲天,輕聲道:「至少在你出征前,我想被你擁抱……好不好,雲
天?」
楚雲天看著他,道:「吾有點後悔剛才沒讓宮女幫吾多脫兩件了。」
陌千翠竟笑了:「沒關係,我來幫你脫。」
陌千翠此語比什麼都還的催情,加上許久不見他露出笑顏,楚雲天覺得胯下硬生生脹
了一圈,抵著布料叫囂著要出去。
楚雲天先解開了腰帶,才道:「好,千翠幫吾脫。」
陌千翠一件一件脫下楚雲天的華服,緊張得雙手都在顫抖,一個環扣弄半天才打開。
楚雲天看在眼裡只覺得可愛,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終於把楚雲天身上連同裏衣都脫下,陌千翠看著自己面前赤裸的楚雲天,突然羞得不
知道該把眼神放在哪裡,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
「不脫你自己的衣服嗎?」楚雲天開口提醒他。
「啊……好。」陌千翠低著頭也開始脫下自己的衣服,要脫下裏衣時,動作還是因遲
疑而停頓。
要讓背後的烙印在光天化日下坦露……
「沒事的。」楚雲天知道他遲疑的原因,大掌覆住他微微發抖的手:「這裡只有你
吾,沒有別人看到,沒事的。」
楚雲天短短的話,又讓陌千翠心中湧起一股酸澀。
為什麼他要生為清尚人?為什麼生在清尚的他卻要來到儀國遇到這個人?為什麼……
他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單純地愛著一個人?
「怎麼了?」見陌千翠泫然欲泣的臉,楚雲天溫聲問。
陌千翠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楚雲天替陌千翠脫下了最後一件單衣,伸手輕撫他的後背,手指頭觸摸到了因為烙字
而讓肌膚產生傷痕的地方。
陌千翠全身猛地一顫,不自覺地想要躲開楚雲天的觸碰,楚雲天卻不讓他逃,雙手一
撈就把人抱進懷中。兩人初次裸裎相對,肌膚相親,光是這樣就讓陌千翠滿臉通紅,心跳
快得像是失控一般。
然而楚雲天沒做什麼,只是用手指指腹輕觸著被上的烙痕,把兩個字仔仔細細摸了一
輪。背上的烙字是陌千翠心中最深的傷疤,羞愧地把臉埋在楚雲天的肩窩,顫抖著問:「
你……介意嗎?」
「介意。」楚雲天想都沒想就回答。
陌千翠以為楚雲天會給他否定的答案讓他安心,卻聽到他毫不遲疑的介意二字,心口
彷彿被冷不防刺了一刀,他顫抖得更厲害了,只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顏面繼續活於世上,更
不該出現在楚雲天面前。他掙扎著想要離開楚雲天的懷抱,楚雲天卻收緊了雙手,不讓他
離開。
「你是吾的人,吾當然介意你身上有別人留下的痕跡。」楚雲天的唇貼在他的耳邊,
輕聲但肯定地道:「想到那人曾經帶給你這麼大的痛楚,吾當然介意;想到這些年都讓你
獨自背負這麼沉重的秘密,吾當然介意……千翠,你懂嗎?你懂吾介意的心情嗎?」
陌千翠在楚雲天懷裡顫抖,心中雖因楚雲天的話感動不已,然而想到自己瞞著楚雲天
的秘密,又覺得自己實在不值得他這樣真心相待。
楚雲天不再說話,把陌千翠放躺在床上,再次深深吻住了他。
……
性事的激烈遠超出了陌千翠的預料,和楚雲天交纏了一輪,他已經全身酥軟,雙腿幾
乎闔不起來,而初經人事的地方還在發疼,讓他只能癱軟在床榻上喘氣,腦袋一片空白。
楚雲天也喘了一會兒,伸出雙手把他摟進懷中,輕聲問:「還好嗎?」
陌千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顧著緩和呼吸,沒有答話。
楚雲天又心疼又自責,「吾太粗魯了,第一次就這樣對你……宮中有傷藥可塗抹傷
處,吾等等就命人拿來,替你塗抹。」
「不、不用……」陌千翠沒多想便婉拒,他還記得等等要做的事,對他來說,身體上
的傷痛已經不重要了。
楚雲天當他是害羞,忍不住露出寵溺的微笑:「這沒什麼,宮中后妃都有此需要,你
別硬撐,不然……」楚雲天停頓了會兒,壓低音量貼著陌千翠的耳朵道:「傷著了那裡,
下次做的時候怎麼辦?」
陌千翠才剛退去的紅潮又染紅了整張臉。
「先沐浴吧,吾把你全身弄得又濕又黏的。」楚雲天不再逗弄陌千翠,一便起身一面
道:「吾喚人──」
「啊、等、那個……」陌千翠手足無措地拉住了正要下床的楚雲天,有點窘迫地開
口:「叫、叫心月就好……不然……太丟人了……」
「哪有什麼丟人不丟人的。」楚雲天為他的反應感到好笑。
「我、可是、我……」陌千翠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緊抓住楚雲天不放。
「吾知道了,吾吩咐心月就是,不讓其他人知道。這樣可以嗎?」楚雲天妥協道。
陌千翠這才點點頭,鬆開了楚雲天。
楚雲天下床穿上單衣和外袍,便往外走去找心月。陌千翠一等到楚雲天的身影消失在
門外,便翻了身往床頭爬去,伸長了手臂打開床邊的一格木櫃,裡面有幾條高級綢緞做的
手巾。陌千翠沒有時間,一口氣把全部都拿出來抖開,從手巾裡滾出了一個小瓷瓶──正
是陸修塞給他的那瓶毒藥。
陌千翠打開瓶封,裡面的劇毒是液體,他毫不遲疑地仰頭將之全數嚥下。
毒藥發作得極快,才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感到毒藥流過的喉嚨火燒般發疼,痛楚從喉
嚨一路往下,很快地他的胃部也傳來劇痛,瓷瓶從他的手無力地滑落。陌千翠倒回榻上,
在人生即將結束的時刻,他腦中浮現的,還是楚雲天的面容。
『吾只說最後一次。不論你是儀國人,還是清尚人,吾楚雲天,只愛陌千翠一人。』
楚雲天真誠的告白迴盪在他腦中。
但……
若我不是『陌千翠』呢……
你還愛我嗎……
他聽到楚雲天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他勉力轉頭看向門的方向,失去意識前,他看到楚
雲天朝他走了回來,臉上似乎還帶著微笑,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
=
不好意思前天忘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