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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一刻的廟口茶話會
一例一休政策讓林哲山被迫成為一個有人性的老闆,替原本打算一個月三十一天都要
上班的張生洵排了休假,還放話說不想看見張生洵出現在地下街。
「被」休假的張生洵問老闆他能去哪裡?
林哲山隨口說了一個地方。
於是張生洵逛完了鶯歌陶瓷博物館,在旁邊的麥當勞吃了一餐,再晃到三峽老街。
張生洵想著來都來了,不如求個平安符保祐他跟林哲山能平平安安。
雖然他沒很信這個。
不過張生洵想著,這既可用來證明他聽了林哲山的建議出來走走,自己沒待在家裡,
也有他的一點私心。
會看見旁邊的月下老人,不過是張生洵的隨意一瞥,心裡就動了腦袋,將平安符遞給
他的廟方人員讀懂了空氣中的氛圍,看似隨意地提了一句宮裡的月老也很靈驗。
只是看著廟方貼在牆上的祭拜指示,張生洵什麼也沒準備,反正他也沒很信這個。
聊勝於無地跳過準備祭品的部份,走著後續流程,在心裡默念了林哲山的身家資料,
就連星座、血型都報了,還怕月老沒找對人,追加林哲山位在地下街的店鋪號碼。
爾後,張生洵照著廟方人員的提醒,拿起桌上的筊杯,在擲筊之前又在心裡默念他想
牽紅線的對象是林哲山。結果擲了幾次筊,通通是笑筊。
旁邊的廟方人員看著張生洵面帶茫然的求助表情,在張生洵開口之前,過來問了原委
,待張生洵回答後大笑出聲。
「你這個少年家遐爾緣投,對方會歹勢嘛真自然啦!主神是笑恁兩个互相意愛煞攏毋
知,你著較大膽咧!」
廟方人員說完便給了張生洵一記象徵著「年輕真好」的鐵砂掌。
張生洵向前踉蹌兩步,穩住身體,接過廟方人員給他的紅線,放空了腦袋走出廟門。
看著眼前在疫情影響下堪稱荒涼的老街景象,張生洵收起紅線,格外小心地把求來的
平安符也收好。
他沒很信這個,但他知道林哲山偶爾會跟附近賣佛教文物的尼泊爾人聊天。
離開那座香火應該算得上鼎盛的媽祖廟,張生洵吸了一口成份中,金牛角的味道佔了
百分之八十七的空氣,感覺他的肺部充滿糖份。
即便路過一間看來古色古香的茶店,瞥了一眼裡頭的年輕老闆正與坐在對桌的客人品
茗閒聊,茶香還是沒能沖淡鼻腔內的甜膩。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歷史與現代的衝突中,不經意抬頭看向一條人行道以外那棟建築物
外面以石板刻著吳服店的招牌,向下一看卻是一間賣豆花的店家--還有背倚著紅磚石柱
,咬著手中那杯珍珠奶茶吸管,同時玩著手機的孫韋喬。
張生洵起初打算無視孫韋喬的存在,卻又倏地想起孫韋喬的前東家和林哲山那副稱兄
道弟的模樣,已經跨出的步伐硬生生轉了一個彎。
孫韋喬老早就發現張生洵了。
他知道張生洵大概沒發現他,便好整以暇地繼續待在原地,吸起幾顆飲料杯裡的珍珠
慢慢咀嚼,再喝一口甜膩膩的奶茶,配著空氣中同樣膩人的香味,連同被他嚼爛的珍珠一
起吞下吐。
等到吸第二口飲料時,孫韋喬看見注意到他的張生洵遲疑了大約一秒的腳步,最後朝
他走過來。
孫韋喬想過他是不是該趁張生洵真的走過來之前的幾秒鐘拔腿就跑。今天老街上的人
潮不多,他認為相較於張生洵,他擁有地主優勢,他馬上就能在腦中勾劃出幾條甩開張生
洵的逃跑路線。只是在想起兩人的身高以及腳長差異後,他打消這個念頭。
而且他不認為張生洵會做出替他前東家打抱不平,想把他抓回蘇桓一面前的行為。
孫韋喬便在張生洵走到他面前停下後,抬頭看了張生洵一眼,一反他先前在蘇桓一的
店裡打工時裝出來的那副乖巧模樣,揚起的嘴角裡帶有幾分的挑釁,咧著嘴笑道:「喲,
這不是心機男嗎?」
張生洵面無表情,禮尚往來地朝孫韋喬回了一句:「好過你這隻咬布袋的老鼠。」
孫韋喬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悶笑了兩聲,咬著吸管又喝了一口奶茶配珍珠,愜意地
