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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条家的三日月宗近曾經是哨兵的頂峰,首席哨兵,但是在他意外失去結縭
的次席嚮導一期一振吉光之後,對於執行首席哨兵的職務意興闌珊,於是首席哨
兵候補前來挑戰他,讓他得以順利的退役,以普通人類看來尚稱年輕的年紀過著
悠閒的退休生活。
事實上一開始也是如此,除了例行訓練仍然保持著之外成日無所事事,連弟
弟小狐丸也看不下去,逼著他外出打工順便復健,於是他便撿些讓人覺得大材小
用的尋貓尋狗尋人任務,不過沒多久他就發現某些失蹤人口不是傷殘的哨兵就是
傷殘的嚮導,不知不覺的在一年半裡匯集了十幾件在手邊,其中也包含了幾個月
前收到這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嚮導的一件。
理論上有「塔」在嚴格管理的哨兵嚮導人口會失蹤來說就是件相當奇怪的事
情,他們身上的晶片讓「塔」能完全掌握他們的行蹤,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三日月宗近也弄到了一件能夠遮蔽晶片訊號的非法儀器,讓他懷疑這件事情可能
並不這麼簡單。
「有個奇怪的地點你要不要去查查看?」
他從跟他差不多資深的嚮導古備前鶯丸友成那裡收到了曖昧不明的訊息,他
不知道他從哪裡得到線報的,不過那個地點跟幾個失蹤案之間似乎有著地緣關係
,因為小狐丸有個自稱推託不掉的軍方任務,於是他只好從實驗室裡把同樣是嚮
導的么弟今劍拖出來,以實戰訓練之名逼他外出活動一下。
結果那個地方是間廢棄實驗室,有許多治療艙,但裡面裝著的不是死人就是
空無一物,今劍憑著嚮導的感知能力找到了唯一一名生者,那也是他們在實驗室
爆炸之前唯一來得及帶出來的東西。
*****
「你叫什麼名字?」
這到底是第幾次問他這個問題啦?
「我叫做鶴丸,姓五条,和那個三条家有遠房的親戚關係,就是送我來的今
劍還有三日月,他們家裡還有岩融、石切丸跟小狐丸,我跟小狐丸只有差半歲,
以前一起玩過的!」
被拘束在椅子上,穿著病人服的枯瘦青年非常有耐心的回答了面前醫生模樣
的男人的問題,這個問題他已經不知道回答第幾次了,他了解他們顛三倒四的問
著就是要問出他話語中的破綻,但是真實的事情是不會有任何破綻的。
「救我的不是三日月嗎?還有今劍啊,他們應該可以證明吧?」
不過他面對的還是這個一直拿手帕擦著額頭的醫生,另一群人則透過單面鏡
在另一個房間裡觀察著他。
「他是真的嗎?」
三日月宗近有點狐疑,房間裡蒼白枯瘦的青年和他記憶裡的「五条鶴丸」絲
毫不像。
「是真的。」因為這件事情被找來的嚮導小狐丸謹慎地回答。
「我就跟你說是真的嘛,雖然有點奇怪。」同是嚮導的今劍壓低聲量嚷嚷著。
「是滿奇怪的。」同為頂級嚮導鶯丸友成掩著嘴,笑的樂不可支。
「你對他有什麼疑慮嗎?」小狐丸以精神傳呼悄聲的拜託鶯丸別說他看到了
什麼,一面困惑的詢問兄長。
「以為已經死掉的人再出現,總是覺得有點怪怪的。」三日月宗近搓搓光潔
的下巴,當年發生的事情勾起他稀少的愧疚感,如果這個表弟這些年原來還活著
,那麼人是在哪裡?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他身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要從哪裡說起?」今劍翻著還在更新的醫療檢驗紀錄,「他有典型的治療
艙症候群,但哨兵的體質經過適當的復健就可以改善;他有哨兵的各項特質但是
從來不在紀錄上,個人資料晶片是毀損的,看來『塔』把他漏掉了而且還漏的這
麼澈底,真是不可思議;我覺得比較嚴重的是他沒有辦法建立精神屏障,任何一
個等級低的嚮導都可以隨意侵入他的心靈。」他抬頭往鶯丸與小狐丸那裡得到了
