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有一小段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電視上漸入尾聲的電影。陸
鴻棠抿了幾口啤酒,還是很不習慣氣泡充斥口腔的那種感覺,他皺起眉,將鋁罐放回桌上
,皺著臉哈出了一口氣。
何淺側眸看了他一眼,笑說:「不會喝就算了,不要勉強。」
說罷他自然地傾身拿過陸鴻棠沒喝幾口的啤酒,一點遲疑也沒有地就湊到嘴邊喝了起
來。陸鴻棠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道:「喂,那是我喝過的!」
「你喝過就喝過啊,我又沒有潔癖。」何淺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三兩下就把陸鴻棠
喝過的那瓶啤酒喝得見底。
空罐子在何淺手裡很快被壓扁擱回桌上,何淺又開了一罐,還沒半小時這已經是第三
罐了。本來想說自己才沒有潔癖的陸鴻棠皺著眉看看桌上的空罐又看看他,改口問他:「
你喝太快了吧,你明天沒有行程啊?」
「有啊,早上八點要到公司。」
「那你還喝這麼多!」
啤酒的酒精濃度並不算高,何淺也自認酒量還算不錯,但他仍是偏過頭,似笑非笑地
和陸鴻棠說:「所以明天早上就靠你叫我起床了。」
「你想得美。」陸鴻棠白了他一眼,「我才懶得理你。」
何淺的笑聲悶在喉嚨裡,半晌後他轉了回去,目光直盯著電視螢幕,每幾分鐘才仰頭
喝一口酒,喝的速度倒是比方才慢了不少。
直到電影開始播起片尾曲,何淺手裡那罐啤酒還有一半左右,他不顧形象地打了個嗝
,末了抹了把嘴,沒頭沒腦地開口:「你知道……黎薇薇下個月初就要生了嗎?」
陸鴻棠哪可能知道,只是何淺似乎也沒想聽他回答,自顧自就把話接了下去,「一月
的時候我還在想,今年最後一場演唱會要提早籌備,我要設計一個讓所有人見證的最浪漫
的求婚橋段,讓她終生難忘。呵,誰想得到啊,最後終生難忘的是我。」
微量的酒精雖不致醉,卻是開了何淺的話匣子。大約是把陸鴻棠歸在失戀同盟的一員
,何淺這次對他沒有設防,把自己和黎薇薇從相識相戀,到最後狼狽分手的過程通通都說
給他聽。
「我老家在中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家裡是開瓦斯行的,瓦斯你知道吧?雖然現在
大多都改用天然氣了,但瓦斯還是有人在用的。總而言之呢,我的原生家庭並不優渥,很
普通、很傳統,很……鄉下,反正我是知道她一直看不太起我的家庭狀況。她只見過我爸
媽一次,還是我爸媽北上來看我的時候見的,我爸媽滿喜歡她的,覺得她漂亮又得體,但
她嘛……雖然見面的當下沒有表現出來,但事後還是感覺得出來她其實滿嫌棄的。」
這幾年何淺成名了、也賺了一些錢,完全有能力將父母接過來一起生活,可他們大半
輩子都生活在鄉下地方,早習慣了那裡的環境步調,和老鄰居們關係也一直都很好,說什
麼也不願意搬過來。
不願意搬就不搬吧,何淺沒有以孝心之名強迫他們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同樣他也從
不強迫黎薇薇一定要跟他一起回老家,每一次自家二老提起,他都替黎薇薇想好藉口,還
會以黎薇薇的名義帶些禮盒、保健食品回去探望他們,以至於一直到分手之前,何父何母
對黎薇薇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何淺覺得自己該做的都做了,也認為就算以後結了婚,他也能在父母與老婆之間取得
很好的平衡,卻不想這些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黎薇薇根本不想和他過一輩子,才會在有
個家世背景物質條件都比他好的人出現時,用最不留情面的方式逼他分手。
「說真的,物質上我也沒虧待過她,別說出去玩出去吃飯都是我買單了,她想要什麼