問張生洵:「幹嘛?你要把我這隻老鼠抓回去給主人交差嗎?」
「派出所就在路口,也不用那麼麻煩。」張生洵淡淡地開口。
孫韋喬在心裡罵了一句,掉頭就想走。
張生洵伸手抓住孫韋喬的手臂,問:「吃豆花嗎?」
「啥潲?」
張生洵拉著孫韋喬走進豆花店,兩人的互動稍微地引起店員的注意,放下手機,來到
兩人桌邊,嘴裡介紹店內的菜單,趁機觀察兩人。
張生洵看著貼在牆上的菜單,思考好一會兒,才決定點碗綠豆豆花。
「五十元的話,可以選三種料,需要加刨冰嗎?」
「三種都綠豆,刨冰不用,謝謝。」
坐在張生洵對面的孫韋喬嘖了一聲,「你請客嗎?」
張生洵反問,「你拿走那麼多錢,連碗五十元的豆花都吃不起嗎?」說完,他把目光
放在孫韋喬擺在桌上的那杯珍珠奶茶上。飲料店的標籤正好對著他,光這一杯的價格就要
六十元。
「對啊對啊,我買完這杯珍珠奶茶,全身上下就只剩四十塊了。」孫韋喬翻了個白眼
。
「也給他一個綠豆豆花,和我的一樣。」
「誰要跟你一樣啊!綠豆男!」孫韋喬大聲反駁,並且要求店員改單:「我要花生!
還要紅豆跟芋圓!要刨冰!」
等到店員離開後,坐在靠牆座位的孫韋喬整個人都快貼在牆壁上,軟爛得像是沒有骨
頭,兩眼卻直盯著張生洵,整個人警戒得彷彿要豎起全身的毛一樣。
「你到底想做什麼?」
張生洵只是拿了根店家提供的衛生湯匙,拿紙巾把湯匙擦了一遍,「吃豆花。」
「你當我白痴嗎?」
「你想太多了,我沒那麼想。」張生洵淡淡地回答。
孫韋喬嗤笑一聲,「我才不相信你就真的只是想來吃豆花。」
「信不信隨你。」張生洵不可置否地開口。
張生洵表現得越是平淡,孫韋喬就越是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趁什麼時候悄悄聯絡什麼
人。即便他心知就算張生洵這時向蘇桓一通風報信,蘇桓一也沒通天的本領能在短時間內
趕到這裡。
然而張生洵彷彿看出了孫韋喬的顧慮,開口道:「我也沒向誰打小報告。」
「你以為我會信你?」孫韋喬滿臉寫著別把他當傻子。
張生洵還是那句「信不信隨你」。
隨後他又補了一句:「你不覺得很有趣嗎?」不過孫韋喬給予任何反應,他逕自說下
去:「外面的石雕招牌刻的明明就是吳服店,這裡賣的卻是豆花。」
孫韋喬瞇起眼睛,他總覺得張生洵話中有話。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不要在那裡彎彎繞繞,講那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張生洵靜靜地看了孫韋喬好一會兒。
「我只是單純對老街失去過去的繁華有幾分感慨而已。你知道這裡以前曾經是北部的
茶葉以及樟腦的主要集散地嗎?清朝開港通商之後,台灣盛產的茶葉以及樟腦吸引了不少
外國商人,附近的茶葉、樟腦或是其他產物都會先集中在這裡,再藉由淡水河運送到下游
的大稻埕、當時的艋舺或者新莊地區……」
「你是來吃豆花,還是來幫我上歷史課?」發現張生洵似乎真沒有其他意圖,孫韋喬
忍不住開口打斷在他的觀察期間,擅自開啟話題的張生洵。
張生洵淺笑,「你不是要我說點你聽得懂的?」
「操!」孫韋喬沒忍住試圖在趁張生洵沒注意時,在桌下踹對方一腳。
想當然爾,孫韋喬沒得逞。
兩人間的氣氛似乎有那麼點劍拔弩張,卻又不到隨時都可能翻桌開幹的程度。
店員在這時送來兩人點的豆花。
看孫韋喬沒有下一步動作,張生洵將他擦過的湯匙放在孫韋喬的碗裡,重新拿一根新
的湯匙用衛生紙擦乾淨。
「這家店我也是第一次來,沒機會串通店員下毒。」
孫韋喬還是弄不懂張生洵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看著自顧自開始吃起豆花的張生洵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他不過就是不想浪費食物。