確認,他們能看到的東西比他還多,「——話說回來,他認為是我們三条家不要
他的噎?」
石切丸皺起眉,向岩融那邊確認,「當年『塔』確實回報說他跟他的父母都
死了,沒錯吧?」
「是啊,母親就是在那時候聽說他們一家三口都死了,驚嚇過度病倒,沒多
久就過世了。據說是他的父母到處詐騙了不少錢,也包含我們家的,捲款潛逃之
後被發現屍體,也沒人清楚那些金錢流向,最後父親只說他們一家都死了讓『塔
』那邊結案」當年陪著處理一些瑣事的岩融現在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這樣說
起來確實很奇怪,滅門血案卻沒有找出兇手就結案,父親還叫我們不要追究。」
「父親還不願意讓我去祭拜他的靈位。」小狐丸交抱著雙手,表情隱約透出
不悅,「所以我之後偷偷去過幾次。」畢竟他們只差了半歲,一直都算是玩伴,
他不能理解父親的做法,所以小小的陽奉陰違了一下。
三日月宗近盯著他,一直試著從那張因為過瘦顯得像骷髏的臉上找出當年有
些圓胖男孩的痕跡。
「我真的以為他死了。」
「這樣聽起來『塔』的問題很大。」今劍戳戳手上的平板,他年紀跟小狐丸
又差一截,對那時候的事情印象不是很深,「如果他是真貨的話我們家也是有連
帶責任的吧?『塔』那邊要怎麼回報?」
「『塔』如果連我們三条家都敢唬弄的話,肯定有問題。」岩融和石切丸一
樣都感覺到被背叛的感覺。
「先瞞住『塔』那邊吧,之後再來追查。」三日月宗近做了決定,「此外能
夠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有用的資訊嗎?」
「你還沒有認出來嗎?」鶯丸笑了起來,刻意略過小狐丸提醒他的眼光,他
本就沒打算把他看到的講出來,「他就是伊達家的伊達光委託你尋找的『伊達鶴
丸』啊。」
三日月宗近愣了一下,從手機中叫出當時伊達光給他的資料。影像裡蒼白清
瘦的青年臉上掛著不羈的微笑,還真是跟隔離觀察室裡面正跟醫生東拉西扯、瘦
的跟骷髏差不多的青年很相似。
「但是,有個問題,」三日月宗近還沒有把問題問完,身為嚮導已經先聽到
問題的鶯丸就回答了。
「我也覺得納悶,因為古備前家的晚輩在這一點上沒有對我說謊,伊達鶴丸
未覺醒完全這點毫無疑問,跟他自己宣稱的也一致。」
然而他們之所以將他拘束在椅子上,安頓在這間有靜室功能的觀察室裡,正
是因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哨兵」。
「檢驗的項目最初步的部分出來了。」今劍翻查著平板傳來的資料,「他損
壞的晶片型號與同年度故障率最高的型號一致,從遺傳的基因型態判定他確實跟
我們家有親戚關係,哨兵等級A,與嚮導的相容性還不錯。哥哥們,這人無庸置
疑是真貨。」最後上揚的語尾竟顯得有些興高采烈。
「我來聯絡伊達光,讓他看看是不是他們在找的人。」三日月宗近開啟了手
機的傳呼功能,莫名地感覺到鬆了口氣。
鶯丸斜眼看著三日月宗近,想著裡面這個哨兵的腦袋真有趣。
*****
伊達鶴丸其實還是很搞不清楚狀況。
他覺得四肢肌肉無力難以控制,他們說他有治療艙症候群,不過他沒有什麼
躺治療艙的記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躺進治療艙裡,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
過是才跟一個配合度很高的床伴讓他戴頭套約戰了一晚,下秒鐘張開眼睛就是頭
套的正主兒本人,他還愣了好幾秒鐘才意識到自己見到的是本人,而自己什麼都
沒有穿,披著不知道是誰的外套,頭髮指甲鬍鬚都長的不像話,還散發出一種糟
透了的氣味。
沒有什麼比不見了好多年,結果卻一副不能再糟糕的模樣出現在自己暗戀對
象面前還糟糕的事情了吧。他喜歡驚嚇但不是這種驚嚇啊。鶴丸在心裡面不知道
第幾次吶喊。
三日月、三日月宗近、三条三日月。
