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山包貨包到三更半夜，意識開始渙散，手裡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機械般進行著，直到
電腦喇叭發出「叮」一聲，立刻把他從賽河原拉回來。
他急急忙忙起身走向電腦旁，一個不小心還撞倒一疊擺在一旁還沒包防撞包材的貨，他嘖
了很大一聲，歷經千辛萬苦，點開了對話訊息。
「賣家您好，因為我要死了，不想麻煩家人還要幫我取貨，所以請您幫我取消交易，謝謝
您。」
林哲山盯著這視窗愣了愣，他先檢查買家買了什麼東西，發現那東西好像就是他剛才在包
的那一個。
然後現在這買家跟他說他要死了？
他覺得他必須好好想想。
想他該是要套出對方的話幫對方報個警，還是吃一筆取消訂單的記錄影響自己的生意……
「這位買家您好，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過去您在小店賣場也買了很多商品，我看了一
下記錄，都是魔法少女芭拉拉的週邊，相信您一定很喜歡這麼作品吧！」
「這次您下標的商品都是採取預購制的，如果取消交易的話，就算反悔也沒辦法再用這樣
的價格獲得同樣的商品，這是多遺憾的一件事情呢？」
買家那方面看著林哲山所輸入的回覆，他也只是默默地敲著鍵盤，一再向賣家道歉。
「賣家真的很對不起，我真的要死了……」
「都還沒拿到本命的花凜凜！而且還是超豪華特仕組！你就真的甘願在見到花凜凜之前離
開這個世界嗎？你真的要拋下你最喜歡的花凜凜嗎？」
買家是想堅持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的手速遠沒有林哲山來得快。
「死哪有本命重要！」林哲山義憤填膺地用力敲著鍵盤，心裡吶喊著這隻PVC當初只收了
最少的訂金一千元，現在買家取消交易的話，他就要現虧好幾千，而且這還是隻台灣沒多
少人推的冷門角！
要轉賣掉很難啊！林哲山都可以看見最後那隻花凜凜只能堆在自己幾坪大的小小倉庫裡生
灰一輩子。
結果買家沒說話了，直接到後台取消了訂單。
林哲山哪可能如他所願。
「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取消訂單！」
「我真的沒有辦法能去取貨……」
「你可以請家人取貨！」
「我不想麻煩他們……」
林哲山皺起眉思考，背後是堆積如山等著他包裝寄出的各種商品。
他又研究了一下買家的資訊，後台顯示了大概的居住區域，要是買家沒亂填的話，和他的
工作室相距得並不太遠。特別是他查過買家原本超商取貨的店家地址後，發現就在附近而
已。
「那好，既然你不想麻煩家人，我直接送過去給你。」
「……咦？」
「你還有辦法活到明天嗎？」林哲山問完都覺得這個問題很怪，所以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
的水，管他的。
「是可以……」
於是林哲山自作主張地約定和買家明天早上十一點在買家原本預定要取貨的超商外見面。
買家之後沒再說話了，林哲山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三點，而他的貨還沒包完！明天十一點還
要出門約人面交！
快死的才是他吧！
隔天早上，林哲山想辦法用最不傷害紙箱以及內容物的方式，騎著摩托車來到約定的超商
。
時間還早了一點，他把東西扛到了超商裡面，店員一臉驚恐地走過來。
「先生不好意思，這麼大的貨品我們店裡不收，要麻煩您叫貨運喔！」
「抱歉，我是想進來買個東西，怕放在外面會被偷，我買完東西就拿出去了。」
林哲山打發掉還是很擔心的店員，去買了飲料又拿了兩個飯糰之後結帳，再繼續搬著箱子
走到外面由超商提供的桌椅那裡坐著等。
邊等邊吃早餐邊滑手機，看看有沒有其他買家傳來的對話訊息。
林哲山等到了十一點，花凜凜的買家毫無回應。
他開始覺得是不是真的不太妙？