能在觀光景點長久營業的關鍵不出幾點:商品真的好、只是賺觀光客的一次性消費、
房子自己的。
固然外頭招牌刻著吳服店,可以直接排除第三種可能,不過孫韋喬認為,這家豆花店
應該可以歸類為第一種。他自認沒吃過什麼好吃的東西,但這家豆花店,無論是淋在清冰
上的黑糖漿,還是口感綿密又充滿黃豆香的豆花,又或者是熬煮得絲滑順口的花生與紅豆
、彈牙又充滿嚼勁的芋圓,都讓他吃得一口接一口。
相較於孫韋喬的狼吞虎嚥,張生洵每一口都是細細品嚐食物在他的舌尖上綻放的滋味
。
在此同時,張生洵看著孫韋喬那副被食物征服的模樣,輕輕地拋出一團毛線誘導。
「你這段時間都待在這裡?」
孫韋喬立刻警覺地抬頭瞪向張生洵,「你還說你不是想通風報信?」
張生洵單純舀了一勺糖水,慢慢飲下,「通風報信對我有好處?」
「莫假。」孫韋喬冷笑一聲,「你當我不知道你打算利用我牽制那個姓蘇的嗎?」
張生洵別有深意地「喔」了一聲,「原來你知道。」
「你當我瞎了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孫韋喬沒好氣地回答。
「確實。」張生洵笑道:「當你覺得世界很大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世界這麼小。」
孫韋喬不滿地開口:「你對說人話有什麼障礙嗎?」
「那就換個話題。」張生洵說:「雖然你常常穿著制服出現,可是你和同齡的其他人
不同。你不會和人主動聊起學校的事,這通常有兩種原因,一是在學校的人際關係不好,
所以不想說;二是認為打工的地方和學校屬於兩種不同生活圈,所以不想讓不同圈子裡的
人知道自己在另一個生活圈中發生的事,更別說你是因為偷了東西之後才會在蘇老闆的店
裡打工。」
孫韋喬的動作頓了頓,「那又怎樣?」
他才不在意。
他不會在意張生洵是不是用制服上的校名還有他的名字查到什麼資訊。
「我有個朋友在補習班工作,帶過幾個和你『同校』的學生。我請他幫我問問他那的
學生裡,有沒有人聽過『孫韋喬』這個名字。他帶的高二班沒人聽到,最後是在高三班問
到的。」
「查別人的事讓你很有成就感嗎?」張生洵聽出孫韋喬語氣裡的咬牙切齒,「變態。
」
張生洵若有所思地看著這時低著頭,盯著那碗還沒吃完的豆花,試圖假裝一切都「沒
什麼」的孫韋喬。
他想起朋友特地從補習班林立的那條街跑過來,和他約在美食區,藉由一頓飯的時間
,和他聊的那些事。
"
「我一、二年級都和孫韋喬同班,平常是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是有一次上體育課,
那時學校更衣室剛好整修,廁所也客滿,我跟幾個同學待在教室換運動服。反正都是男生
嘛!你有的我也有,所以那時有幾個人覺得孫韋喬換個衣服還要遮遮掩掩很奇怪,就跑過
去扯他的衣服。」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身上真的全是像電影裡面被圍毆的人一樣,全部都是大片小片
的烏青,還有結痂的傷口,很長一條,真的很難猜到底是被什麼東西打的。菸疤也有好幾
個。」
「鬧他的那些人嚇得全散開,然後就裝做什麼事都沒有,全都跑出教室了。」
「我?我是覺得他很可憐啦……可是他好像沒有想要找人幫忙的意思。而且我能做什
麼?跟老師講嗎?我是有想過,也問過他,可是他還是不太願意。既然他自己是那樣,我
也不能幹嘛。」
「一年級的時候還好,就是偶爾會曠課而已。到了二年級,他曠課的次數變比較多。
本來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誰把當時在教室看到孫韋喬身上全是傷的事情講出去。那些鬧
他的人,原本在班上也都是比較愛作怪的那群,所以我也很驚訝他們怎麼沒把孫韋喬的事
情傳出去。反正二年級的時候,他可能被家暴的事情在班上傳開,也傳到老師那裡。」