光是想著心臟就會發痛,他伸手也遙不可及的,天上的月亮。
他覺得他沒有了記憶裡的桀驁不馴,美貌依舊驚人,因為失去了嚮導而添的
幾分滄桑也只是增加他的魅力而已。鶴丸在一團混亂之中才發現自己把隱藏了那
麼多年的身份說了出來,他明明已經打定主意放棄這個身份。
三日月當然不相信,今劍半信半疑,他們把他弄進了一間私人醫院,他被一
堆人押著搓洗梳理,剪掉指甲鬍鬚跟頭髮,在鏡子裡瞥見自己能夠清楚數出每根
肋骨的身體時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到哪裡去了?他會挨罵的。
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但終於把他弄得像是能見人的樣子。他從旁人的說明
裡知道自己失蹤了不短的時間,讓三日月宗近從一間快要爆炸的實驗室中某個治
療艙裡挖出來。
他完全想不起來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他勉強對所有人都撐著禮貌的微笑,要求聯繫伊達家,有什麼事情伊達家的
律師會處理。但是一臉祥和的首席嚮導數珠丸恆次卻說他的事情不是伊達家的律
師能辦成的,因為「塔」沒有他的正確資料,若讓「塔」發現伊達家竟然窩藏沒
有登記的「哨兵」,伊達家就算有一個連的律師也沒有辦法輕易擺平這件事。
他不是哨兵。沒有登記會牽連伊達家這件事鶴丸早就知道了,當年收留他時
,伊達家老爺就再三地向他保證這不會成為問題,何況沒有登記的又不是只有鶴
丸一個。鶴丸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我覺醒的不完全,不是哨兵。」雖然很難堪
,他還是很誠懇地提醒對方這件事,出身名門卻連哨兵或嚮導也不是,每次說出
來都讓他覺得無地自容。
不過從三日月宗近到今劍到首席嚮導數珠丸恆次每個人都說他是哨兵,他覺
得他們大概是在跟他說笑。
他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這是做夢吧?」
於是他忽然看見了首席嚮導的身邊多了一隻巨大的眼鏡蛇,今劍身邊有著一
匹雪白的駿馬,三日月身邊倒是依舊空空如也,他用力揉了揉眼睛。
「如果你看得見的話,那麼你就是哨兵。」
所以他一時間失去了控制,再度清醒時發現自己被拘束在椅子上,跟自稱是
派來檢查他的哨兵醫生大眼瞪小眼,然而他在等待的伊達家同伴、或者是律師,
遲遲沒有音訊,也讓他心情沉到谷底,對醫生講話的內容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難道、這次輪到伊達家拋棄他了嗎?他無法不阻止自己這麼想。另一個聲音
提醒他伊達家最重視恩義,他們不會像三条家那樣的輕易拋下他。為了轉移注意
力他看向病房裡整面牆的鏡子。
他知道有人在看著他。那面鏡子是單面鏡,鏡子的那一端有人在看著他,他
的皮膚可以感覺到那些視線,既然要看就讓他們看個夠吧,他想,他早就已經墮
落到谷底了,也沒有什麼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
當伊達鶴丸已經開始打算跟醫生抖露他的性癖的時候,房間裡起了一個輕微
的震動聲,滿頭大汗的醫生幾乎是露出如臨大赦的表情拿出手機就這樣的走了出
去,接著進來的是三日月宗近。
「收斂一些,你嚇到等級比你低很多的醫生了,還有,把嘴巴閉上。」
伊達鶴丸被這樣提醒,才發現自己又瞪著三日月宗近的美貌看到呆掉。
「那個、可以放開我嗎?我想上廁所。」
「我已經通知伊達光了,他們不久就會來看你。」三日月宗近站在醫生剛才
的座位旁邊,沒有坐下。
伊達鶴丸沒有忽略掉他話語中的訊息,「為什麼?他們沒有要接我回去?」
「你暫時不能回去。」三日月宗近凝視著他,被那雙夜幕顏色的眼睛看著,
伊達鶴丸本能心虛的低下頭,但他馬上就想起來他現在是哨兵了,是吧?
