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叮咚。
南西被嚇了一跳,諾曼也是,只有艾文神情冷靜。諾曼不可思議地看著門扉,又看了眼艾
文,「我沒聽見任何聲音。」諾曼說。
「噢。」艾文道,「或許是來人的腳步比較輕吧。」
「不。」諾曼想說:不可能。但他卻只能嚥下去,挑眉。
「南西。」艾文說,「去開門。」
南西不能理解,「我?」
諾曼看起來沒有被冒犯,聳了聳肩算是同意。艾文又催促了一次,南西才小跑步到門口,
遲疑了一下,打開了門。
門外竟然是穿著緊身騎行服的布蘭達。她的手裡還拿著安全帽,南西被布蘭達緊身衣下的
形狀明顯的腹肌驚呆了,小手差點就要上去摸兩把。
「我來了。」布蘭達說。她的黑色長髮還是高高束著,今天上了妝,眼睛和口紅都是黑色
的。
好酷。南西心想。
「噢。」諾曼皮笑肉不笑,「我早該猜到了對嗎?」
艾文淡淡地說,「你安逸太久了。」
諾曼也沒有生氣,大方地說:「這是實話。」
布蘭達朝南西伸出手:「我來帶你走的,小可愛。」
南西看向艾文,後者點頭,「是我拜託她的。」
「好吧。」南西還是很困惑,「為什麼我得離開呢?」
諾曼笑道:「因為這是大人的事。」他手中的紅酒已經喝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嘴角還
帶著一點鮮紅。
南西直覺道:「是關於母親的嗎?」
她問的是兩個在客廳的男人,但他們的眼神卻停留在她身上,什麼也沒有說,不知道是說
不出來還是不想說。布蘭達彷彿預料到了,她冷靜地答:「是的。」然後伸出手,「來吧
小南西,我們一起吃點東西等這兩個男人談完。」
南西不死心。「艾文?」
艾文卻慢慢地點頭,「南西,請你先去布蘭達阿姨那邊待一下。」
被稱作阿姨的布蘭達:「……」
南西掙扎:「我不能留下來嗎?」
誰知道艾文和諾曼卻異口同聲:「不能。」
南西眨著眼睛,委屈地嘟起嘴巴,布蘭達冷汗都冒出來了,差點以為這個小女孩要當場放
聲大哭——她最受不了這種孩子了。萬幸這孩子大概遺傳「母親」的個性,非常倔強地忍
住了,但眼睛瞪得通紅。
「……真的不行?」
艾文嘆氣,「不可以,親愛的。」
「噢,拜託。艾文——」
「孩子,拜託。」艾文打斷她,「我必須和諾曼談一談,談完之後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
布蘭達吹了聲口哨,南西非常失望,諾曼靠著牆,默默不語。南西最後妥協了,她無法反
抗艾文,只能氣餒地牽著布蘭達幾乎沒有溫度的手。
門關上之前,她聽見諾曼用非常冰冷的口吻說:我不能相信你。
碰。南西想要將耳朵貼著門,但卻被布蘭達阻止了,她的理由是:「艾文不會開心的。」
南西只好垂下腦袋。「這是我的母親,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呢?」她問。
「這有很多關於大人的問題。」
「不要用這種泡沫劇的台詞打發我,布蘭達阿姨。」
「……不要叫我阿姨。」
「好吧,布蘭達。」
布蘭達這才放鬆臉部肌肉,「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他又不能瞞一輩子。」
「什麼時候呢?下一個生日之前?還是下下個生日之前?」南西鍥而不捨。
「別問我,我不知道。」
南西困惑地說:「我的『母親』到底在哪裡呢?這和諾曼有什麼關係呢?」
布蘭達露出神祕的笑容,突然問:「如果你的『母親』就在這個小鎮,你覺得該怎麼找到
他?」
南西一呆,「這個小鎮?我的意思是——你確定?」
「根據可靠資料,是的。」布蘭達說,「我不能介入,只能說這麼多。」
「噢!」南西的臉放光,「我能找到他!我——我要找到他!我的母親!」
「難題就是,該怎麼找呢?你的母親非常擅長偽裝,就連艾文都找了這麼多年。」
南西很興奮,絲毫沒有意識到布蘭達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她說:「那又如何呢?『真愛
』一定是無敵的。我會很愛他的!艾文也很愛他,他一定會被我們找到。」
布蘭達勾起一抹難以形容的笑容,冷冷的。她笑說,「你們父女倆一樣可怕呢。走吧小天
使,我帶你回去喝杯茶。」
說完拉著南西的手,正準備將她帶回自己的房間時,南西卻忽然對著後面大叫:「勒斯!