奢侈品我也都盡量滿足。」何淺又灌了口已經不那麼冰的啤酒,而後沉沉吐了口氣,又自
嘲地勾了下唇角,「大概是我現有的條件還是讓她覺得不夠好,帶出去很丟臉吧。」
這八卦的訊息量太大了,陸鴻棠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嘴唇張了張,幾秒之後略有些
突兀地咕噥道:「黎薇薇原來這麼渣啊……虧我媽還很喜歡她演的戲,明天就叫她以後不
要看了。」
何淺被他的反應逗得想笑,原先鬱結在胸口的那一股氣也莫名消散了大半。他往後將
整身重量壓進柔軟的沙發椅背,換了個更慵懶放鬆的姿勢,朝陸鴻棠挑了挑眉,「我說完
了,換你?」
「換我什麼?」
「你前陣子不也失戀嗎?我看你條件不錯啊,說說看是怎麼樣的女孩子眼光這麼高,
連你都看不上?」
陸鴻棠捏著竹籤的手騰空一頓,微斂著眼眸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像交換秘密一樣,
小聲而快速地告訴何淺:「我不喜歡女孩子,我是同性戀。」
何淺有些意外地瞪大眼眸,陸鴻棠卻誤會了他這表情裡的涵義,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放心吧,你才不是我的菜。」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有點意外。」何淺說著,邊忍不住上下打量陸鴻棠。
何淺也有認識一些同志朋友,只是大多說話談吐和穿著打扮或多或少都帶著一點女性
氣質。相較之下陸鴻棠和他身邊的同性戀都不太一樣,雖然人長得白白淨淨的,還被他撞
見過哭哭啼啼的樣子,但舉手投足間沒有他既定印象裡同性戀特有的那種氣質。
要不是陸鴻棠主動提起,何淺根本沒往那裡想過。
何淺這人雖然生得筆直,但對於性向異於自己的人並不歧視,於他而言喜歡就只是一
個動詞,對象是同性異性本質上並沒有任何區別。
「意外就意外,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覺得的人。」陸鴻棠嗤了聲,並不怎麼在乎
何淺的反應。
「所以,」何淺停了一秒,而後問道:「你上次抓著我喊的叔叔,就是甩了你的那個
人?」
「那不是我親叔叔,沒有血緣關係的,你不要想歪。」陸鴻棠眉心輕攏,接著又說:
「而且我們也沒在一起過,談不上甩不甩的。」
何淺斜斜地扯了下嘴角,「哦,單戀啊,真純情。」
相較於何淺方才幾乎沒什麼隱瞞地說了一通,陸鴻棠就顯得有些保留,短短不到幾分
鐘就把自己從單戀到失戀的過程講完了,甚至沒有提及溫敬暉和羅研兩個人的名字,畢竟
他們一個是何淺的老闆、另一個也算是何淺的朋友,陸鴻棠再怎麼不喜歡羅研,也做不到
替人出櫃這種事。
陸鴻棠說得含糊,何淺也沒有逼問到底的意思,只開導他年紀還這麼輕,將來還會遇
到很多人,難過一下就好,不要真就吊死在一棵樹上,也不要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而陸
鴻棠斜睨了他一眼,也和他說人渣就別留戀了,以後找對象眼睛放亮點。
兩個人分明都是帶著一絲調侃的口吻,卻在彼此的話語間找到同為失戀人士的一點安
慰。
夜色也深了,何淺和陸鴻棠分食完盤裡最後一點食物,將狼藉的桌面收拾乾淨後,才
一起準備上樓盥洗休息。
踩在臺階上,何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眨掉溢出眼眶的生理性淚液,一邊半開玩笑
地和身旁的陸鴻棠說:「明天早上七點,記得叫我起床啊。」
「作夢吧你。」
兩人一路鬥嘴到樓上,進房門前,何淺忽然回頭喚了陸鴻棠一聲,陸鴻棠半轉過身,
對上他被酒精醺染得微微泛紅的臉,和明顯輕鬆許多的笑意,說:「謝謝你聽我講這麼多
有的沒的,早點睡,晚安。」
何淺突然這麼坦率地道謝,反而讓陸鴻棠不自在了起來,他抓了抓頭,有點彆扭地也
回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