「為什麼?我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如果三日月宗近是小狐丸或鶯丸這類嚮導,那麼就會看到他腦袋裡已經開始
轉著他們要拿他做實驗等等之類的各式各樣的妄想,然而他只是個哨兵,他只想
公事公辦,心情有些複雜的看著他。
「一件是治療艙症候群,就算我允許,視病如親的數珠丸也不可能放你走;
一件是你可能跟我們正在調查的哨兵嚮導失蹤案有絕大關係,還需要你留下來配
合調查;第三件則是你沒有被登記的問題,只要你好好配合,那麼我保證不會牽
連到伊達家。」
「只要配合調查的話,那麼我就算在伊達家也是一樣吧。」伊達鶴丸努力的
不要一直盯著三日月的臉看。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也沒有你拒絕的餘地。」
「為什麼?」
「因為——」三日月宗近沒有想到他會拒絕,隨便講了一個,「如果你真的
是五条鶴丸的話,多年前你父母詐騙了我父母,在你沒有拋棄繼承之前都算是你
的債務,我允許你用勞務抵債。」
伊達鶴丸一時間啞口無言,隨即爆笑出聲,奈何他還被拘束在椅子上,這椅
子又被固定在地板上,所以就算他笑得眼淚口水都流出來了也沒有辦法擦。
「既然前任首席哨兵大人都這麼說了,我不參加集體解謎活動就是我過意不
去了。」好不容易他笑完了,壓下驟然浮上的傷痛,「那麼,我還有最後二個問
題。」
「你說。」
「第一個問題,我真的很想上廁所,能不能先放開我?」
在觀察室這側的鶯丸制止了小狐丸想要警告兄長的動作。三日月宗近既然沒
有得到警告,也認為他提出的要求很合理,就走上前打算為他解開束縛。
「第二個問題,」伊達鶴丸在他靠近的時候很順臉的把眼淚口水一口氣全擦
到了三日月宗近筆挺的西裝上,他因為愣住了而沒有想過要避開,「你為什麼來
得這麼遲啊,三日月?」
*****
伊達家的人來得比預定的時間還快,在三日月宗近覺得無法跟伊達鶴丸談下
去的時候,他收到了小狐丸的通知,這時間掌握之精準讓他懷疑伊達家或許早就
知道了,只是因為某些因素在等待而已。
這種可能被算計的感覺讓三日月宗近覺得不太爽,然而他沒有時間去追究是
誰算計了他們,因為從看似低調的黑色廂型車被人推著輪椅下來的,竟是已經退
居幕後甚少露面的伊達老爺,他不得不潦草的處置一下西裝,跟首席嚮導數珠丸
恆次一同接待對方。伊達光當然也來了,此外隨侍在老人家身側的則是一名黑膚
哨兵與一名頭髮上有著招搖羽飾與寶石的青少年。
初始顧慮到伊達鶴丸的症狀加上顧慮到伊達老爺的人身安全,他們原打算讓
伊達鶴丸繼續留在有靜室功能的觀察室裡,單面鏡轉為透明玻璃好方便雙方對話
,不過身為普通人類的伊達老爺揮舞手杖斥退他們,主客形式頓時逆轉,他指揮
著那三人作為先鋒進去了那個房間,他們也聽從他的命令,對於其他的哨兵嚮導
來說這是很奇妙的景象,然而既然前任首席哨兵與現任首席嚮導都按兵不動,其
他哨兵嚮導也都沒有行動。
他們隔著玻璃可以直接看到他們互動,頭髮上有著招搖羽飾與寶石的青少年
分明是個嚮導無疑,他先安撫了半躺在病床上的鶴丸才讓其他人靠近,然後是伊
達光抱怨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全不見了,接下來是黑膚青年揍在枕頭上的拳頭
,還有伊達老爺毫不客氣的拿手杖敲打他,鶴丸不躲不閃還只是傻笑跟哇哇叫,