人是真的死了還是想用裝死的方式拗到他取消訂單？
不行，他絕對不能輕易妥協，否則有一就會有二，有二就是永無止盡。
「買家您好，我已經到底約定的超商外面了，請問您到了嗎？」
林哲山憤憤地輸出這句話，很快就發現對方已讀訊息。他還在想自己得到的會是「抱歉，
買家已經死亡，我是他的某某家人」還是「買家本人的回覆」。
不一會兒，買家的訊息姍姍來遲：「對不起，睡過頭了，我馬上過去。」
林哲山心裡罵了一串髒話，也只能繼續在超商外頭等。
等到他的手機都滑掉了10%的電量，中間還得不斷回覆其他買家的各種奇葩問題，這下又
有一個買家說家人車禍沒辦法取貨了。
他心裡幹意滿點。
幾分鐘後，林哲山背後有個怯怯的聲音開口：「你是折扇先生嗎？」
林哲山回頭，只看到一個看上去沒什麼精神，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整團的低氣壓下，臉上
有些病態的蒼白，看不出來有什麼太過明顯的表情，簡直是個移動的負能量擴散源。
「真的……很抱歉……讓您特別跑一趟……」
……連說話都是一樣有氣無力。
一瞬間林哲山心裡產生了對於買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好奇心，只是他立刻將這個想法拋
諸腦後，他該想的是快點搞定這筆交易，快回家包他的貨，不然一堆買家催貨催得跟討債
一樣，真的很受不了。
「您購買的商品就在這裡，可以先撿查有沒有什麼問題。」
買家也真的自備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割起箱子，林哲山不知怎地開始試著想看對方藏在長
袖衣服底下的手腕，是不是有什麼錯綜複雜的痕跡。
然而林哲山沒看到。
買家慢條斯理地確認完商品的情況，當下就將剩下的款項結清，直接用手機上拍賣網站替
林哲山留了一個好評。
了了一椿事，林哲山在心裡嘆了口氣，準備離開時，才想起他還有一樣東西沒拿給買家。
「我原本還以為如果你是找理由惡意棄標的話，就一定要去相關的玩具社團掛你。」
買家低頭心虛地開口：「抱歉……」
「不過看在你有來面交的份上，我是不知道你遇上什麼可能會捱不過的困擾，可是我可以
從你以前一直拼命在我的賣場買花凜凜的週邊就知道你很喜歡這個角色，那一定是她的身
上有什麼你想要而缺乏的特質。這年頭的魔法少女番根本就不是做給小朋友看的，而是給
我們這種成年人看的，才更能夠看出裡面編劇想要傳達給我們的各種訊息。所以說，你從
花凜凜身上看到了什麼？」
買家一時間沒想到林哲山會跟他說這麼多。
「還要想是不是你對她的信仰不夠啊？」
買家趕緊說：「我很喜歡她就算面對一個人解決不了的敵人，也會想著努力，要是真的沒
辦法，她會選擇相信她的伙伴。」
林哲山從口袋拿出一個他意外從倉庫找到的花凜凜壓克力吊牌，遞給買家。
「算是特別服務，別傳出去嘿，不然我虧大了。」林哲山聳聳肩，朝買家得意一笑，「這
下你有能夠相信的伙伴了，最動不動就我要死了啊！」
買家底頭看著手裡的魔法少女吊飾，抬頭朝著林哲山問：「以後可以再跟您面交嗎？」
林哲山停下腳步，白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跑這一趟少賺多少？又沒多遠！要面交來
我店裡啦！」
買家抿著嘴唇憋著笑，說：「好！」
這件事也不過就是林哲山遇到的各種買家鬼故事裡的其中一則。算是買家沒有變成鬼，他
的倉庫也沒因此產生鬼的庫存的一件佳事。
後來他還常常拿這件事當作他和朋友之間的談資。
朋友聽完了事發經過，非常幹話地問：「你幹嘛不去弄個邪教好了，還是寫什麼心靈雞湯
，都比你窩在這裡賣玩具來得強。」
「你看不起賣玩具的逆？」
「怎麼會呢，扇哥，我的模型還等著您店裡趕快到貨呢！」
林哲山翻了翻進出貨記錄，知道眼前這傢伙會過來找他抬槓，目的就是要問他預購的模型
到貨了沒。
「疫情啦。」
「幹你中國！」
朋友怒喊的同時，有個人影出現在林哲山位於小角落、因為貨太多，於是塞兩個人就顯得