勒斯!」
勒斯正提著垃圾袋,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口。
「布蘭達阿姨,請問我們邀請勒斯嗎?他是父親忠實的書迷,人真的非常好,我想和他一
起聊天。」
「只要你不要叫我阿姨——當然。如果你沒事的話,勒斯,歡迎你來。」
勒斯想要反駁「忠實書迷」這個身分,但話題跳得太快了,他只是想出來倒個垃圾。猶豫
很久,他沒有翻開這本書,牙一咬便拿出垃圾袋,太過心急的緣故,他沒有認真辨識走廊
的聲音,於是便被這個女孩攔截、甚至還被邀請了。
「勒斯!請你帶上父親那本書,我也想閱讀!」
勒斯緊抓著垃圾袋,黑皮書正靜靜地躺在紙屑和衛生紙團之中,他連忙說:「呃,當然。
唔,好的。我先——我改天再倒垃圾吧。我回去拿書。」說完便匆匆地轉身回房。
#
艾文接回南西時,她正拉著勒斯的手說得興高采烈。
「艾文擅長的是歐洲歷史,據說很多妖怪的傳說都來自歐洲大陸,我想吸血鬼一定也是—
—噢!說不定還有夢魔!」
勒斯被拉著手,神色微妙,好像很喜歡小南西大笑的樣子,但又不想知道艾文更多的私人
消息,抽搐著嘴角,偶爾點頭說「這樣啊」。
「艾文!」南西注意到了艾文,「你談完了?拜託——請告訴我!」
布蘭達幫艾文開門之後便倒了杯水給勒斯,他為了回應南西大概耗盡了這個禮拜的說話量
,再加上艾文的到來,他看起來更虛弱了。
「我們正準備讀這本書呢!」南西說,「勒斯看起來也想和我一起讀。」
勒斯被嗆到了,咳得死去活來,圓睜著眼,臉頰泛紅,慘白的臉看起來終於有了點生氣,
瀏海因為汗水黏在額前,看起來有點可憐。
「那真是太好了。」艾文迴避南西的第一個問題,「或許我們可以一起讀。」
勒斯正準備開口,南西已經一蹦一跳地走到他面前,眼睛放光,對著他自以為含蓄地眨了
眨眼,好像在說:不客氣。南西眼睛眨得非常可怕,很像顏面神經失調,但在勒斯眼裡還
是可愛的。
「……」勒斯最後說:「好的……但不是今天。」
布蘭達在旁邊看著,不禁覺得好笑。她為了可憐的勒斯說:「好了,你該帶南西回去了。
」
艾文點頭致意,勒斯也一邊低著頭一邊跟著他們離開布蘭達的房間。南西對於布蘭達簡潔
的裝潢感到非常喜歡,與諾曼家不同,她的一切都盡力做到簡潔,以白色為基底,一塵不
染,但也不若南西家那多了點粉藍與粉紅的溫馨,布蘭達的家更為冷冽,和主人一樣。
「勒斯,」艾文說,「如果不介意的話,這個週末歡迎與我們一起讀這本書。」
「……」
南西亮著眼睛說:「勒斯請不要害羞,務必和我們一起。」
正準備拒絕的勒斯:「……我不——」
「我非常期待喔!」
勒斯認輸了,肉眼幾乎不可見地點了頭,算是答應。他們正巧住在對面,布蘭達在門口玩
味地看著他們三個,艾文身材修長,小小的南西走在他們之間,纖細的勒斯還是駝著背,
兩組人在各自的門前分手。
「明天見,勒斯!」南西說,「我或許會到圖書館,我們肯定會再見面的。」她已經在學
校知道勒斯圖書館管理員的身分了。
勒斯勉強微笑:「明天見。」
他原本想就此忽視艾文,誰知道艾文搶先他一步,「謝謝你今天照顧南西。」
「……」
他露出牙齒微笑,「週末見。」這一句話把隨意的約對話為口頭承諾,這下子勒斯便不得
不去了。
「……好。」
「祝你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勒斯勉強道:「你也是……」他看見南西期待的眼神,只好放軟聲音說:「你也是,南西
。」
「掰,勒斯!」
兩方人才各自解散回家。
回到家之後,南西還是沒有放棄,問著艾文:「你和諾曼先生談了什麼?」
艾文見女兒沒有放棄也沒有生氣,他問:「你想知道更多母親的事嗎?」
南西明明知道這是艾文轉移話題的招數,但誘餌是母親,她只能舉雙手投降了。「當然,
艾文。」她央求,「請告訴我,拜託。」
艾文說了一件母親的趣事,那個時候南西還未成形——父親不願意告訴南西她是怎麼被製
造出來的,說這得等她長大點。
為了方便講故事,他給了母親一個代稱:露露。
#
露露至今仍舊很不習慣和艾文住在一起,他們當時住在中部的一個小鎮,比現在這個小鎮
還要鄉下,只有公車會經過,而且一天一班。
那是一個接近萬聖節的週末,小鎮的小孩並不多,除了早晨運動的老人以外,大部分的時