前不久戒備的神態全都融化了。
如果誰還對伊達鶴丸自稱在伊達家的身份表示懷疑,看到伊達老爺與他帶來
的兩名哨兵、一名嚮導和伊達鶴丸之間抱著又哭又笑,大概也不會再懷疑了。然
而嚮導們卻在意起別的事情來了。
「真有趣,我沒有見過那孩子的印象。」鶯丸若有所思。
「我也未見過。」數珠丸恆次也皺起眉頭。
伊達光、伊達龍當然都是化名,不過這種掩飾在哨兵嚮導的世界裡毫無意義
,大家受訓的學校都是同一所,真實身份很容易查出來,然而長期在「塔」的學
校擔任教官的鶯丸卻對這名嚮導毫無記憶,何況這名「無名」的嚮導在面對他們
這些高階嚮導時也頗有餘裕的樣子,讓嚮導們在意極了。
「殘廢的哨兵、相容度過低的哨兵、本來不是哨兵的哨兵、加上不存在的嚮
導,這個伊達家很不得了啊。」今劍扳著手指數數。
「那兩個哨兵就算了,伊達家是普通人的貴族,有什麼本事能藏住一個嚮導
而沒讓『塔』發現?」哨兵石切丸若有所思。
「而且他看起來像是受過良好的嚮導教育,伊達家不可能有辦法教他那種東
西的吧?」今劍尋求其他嚮導們同意,其他嚮導也表示同意。
雖然覺醒之前跟普通人無異,可是從覺醒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很難掩飾自己
的身份。幾年前有個哨兵在普通人家裡覺醒的事件還令人記憶猶新,後來測定覺
醒的哨兵等級為S級,有挑戰首席哨兵的潛質,不過覺醒當下可沒人曉得,因為
他情緒的不穩還造成嚴重的破壞,緊急派出處理此類事件的哨兵們完全不敵,最
後找了當時還是首席哨兵的三日月才能壓制他。
「肯定有人在暗中相助。」石切丸回答么弟的問題,「也難怪那兩個哨兵可
以安然無恙的待在伊達家。」
「不管怎麼說,既然藏了這麼久卻在今天把牌拿出來,等下就知道是誰了。
」三日月宗近瞇著眼睛,很認真的傾聽房間裡的人們在說些什麼。
*****
每個人都捏捏伊達鶴丸的臉跟摸摸他的肋骨,鶴丸除了傻笑之外也不知道能
怎麼辦,畢竟他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伊達光很仔細的詢問了他失蹤那天
的事,但是鶴丸一點印象也沒有,伊達貞表情很嚴肅,告訴他說他的記憶裡缺失
一大塊,鶴丸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伊達光於是用很快的時間簡單的告訴伊達鶴丸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
哪些事情,聽說他很英勇地以一敵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怎麼可以不記得自己這
麼帥氣的樣子;但聽說伊達光去拜訪三日月宗近的時候,他露出責怪的表情。
「有這麼多人能找,你為什麼去找他?」
「是古備前家的前輩告訴我三日月教官在處理失蹤的哨兵嚮導案件,當時我
覺得沒辦法了,想說至少透露一點訊息讓三条家知道,哪裡知道三条家那邊竟然
一點動靜也沒有。」伊達光覺得很無辜,當然他還有另一層盤算,不過此時不覺
得需要對鶴丸講。
「是要幾次才明白呢,對三条家來說我不重要。」伊達鶴丸一面偷覷玻璃那
邊那票人一面故意大聲的說,「反正我是伊達家的人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但是你要留下來到傷病都養好為止。」伊達老爺開口。