有點擠的小店面門口。
那個人朝著裡面探頭探腦，太過可疑的行為引起林哲山的警戒，想出去卻還被人擋著。
他頓時開始思考他是不是該整理一下他的店面，不然別人都把他店搬空了，他還卡在櫃檯
這裡，豈不是笑死人嗎？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林哲山隔空朝來者喊話。
背後沒長眼睛的朋友終於明白林哲山剛才扭來扭去的動作是要幹嘛，連忙退開騰出空間讓
人去接客。
林哲山沒少白朋友一眼。
走過去，看見來者的臉，他愣了一下。
說曹操，曹操就到。
是長了順風耳，還是真得這麼巧？
張生洵提著一條他剛才過來時買的蜂蜜千層蛋糕過來，一臉不好意思地開口：「老闆，之
前給您添了很多麻煩，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
林哲山覺得他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像是害他特別跑一趟出門送貨還等了對方二十分鐘，
就這點表示？
好吧，他還滿喜歡吃這家的蛋糕的。
林哲山仰著頭，雖然身高比人矮，他的氣勢還是足的。
「喔……那沒什麼。」林哲出隨後還很職業病地提起，「對了，剛好昨天我看到官網有釋
出週邊的新圖，過幾天應該就會開預購了喔。」
張生洵臉上帶著幾分笑意道：「老闆，我是想來應徵的。」他指指店門外那張已經不知道
貼在那裡多少歲月，紙張泛黃，上面的彩色墨水都褪色的「誠徵工讀生」。
林哲山手裡的蜂蜜千層蛋糕突然變重了。
他以為這是張生洵沉重的心意。
不是，是他朋友看到食物就搶著想拿過去開來吃。
「幹，你餓死鬼喔？」
「有吃的幹嘛不吃？」朋友招呼站在門口的張生洵，「裡面是擠了一點啦，既然是你帶來
的，也一起吃啊！」
經過店門口的路人看見裡面擠著三個大男人在吃蜂蜜千層蛋糕，那畫面怎麼看怎麼違和。
吃到一半，朋友覺得口渴就跑去買飲料了。
林哲山一邊拿衛生紙擦掉桌上的蛋糕屑，瞥向坐得端端正正的張生洵。
「你說你要來應徵？」
「是的。」
林哲山想了一想，「履歷呢？」
「我只有104和1111的，老闆您要看哪個？」
三小，誰有錢在那裡刊廣告找工讀生？
最後林哲山還是拿著張生洵的手機把他在104上的資料看過一輪之後，心情複雜地把手機
還給張生洵。
「年輕人，你剛畢業一年，還有大好前途，來我這裡打工做什麼？我只給得起勞基法最低
薪資，你這學歷出去隨便找一個工作薪水都不知道幾倍了。做人要想得長遠一點，興趣和
工作結合是好處，可是有時候興趣不能當飯吃啊！」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在這裡工作。」張生洵誠懇地開口，「還是說我的條件不符合老
闆的要求？」
林哲山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有更好的發展……」他頓了頓，頓時明
白了什麼，「還是說你這個人是宅到可以為了本命在玩具店打工的那種？」
張生洵的表情先是有幾分錯愕，隨後反應過來，笑笑地說：「是。」
於是過一陣子大家都知道折扇的玩具店來了一個超級年輕超級帥的新員工。
大家都以為他高不可攀，沒想到聊起模型頭頭是道，還可以跟其他店家避之為恐不及的超
龜毛玩家聊出一段屬於鋼彈的情誼。
於是折扇的玩具店闖出了名聲－－能搞定那個大魔王，折扇的玩具店到底是什麼來頭！
網路媒體文字訪談、實際採訪，最後甚至還有yter跑過來找他們合作拍開箱影片，折扇的
玩具店名氣再上一層樓。
生意變得更好後，玩具店搬離了一開始小小的店面，換了一個更氣派的，也找了更多的新
員工。
從一個拍攝商品、上架、整理訂單、出貨，每天還要開店、叫貨、搞預購等等，什麼大小
事全部通通都得自己來的一人商店，轉變成現在一堆雜事有工讀生幫自己做，甚至還有人
把各種商品販售情況的分析報表整理好，再說明給他聽的老闆，林哲山只差手裡沒拿根雪
茄再開一瓶82年的拉菲。
