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幾天的大雨,濕熱,更顯得人煩躁不堪,使得薈萃堂更加門庭若市。
「來這地方圖個清靜,卻不想更擁擠。」那位不用預約就能在客滿狀態的薈萃堂得到
個人包廂的客人,笑著喝茶,情緒上似乎不受人潮或天氣的影響。
「也許到薈萃堂也不全是圖清靜。」凌霄今日不登台演奏,身上也就不是繁重的釵鈿
禮衣,淺色的青碧衣裙盡顯輕盈安逸:「您也不是吧!」
「我從來就沒有清靜的時候,所以來看看你,便覺得自己還有餘裕能面對塵世。」
凌霄在翡翠菸斗裡細細添上草藥,交給對面的人:「您每回這麼說,我就總覺得辜負
,說到底該盡早還了恩情的,我卻總是拖延,真是愧疚。」
「你現在在蘇慕身邊也挺好,」那人扶著菸斗,淡色的唇靠在菸嘴上,讓凌霄為她點
火:「越是著急的事越是該慢慢琢磨。」
點好了火,凌霄放下火柴:「抱歉,一直以來,竟然是讓您為我擔心。」
「別這麼說,」那人慢悠悠的抽了一口菸,緩緩吐出全是藥味的白霧:「你本性不適
合做這個,勉強你做,自然是得等你適應。」
凌霄本想回些話,但那藥味先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味道不是『花神』?」
「嗯,『花神』已經無效了,換了這個,叫『借走阿努比斯』。」女子自己多次被這
藥名逗笑,現在提起還是掛著笑容的:「以前呢,還可說一年不如一年,現在,真正是一
日不如一日了,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凌霄笑不出來。被說過許多次,但他學不來那虛實切換的把戲。
「這個,收著吧。」女子把一小支白色隨身碟放到凌霄面前:「掌櫃爺爺和我商議定
了,這是我們極重要的新路線。無論如何你是該想想往後了。」
凌霄收下,他該繼承的工作,多年來以如此形式讓頂頭上司親自轉交,是上面的通融
也是出格,但如今景況,恐怕已經不容許他再任性。
「下次我到您那裡去吧。」凌霄回答。
凌霄來為她上一巡茶,完成工作後,便讓她獨自在包廂待一會兒。有時會有其他人來
訪,凌霄從不過問。但從今日起已與往昔不同。
以往姜聿星循例來見那位客人時,沒刻意躲著老是待在後場、不愛過問外場的凌霄,
但今日不同往日,只是他沒發現。
姜聿星進包廂裡,首先總是把目光停在那一套茶具上,看著還冒著煙的茶湯,似乎是
自己的念想還有餘溫。
但儘管一旁還有別的杯子,姜聿星卻從沒喝過一口。
「怎麼你自己一個來?阿寧呢?」
「下個月老頭子過生日,我讓他去辦些事了。」姜聿星盡量想把話說得自然,卻免不
了還是略帶僵硬。
「那還是老樣子,這段時間凌霄心情不好,你就別來了。」她放下菸斗,把一個壓印
絳紅牡丹的深色信封交給姜聿星,上面沾滿了和菸斗相同的藥味。
「看著你和那個劉默暄,我這殘生都覺得有意思了。說來我年紀都小你許多,卻還有
幸看見大多數人一生看不見的形形色色,也不枉我辛苦撐著一口氣了。」
姜聿星拆開信封看了看:「掌旗過獎了,我不太懂,但是我就當一種讚賞收下。不過
這信上老掌櫃交辦的事……。」
「掌櫃的說,這是我們的新絲路,想交給你做做看,姜總可別跟我說你不敢。」
姜聿星笑了一下,抬頭看對面的女子:「多謝掌旗的信任,但是我並不覺得我現在就
有這個能耐,兩、三年之後說不定可以。」
女子抽了口菸:「我倒認為老掌櫃的眼光不會錯,你現在的條件正好,也許他老人家
就是盤算著你無路可退,這樣的人才會不怕死的往前衝。」
姜聿星低下頭去,臉色變了不只一次,想說什麼卻半天也沒開口。
「凌霄遲早接上我的位置,這是早就定了的事,可是他至今都逃避著,該學的也學不
到一半,我已經不大好了,萬一我走得急,你怎麼也得有些身分地位,幫襯著他吧!你覺
得老掌櫃盤算得沒道理嗎?」
「我知道,對於這一點我無話可說。」姜聿星嘆了口氣,收起信:「只是我想,以我
現在的能力的確勉強些,萬一我早死……。」
「他來接這個位置,就是勞心費神日子不安逸,扯不上血光之災。」女子笑著吐出一
口菸:「放心,他會好好的,許諾不了他桃花源,卻保他依然是山巔上的白雪。」
「好。」姜聿星不再說什麼,道別後就走人。
姜聿星到薈萃堂的停車場時,一眼就看到了方鎮寧;心情本來就不大好了,現在又看
到這人,更是煩躁,臉色當場便冷了下來。