「咦?我不要!」伊達鶴丸幾乎是直覺的反對,這裏有三日月宗近,他不要
留下來!「伊達家也有醫生吧?之前受傷給伊達家的醫生照顧也沒有發生過問題
啊。」
「老夫聽光小子分析過了,你的狀況可能不一般,這是這個區域最好的哨兵
嚮導醫院,首席嚮導是你的主治醫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醫療條件了。」
「救命!」鶴丸用誇張地口形對著伊達龍呼喊。當年他的命是他撿回來的,
他想伊達龍不會置他於不顧吧,結果——
「活下來。」伊達龍用有著龍形刺青的那隻手拍拍他的肩膀,停頓了一下,
嘴角微揚,「美夢成真。」
「蛤?」
「小伽羅是說,看吧,活下來就有機會美夢成真。」伊達貞愉快的翻譯,也
不管那個伊達鶴丸的「美夢」本人就在現場,隔著一道玻璃聽他們講話。
「光小子——」
「我會定期送來滋補養身的食物的。」伊達光微笑著。
「我被拋棄了嗎?」於是他只能可憐兮兮的揪著被子,不過他們都很習慣了。
「小子,就算五条家的家名恢復了,你還是伊達家的一份子,不要胡思亂想
了。」伊達老爺又一手杖敲在他肩上,伊達鶴丸還是避都沒有避,「養傷養病之
外,排除認為會威脅到伊達家存續的危險,這是命令。」
既然伊達老爺都這麼說了,伊達鶴丸當然也只能低頭。
*****
從靜室出來之後,一直維持著笑臉的伊達貞這才支持不住的讓伊達龍抓住手
臂。
「簡直就像是第一次碰到鶴先生一樣。」他一面不滿的抱怨一面坐下,鶯丸
趁勢坐到他身邊去,沒有人敢阻擋他。
「太莽撞了,面對陌生的哨兵,盡全力去安撫他會造成事倍功半的效果,還
容易受傷。」鶯丸遞了杯茶過去。「如果是我的學生的話,都會知道這件事。」
「他不是陌生的哨兵,」伊達貞反駁,「他是我們的鶴先生。」
「他是你熟悉的人,但不是你熟悉的哨兵,你們收留他的時候他還不是哨兵
,記得嗎?」鶯丸微笑,「讓我猜猜看,嗯——相州家的孩子?」
剛才全力安撫伊達鶴丸的伊達貞無力面對鶯丸忽然發起的精神攻擊,一下子
讓他鑽了個空,內心直接暴露在鶯丸面前,不過在他反應之前伊達龍已經把他拉
開護到身後,同時為他豎起精神防護,鶯丸本來覺得這根本聊勝於無,卻沒有料
到感受到一股阻力阻止他精神觸稍鑽探下去。
「鶯先生!」伊達光叫了出來。
「相州家的孩子素質很好,有什麼苦衷必須要瞞著塔?」鶯丸大惑不解,只
要他有心那麼自可看遍所有人的腦袋,除了頂級哨兵與嚮導之外無人可以抗衡,
可是剛剛這個感覺是怎麼回事?「還有你們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擋嚮導的探查?長
船的燭台切光忠、相州的大俱利伽羅?你們兩個在這裡隱瞞身份根本沒有意義,
如果伊達家想要坦誠相待,至少應該把牌全拿出來。」
「別這樣,鶯先生。」被稱作燭台切光忠的獨眼青年苦笑,他對鶯丸甚是恭
敬,畢竟長船家乃古備前家的分支,若非古備前家沒落,還輪不到長船家出頭,
「我們沒有隱瞞身份,只是我們都被本家拋棄了,自然就不用那個名字行走了。」
「咳。」在場唯一一個普通人舉起了他的手杖提醒他們他還在這裡,「這是
老夫的自作主張,老夫了解這與管理諸位的『塔』方針不合,不過在老夫看來,
他們都還是戰力,只是欠缺了適當的戰場而已。至於伊達貞,他是跟著老夫兒媳
婦一起來到伊達家的。」
眾所週知,伊達家與當權的德川家聯姻,但是那是普通人的事,又與哨兵嚮
導何干?