「有次我被叫去辦公室出公差,就聽見我們班導和輔導老師在講孫韋喬的事,好像是
在討論要不要通報社會局還是什麼單位,說有打算要去孫韋喬他家做家訪。」
「我一直在想,如果老師沒去孫韋喬家的話,說不定對孫韋喬來說會比較好。因為在
老師做完家庭訪問之後,他就沒來學校了。這個真的很難不去聯想,會不會是他家的人因
為老師知道了,所以才對他怎樣。後來他好像隔了半個月才來學校,我有遇到他,那時他
一直低著頭,不過我還是有看到他臉上有還沒好的傷。」
「之後我就聽說他休學了。」
"
蘇桓一和林哲山幾乎無話不談,所以張生洵也輾轉得知關於蘇桓一逮到孫韋喬時的部
份細節。
他一開始是看蘇桓一對孫韋喬那麼有興趣,所以打著把人找回來之後扔給蘇桓一,讓
蘇桓一將注意力全放在孫韋喬身上,如此一來,就不會再有電燈泡妨礙他和林哲山培養感
情的如意算盤。
可是事情的發展有點超出張生洵的想像。
蘇桓一只有孫韋喬剛跑走的那幾天,會在林哲山找他一起吃宵夜的時候,對著林哲山
抱怨幾句。
幾天後,蘇桓一不再談論孫韋喬的事,看上去似乎已經對孫韋喬不感興趣,張生洵也
沒聽說蘇桓一去報警。又過了一陣子,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空有情報,卻找不到需要的人,張生洵沒必要比蘇桓一還在意孫韋喬的下落。
日子還是照樣過,蘇桓一也找了新的工讀生。
張生洵對現在孫韋喬的生活有幾分好奇,也止步於好奇。
「看來你還活得好好的,也不需要我多事。」
孫韋喬察覺到張生洵語氣中的變化,發現對方好像沒打算再繼續剛才那個他不怎麼喜
歡的話題。
然而,因此被引起的煩躁感沒能那麼快平復,連帶著孫韋喬的口氣還有幾分尖銳。
「原來你也有自己在多管閒事的自覺。」
張生洵「嗯」了一聲算是默認,隨後扯開話題:「等下你還想吃什麼嗎?」
孫韋喬眨了眨眼睛,問:「你請客?」
「看情況。」
「嘖。」
後來孫韋喬又吃了串花枝丸以及碳烤臭豆腐。
只需幾枚銅板的價格,張生洵還負擔得起,就跟著吃了串剛起鍋,連帶竹叉都油膩膩
的,撒了胡椒鹽之後被提了味,香氣特別誘人的花枝丸後,他對碳烤臭豆腐敬謝不敏。
孫韋喬還不斷在他面前咬著經過油炸之後再烤,醬汁完全滲入呈現金黃色的臭豆腐表
面的切口,裡面還夾著台式泡菜的臭豆腐,衝著張生洵說好吃。
後者帶著「你怎麼吃得下這種奇怪食物」的表情,滿臉全是嫌棄,走到旁邊的飲料店
買了杯大份量的飲料塞到孫韋喬手裡,並對旁邊賣著花生冰淇淋捲的攤販產生興趣。
「你會吃香菜才奇怪。」孫韋喬把嫌棄還給張生洵。
他已經吃完臭豆腐,伸舌頭舔去沾在嘴角的醬汁,咬著吸管喝了幾口飲料。
張生洵沒和他爭論吃東西到底該不該加香菜這回事。
入秋後的天色暗得早。
時間剛過五點,人潮減少得很快,不少攤商或是店家已經開始收拾起東西,只有那些
賣金牛角的店面還頑強地亮著店內的燈光,吸引尚未離開的散客,帶點來過三峽的證明再
走。
張生洵也禮貌性地買了一盒他也不記得到底點了哪些口味的金牛角,準備踏上穿越三
峽河的那座橋。
下午他還跟孫韋喬說過,就是這像河帶起百年前三峽的經濟。
孫韋喬站在廟口,活像要目送張生洵走到千里之外。
整個下午,除了討論哪家的東西好吃,孫韋喬發現張生洵不喜歡臭豆腐,想辦法拐張
生洵吃臭豆腐未遂之外,他們沒聊什麼會令孫韋喬感到掃興的事。
孫韋喬沒遲鈍到發現不了那是張生洵的刻意配合。
大概猜得到對方的目的,孫韋喬只是不想說破。
天色漸漸暗下。
橋上的攤商也散得七七八八。
街燈亮了起來。
張生洵離開前,說「蘇老闆沒報警」。
孫韋喬得知後,朝張生洵喊:「幫我跟他說,他就是個爛好人。」
有目的的爛好人,沒真的好到哪兒去。
E.
這個「E」,只是這一個短篇結束。
這是一個系列,後面還會有其他短篇,
只是我想留個能讓自己下台的台階,才會一篇一個「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