候小鎮都很安靜。露露常對艾文說:這裡應該要有小孩。
「否則的話,太安靜了。」
艾文放下書,他坐在沙發上,而露露正抱著筆電,窩在沙發旁的高腳椅上,寫作是他在人
類社會的工作,他正為一篇關於應付夢魔的入睡手則做最後修改。
「哦?」艾文伸長手,漫不經心地摸了摸露露額前的瀏海,黑色的髮絲柔軟地搔刮他的指
末。他說,「你要生嗎?」
露露冷冷地看著艾文,他的臉很小,眼睛很大,冷淡的眼神非常有震懾力,但很可惜艾文
並不怕。露露不耐地揮開了艾文的手,順手撫過自己的髮尾,他的頭髮已經長到肩膀,讓
他看起來雌雄難辨。
「這真的很幽默。」露露反諷。
艾文見露露嘴角緊繃了,斜眼視他,他趕快放下書,笑著去安撫。露露雖然神情冷淡,但
手還是非常順從地讓艾文扯過去,柔軟的掌心被艾文揉捏。
「並不是不可能吧?」
露露扯了扯自己的衣領,黑色的毛衣被他扯開了些,露出白皙的胸口,上面還有昨天的紅
點。他問:「你昨天吸的胸部難道像女人嗎?」
露露一向直率,這方面非常不像人類,但艾文很喜歡。他忍不住捧起露露的臉,後者也放
下筆電,一個翻身便把艾文壓到沙發上。
「我可以幫你吸大一點。」艾文說。
露露對於艾文用這麼彬彬有禮的語氣說出下流話感到興奮,他的頭髮又肉眼可見地變長了
一些,看起來很嫵媚。他雙手有力,幾乎是壓制了艾文。艾文喜歡看見興奮愉悅的露露,
因為露露眼睛會變成深綠色,瞳孔綠得像是黑,慾望染深了雙眸。
他們在沙發上接吻,露露會放鬆力道,好讓艾文能夠反手壓住他。艾文考量到現在只是白
天,並不打算做出太出格的動作,只是寵溺般地親他的眼皮,咬他的鼻尖,含著他的嘴唇
。
「你可以懷孕的吧?」艾文說。
露露翻了一個白眼,「你作夢——」聲音嘎然而止,他終於意識到艾文話裡的意思。愣了
一下,露露瞬間漲紅了臉。
艾文轉而親他幾乎滴血的耳朵,「我居然可以看見臉紅的你。」
「哼。」
艾文感覺露露冰涼的手捏住自己的褲襠,他「呃」了一聲,不知道是苦笑還是興奮,直率
的露露對他而言可愛得過分。
他咬了露露的耳朵一下,「你同意了?」
露露正在脫著艾文的睡褲,挑釁般地說:「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但艾文制止了露露,啞著聲音說,「晚上比較好吧?」
露露也停下了動作,難耐地咬了艾文的喉結,妖怪的性慾通常直率,也沒有像人類那樣因
為禮節而限制,被喊停的性愛讓他扭動著身子,艾文溫熱的掌心安撫地碰著他。
「好。」露露哼了哼,「晚上。」他同意了,艾文有很好的理由。
忽然地,窗戶被什麼敲打。
咖。
他們原本不以為意,誰知道窗戶又傳來聲響。
咖。
露露瞇起已經,艾文也支起了身子。
「有什麼。」露露說。
艾文翻下沙發,露露拉住他,權衡之下,他們往客廳窗戶移動。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窗子
,他們各據一半,從二樓往下望去。
他們看見了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女孩,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手裡提著籃子,看起來活生生
地像是從童話故事書裡出現的。
露露的手碰著窗戶,小女孩突然笑了,嘴巴咧開,他們才看見她坑坑疤疤的牙齒,門牙只
剩一顆。
「她……」
艾文的話還沒說完,女孩的嘴巴張大,竟然活生生地把自己的門牙拔下來,滿嘴的血,滴
答地從嘴角流下。但她彷彿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反而開始朗聲大笑,興奮地手舞足蹈,
籃子上的布因為她的蹦跳而露出一角。定睛一看,裡面居然是一根根的手指,上面沒有任
何指甲片,有粗有細,有大有小,但都是一片死白,點點屍斑。
她舉起門牙,幾乎是尖叫大笑,奮力地扔到他們的窗戶。
咖。
原來這就是方才的聲音,是小女孩在呼喚他們,像是打招呼。
艾文不禁皺眉,露露反而卻笑了出來,愉悅地說:「看來不過萬聖節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