「相州家的龜甲、物吉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們,我的真名是太鼓鐘,和哥哥
們一樣可以繼承『貞宗』之名。」伊達貞綻出笑容,他墨青顏色的頭髮與提及的
那兩位不像,但是這一笑起來就看得出他的血統,「我的母親是德川家庶出的小
姐,為了不要引起塔的注意,德川小姐嫁給伊達少爺時,我就跟著我母親一起被
交給伊達家照顧,但是相州家一直定期有派人來教導我有關哨兵嚮導的事情,哥
哥們也幫忙掩飾我的存在。」
「所以不是不存在的嚮導,而是『不能存在的』嚮導啊。」今劍恍然大悟。
擁有哨兵嚮導血統的人至今仍受到嚴格的管理,禁止與無血統的普通人通婚
,但是凡規則必有例外,仍偶而會有人犯忌,追查到生下來的嬰兒「塔」自然收
回管理,犯忌的雙方則會永久禁閉隔離。以德川家的威勢怎麼能放任此事如此發
展,掩藏犯行也不是不能理解。
「少夫人從德川家帶來的嫁妝還有這個。」獨眼哨兵鬆開領帶,從裡面拉出
了一條項鍊,上面有個小小圓盒,「這需要經過訓練才能使用,可以增幅精神屏
障,阻止嚮導窺探,連普通人都能用,而且嚮導們不容易發現有異。」
牌都攤開來了,那麼就看他們的誠意了。今劍在兄長們的示意之下接過小圓
盒,有點像燙手山芋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於是岩融就拿了過去。
「看來要查一下為什麼德川家會有這個東西。」三日月宗近皺起眉頭,其他
人也都贊同,小圓盒在眾人手中瀏覽過了一次之後到了數珠丸恆次手中,也沒能
看得出個所以然來,他就將它收進袖子裡。
理論上這應該是「塔」所掌握的技術才對。實際上「塔」也有一些類似這樣
的輔助裝置,但是都很笨重,也不完美,日常的訓練與實戰時他們很少想起有這
類東西存在。如今意外的裝置出現在這些掌權者手上,有什麼東西是他們漏掉的?
「另外這是鶴先生在伊達家的病歷,我想這對治療鶴先生會有很大的幫助。
」獨眼哨兵交出了一枚晶片,數珠丸恆次接了過去說他會謹慎使用。
「你再轉一筆錢給醫院,名目就說是捐贈醫院研究用。」伊達老爺提醒獨眼
哨兵,他笑著點頭說好,便低聲和數珠丸恆次對起醫院的捐款帳號,然後老爺就
用他僅剩的一隻眼睛轉向了在靜室裡顯得百無聊賴的青年,「鶴丸現在真像是當
初被撿回來的樣子,最初收留他時要說老夫未考量他與三条家的關係也太虛假。
然而他與粗心大意的小兒素昧平生,卻為了救他差點喪失性命倒是真的,對老夫
而言他便是伊達家的恩人與家人,諸位能將他活著尋回真是再好不過,有任何需
要請儘管提出來,伊達家自會鼎力相助。」
話說到這裡其實也就夠了。
「醫者父母心,我們會盡全力治療他,讓他恢復健康的。」數珠丸恆次誠心
的說,並不全是打官腔,不過伊達老爺的話聽在與鶴丸有血緣關係的三条家眾人
,則有不同的意義。
*****
你為什麼來得這麼遲啊,三日月。
目送伊達家的人離開的小狐丸明顯感覺到兄長的情緒不是很穩定,一面默默
嘆息一面把精神觸稍伸過去安撫他。
雖然隔著單面鏡,雖然距離這麼遠,雖然他當下聽不見鶴丸特意壓低了聲音
對兄長說的話,他也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話語背後深沈的幽怨情緒直撲而來。
「你怎麼看?」三日月宗近忽然這麼問他。
「既然伊達家肯庇護他,我覺得我們也不好再多做什麼了。」
伊達家與德川首相有聯姻關係,雖然庇護哨兵嚮導於「塔」的方針不合,但
是「塔」面對的是統治者,就算自立於政府之外,也不可能完全獨立於人世。小
狐丸覺得這樣的關係也沒有不好。
「嗯。」
三日月宗近的「嗯」可以包含很多意思,小狐丸在成為嚮導之前常常要猜測
,待他成為嚮導之後,內心裡吐槽的機率則大的多。