沒有明亮的高樓層辦公室，只是隔壁租了一個小地方充當行政辦公的場所。空間不大，還
是隔了一個小房間當成林哲山這個老闆的辦公室。
他就坐在辦公室裡沉思，他當初讓張生洵來他店裡打工到底是好是壞。
好的好像是他家的玩具店，瞬間從爸爸那邊接下來的店變成可以跟其他大型連鎖玩具店打
對台的規模，壞的是他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耽誤了張生洵的人生？
每週例行向老闆進行報表分析的時間，行政辦公室只剩下一個負責庶務、領著比最低薪資
還高一點點，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就進來的妹妹。
張生洵站在老闆辦公室外禮貌地敲了下門，同時朝妹妹開口：「店裡有點忙，要妳過去支
援一下喔。」
林哲山聽著張生洵報告他們這星期的業績報表，同樣的想法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張生洵也注意到林哲山的思緒不全在這些數字上，快速地做了總結之後，問道：「老闆，
是我剛才的報告有什麼問題嗎？」
林哲山向後靠在椅背上，有點無力地開口：「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他嘆了口氣
，「阿洵，你真的覺得在我這裡工作好嗎？」
張生洵笑道：「我很喜歡在這裡的工作。」
「說的也是啦，會做這行的大多數是因為喜歡。要是對自己的商品都沒有足夠的熱情，來
買東西的客人也會發現店員怎麼對自己店裡的商品一點也不了解……大多數來我們店裡買
東西的客人，除了少數是各取所需，很多人想要的，其實是可以藉此找到有共同喜好的人
彼此交流，分享自己的快樂。」
林哲山還待在從父親那裡接手的小小店面時，因為生意沒很好，以現在汰舊換新的速度來
說，根本就跟古董沒兩樣的庫存太多，偶爾遇到有客人跑到店裡挖寶，找到了絕版很久的
週邊時，林哲山總會默默將對方如獲至寶的表情收在心裡，集結成冊，成為一個又一個他
差點撐不下去，想跟爸媽討論把店收進來時，讓他繼續前進的動力。
張生洵也很認同林哲山的想法。
「能一直待在自己喜歡的人、事、物身邊的話，真的是件很快樂的事情。」他頓了一秒，
笑道，「哲山。」
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緒的林哲山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張生洵平常都是「老闆」、「老闆」
地喊他，這幾年來直接叫他名字這種事，今天是頭一回。
「欸，你該不會上一秒跟我說和喜歡的人事物工作很快樂，下一秒就說你要離職吧？」
話說回來，林哲山也覺得張生洵的決定也沒什麼不對。
「也是啦，如果你有更好的目標可以前進，轉換跑道也不是不行。」
「我的跑道的終點就在這裡。」張生洵笑道。
聞言，林哲山終於把注意力放在張生洵身上。
「你這是想篡位嗎？」
張生洵臉上的笑意絲毫不為此感到意外。
「是要求升職，老闆。」
「你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再升下去想飛天啊？」雖然他們的員工加加總總也才十六人
。
張生洵不慌不忙拿出手機，點開了什麼東西後交給林哲山。
林哲山接過一看，是仿照履歷表製作的表格，資料是張生洵的，希望應徵職位是林哲山的
配偶欄。
「所以說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
「是的。」
林哲山繼續盯著張生洵的手機好一會兒。
在意識到他沒擋了張生洵的前途，而是張生洵自己的選擇時，他便釋然地笑了。
「行啊，反正這職位也缺人。」
E
「……是任何人來應徵都能直接到職嗎？」
「你以為我前面三年觀察期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