他走到自己的車邊逕自打開車門,本來不想理人,卻先被方鎮寧抓住手。
「我不是叫你別來薈萃堂了嗎?」姜聿星忍著當場罵人的衝動。
方鎮寧早習慣了他的脾氣:「還是我來開車吧!你今天是來見掌旗的,你哪一次見完
之後還能專心開車?今天看起來還特別不好。」
姜聿星被觸動,狠狠瞪了方鎮寧一眼,卻沒辦法反駁,何況如今多了一事,他更是少
不了方鎮寧;看著這個他一手培養起來成為左膀右臂、最通曉自己內心的人,如今反像是
挾此優勢要脅他就範,姜聿星心裡不免嘔氣,還恨。
方鎮寧多年和姜聿星形影不離,確實成了最了解他的人,姜聿星都還杵著,他就接過
了姜聿星手中的車鑰匙,坐進了駕駛座。
「總裁,請上車。」
姜聿星無話,像以往般進了車後座,叫方鎮寧開車。
姜聿星在吩咐回公司之後,便陷入沉默,在後座透過照後鏡死死盯著方鎮寧,不只一
次的欲言又止,然而那焦躁不安的樣子並沒造成方鎮寧的困擾,他熟悉,這是姜聿星面臨
壓力卻又難以求助,正獨自壓抑暴躁的模樣。
「阿寧。」長時間的沉默後,姜聿星還是叫出了這個名字。
方鎮寧感到欣慰,他也透過後視鏡看了看姜聿星,雖然那一臉憤懣的樣子還沒變,但
方鎮寧等到了,姜聿星終歸是需要他的。
「什麼事?」此刻,方鎮寧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興。
「上面的派了新工作,這次要動用南美的軍備送到中亞。」
方鎮寧顯得疑惑,臉色變了又變,趁著停紅燈的時候才開口:「以我們目前的實力,
操作南美的官方對毒梟戰爭已經達到平衡,雖然要分神去干涉中亞,但也不到承擔不住的
地步。」
「你是不是過度樂觀了?我們南美才剛平衡而已,現在就把東西送出去,家門空蕩,
不是找死嗎?」
「掌旗她雖然年輕,安排和調度上卻沒有一次是躁進的,要人做事,資源向來給得充
足,我想她一定有某種程度的自信,才會要我們去冒這個險。」
「你好像很信任她?」
「跟您見過他這麼多次,我自己發現的;她背後不知道是誰,但給我們的資源卻是國
際上數一數二的門路,而且給得輕易,那她手上握著的豈不是更多?說不定中亞她已經做
了安排。」
像是稍微放鬆了下來,姜聿星重重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不知是整理思緒還是打算延續
話題,喃喃自語般說著話。
「那你知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個有錢有勢,還有跨國生意的家族,會把兵工廠交給
沒有血緣關係,又隔了好幾層、甚至算不上合夥人的外人來做?
「也會找沒血緣關係的人去接班,這看起來不像陰謀嗎?
「那支菸斗裡面,裝的真的是藥草嗎?」
方鎮寧不接話,一路安安靜靜的把姜聿星送回公司。
回到公司,姜聿星焦躁未減,似乎是多次反覆思考之後才決定的,打了電話給劉默暄
,然後進了辦公室的浴室。
方鎮寧有預感今晚大概又是加班到天亮的行程,通常焦躁到這程度,姜聿星也是睡不
著的,他想這是姜聿星最需要人陪的時候,而,沒有一次他不在。
儘管姜聿星不愛他,如今甚至厭惡他,但姜聿星不能沒有他,甚至……。
「阿寧,你在幹什麼?」浴室的門開了一條縫,姜聿星的聲音傳出來。
「呃、」方鎮寧被嚇了一跳:「我正在幫您整理待會用的資料。」
「進來!」
劉默暄進辦公室的時間大概十點,以姜聿星的時程表來說還算早,但他很少在下班後
還被叫回公司。
這種情況通常在姜聿星南美的工廠出狀況的時候發生。實際出了什麼事他不太清楚,
姜聿星從不讓他涉入太深,然而突然的大筆進帳或大筆支出在國際間流通,還伴隨著傷
亡,劉默暄再蠢都知道那不是正常營運能產生的事件。而那些不是正常公司營運金額,都
需要他當場計算、作帳並籌資。
但這次劉默暄匆匆趕到時,先見到了略帶憔悴、眼角泛紅的方鎮寧在泡咖啡。
「阿寧,怎麼了?」
方鎮寧趕忙搖頭:「我沒事,總裁已經在裡面等您了。」
「喔,」劉默暄摸摸自己口袋,掏出鈔票:「麻煩你幫我買瓶可樂。」
「嗯?」方鎮寧一時反應不過來:「呃、員工冰箱有……」
「沒有百事了,幫我買百事。」劉默暄一臉誠懇請託。
「好,您稍等。」方鎮寧不明所以,只能拿錢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