後悔當初有什麼用啊。當然小狐丸是不會這樣直接說出來的。
伊達鶴丸小時候就很黏三日月宗近,後來的三日月宗近大概是覺得很煩,覺
醒後成為哨兵聯繫就少了。至於兄長原來是鶴丸「死亡」之前最後一個聯繫的對
象,則是小狐丸這幾天才知道的事情。
自從失去了一期一振之後,小狐丸就覺得哥哥變了很多。以前三日月宗近是
不太在意嚮導的,但是他現在會記得關心搭配的嚮導,也會注意要放慢自己的腳
步。那麼,他現在會想要補償昔日年輕氣盛造成的傷害也是理所當然。
「你們是怎麼想的?」三日月宗近聽不見嚮導們的討論,但是需要嚮導們幫
忙判斷狀況。
「目前他需要醫療跟復健,暫時他會留在我這裡,而且覺醒不完全的患者還
能變成『哨兵』是至今未有的案例,需要有更多時間來研究他,說不定有機會可
以協助困鎖在療養院裡的其他人。」
「他也有可能會是對方放出來的誘餌。」鶯丸一邊撥弄著手機一邊回話。
聽到鶯丸這麼說,大家齊齊的望進了又轉為單面鏡的房間裡,失去了束縛的
伊達鶴丸百無聊賴的坐在病床上,伸出骷髏似的手指對空抓握,忽然憑空出現了
一隻半人高的白鶴摔在他懷裡,一人一鳥大受驚嚇的又各自跌到了地上去。他的
表情就像是那些剛覺醒的哨兵嚮導一樣,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精神嚮導,不過很快
的就坐在地上試著跟那隻白鶴玩起來了。
這麼菜的哨兵會是不明組織的誘餌?他們沒有一個人想相信。
「他的治療艙症候群也是很值得研究的部分,目前治療艙不可能浸泡超過三
天,可是他待在治療艙裡面可能超過一個月以上還活下來,顯示了對方可能有我
們無法理解的技術。」
「咳嗯,」今劍清清喉嚨,接在數珠丸恆次後面發話,「剛剛概略看過了伊
達家給的病歷,他長期受到神遊症跟不協調的五官所苦,但是仍舊能跟兩位哨兵
一起協同行動,我覺得就算覺醒不完全也有研究的價值。」
「三条家,」小狐丸紅色的眼珠慢條斯理地看過兄長們,確認他們知道他指
的就是他們,「根據『塔』的規定,原來三条家應該是鶴丸父母過世之後的監護
人,不過那時候我們沒有負起應有的責任,我認為我們現在彌補還來得及。」
岩融與石切丸表情嚴肅的點頭,三日月宗近則開了口,「如果他真的是從覺
醒不完全轉變成『哨兵』,那麼他會需要哨兵的相關教育,就算他身邊有那兩個
哨兵也是不夠的。」小狐丸不打算阻止兄長的一廂情願,「既然當時『塔』用了
他已經身故這點來唬弄我們三条家,那這整件事情都要瞞住『塔』。復健期我會
來看著,恢復後就到我那裡去。」
岩融揚揚眉,和石切丸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倒是很意外處世態度並不積極
的三弟會這麼乾脆的挑下這個擔子,畢竟裡面那個哨兵看起來對他頗怨恨。不過
既然三日月宗近願意承擔責任,其他人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鶯丸懶洋洋的伸了
個懶腰說他累了,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司機也差不多要來接他了。
誰都知道鶯丸的專屬司機兼守護者是貴為首席哨兵的大包平,有鶯丸出現的
地方就會有大包平的存在,而三条家的哨兵們早就達成了協議,要不計手段的阻
止小狐丸跟大包平相處的任何機會。因此一聽說鶯丸的司機要來,三名兄長的表
情紛紛一變,連三日月都暫時忘記了裡面的那個哨兵。
然而騎著機車來的大包平卻在他們眼前把小狐丸接走,始作俑者的鶯丸呵呵
兩聲,轉頭讓被他叫回來的伊達光——燭台切光忠載走,留下默念阿彌陀佛的數
珠丸恆次,還有心情複雜的三条家兄弟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