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殺劍 (五)

作者: redqueen (厭世寶貝)   2020-11-19 00:40:25
  那是無法壓抑的難堪,宇文巽的胸腔溢滿了痛楚,只能任由眼淚滴落。他攬著司徒離
火的頸子,埋在其中,慢慢地哭泣。
  「師尊回來了。」司徒離火輕撫著他的腦勺,用臉頰蹭著懷中的人:「別怕,有師尊
在。」
  宇文巽淚流滿面,他趕緊用手臂擦乾眼淚,紅著眼眶對司徒離火說:「師尊,是徒兒
不好,守不住玄臨,害得師兄弟們流離失所。」
  「你並沒有錯,你們都是我最得意的門生。」司徒離火溫柔地摸了把宇文巽的腦袋。
  宇文巽仍是流淚不止,司徒離火的樣貌不同以往,原本如朗星般的眼眸成了妖異的紅
瞳,憔悴了許多,他端詳了師尊一陣,摸摸夾雜著灰色的長髮,替師尊勾至耳後。上輩子
被人稱為天縱之才的宇文巽,手握神劍蒼霄得到的世人的崇敬,轉眼間就失去了他最想保
護的東西。然而到了最後,卻又盼到了故人歸來,他的心中既是痛楚又是激動,那股酸楚
又漫上鼻尖,百感交集,眼淚不爭氣地再度掉落。
  看著他的眼淚,司徒離火彷彿離魂似的任由宇文巽擺弄,眼神直直地望著他的面容,
好一會都沒移開視線。最後他抬起指尖,慢慢地抹掉宇文巽的淚水,平靜地說:「是我把
你們教得太好了。」
  宇文巽愣了愣,微蹙起眉頭,沒琢磨過來這句什麼意思。霎時間一名金淵宮男修持劍
朝司徒離火攻了過來。此人身形宛如青竹消瘦,但拿著的那把劍卻沉黑如鐵。司徒離火抱
起宇文巽飄然躲開,對方怒火攻心不斷追擊,此時一旁的宋朗立即拔劍迎戰,然而對方實
力與他旗鼓相當,頓時陷入膠著。
  「張淳岡住手!」宋朗使用玄臨的劍法,奮力地逼退對方:「三神閣主豈能對我師尊
不敬!」
  「宋朗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傢伙!」張淳岡氣急敗壞,口沫橫飛,鬢邊的髮絲散亂糾結
,「司徒離火早就死了!那歹人害死宮主大人!金淵宮待你不薄,你這麼做對得起宮主大
人與趙師妹嗎!」
  方才妖鳥一役早已耗盡他們的體力,兩人激戰許久,難分軒輊。司徒離火安然地盤坐
在一顆巨石上觀戰,手裡還抱著宇文巽,看得興致盎然。雖說宇文巽的模樣是個孩子,還
有些乾瘦憔悴,但裡面的靈魂好說歹說也是活了一段歲數,起碼是個成年人了,老大不小
的被人抱在懷裡還真有些難以適應。
  「師尊……」宇文巽埋在司徒離火懷中有些不大好意思,悄悄地悶聲說道:「能放我
下來嗎?」
  司徒離火挑眉,接著露齒一笑:「你小的時候我不也這樣抱你?那時你還不肯下來,
動不動就哭,還老要我安慰你。」
  小時候的糗事被拿出來說嘴,宇文巽有些委屈懊惱,臉頰發燙,只想找個地洞鑽。司
徒離火貌似心情極好,一邊看著別人對戰,還會哼著歌。宇文巽視線環顧四周,此刻才看
清楚周遭,瞬間心頭如遭震撼,金瓦之城此刻斷垣殘壁、水剩山殘,還有一只死狀悽慘的
東海妖鳥屍身。
  「師尊……這是怎麼一回事?」宇文巽愕然地說,「金淵宮怎變成這等模樣?為何…
…這裡怎會有東海妖鳥?」
  「喔——是趙知謙被人下了咒,化成了妖鳥。」司徒離火輕鬆地回應,彷彿是不關己

  宇文巽又見宋朗與張淳岡兩人互鬥,頓時急得如熱鍋螞蟻焦灼地說,「師尊!二師兄
跟三神閣的主人打起來了!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可能要問她吧。」司徒離火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了陰霞鏡。銅鏡上雕著雲
霧、雙龍與雙劍,奇特的是這面銅鏡通體烏黑,連人影都照不出來。司徒離火凝視著幽黑
的鏡面,鏡面上慢慢了浮出了趙貞娘的倩影,鏡中的她發了狂四地奔馳,不斷地回首,彷
彿背後有猛獸追逐般的奔跑。
  司徒離火朝鏡面輕聲說:「趙貞娘。」
  趙貞娘隨即化成一道青煙從鏡中竄出,最後化成人形跌落在地。趙貞娘長得極美,百
年來的容貌不變,依舊如霞裙月帔的仙女。但此刻的她神色驚慌衣著紊亂,露出了頸項與
胸口的一片雪白。司徒離火瞧著手中的法器,心滿意足地收入懷裡。
  宋朗與張淳岡瞬間停下動作,雙雙訝異地看著趙貞娘,就連宇文巽也同樣不知所措。
  趙貞娘看見了躺在地上昏厥過去的宋霓,臉色一白,趕緊撲過去查看她的狀況:「霓
兒!霓兒醒醒!」
  「趙師妹!」張淳岡率先收起劍,從懷中拿出丹藥遞給趙貞娘。宋朗陰著臉,撇過了
頭,死緊地握著手中的淬青劍。
  「你不說點什麼話嗎?」司徒離火打趣地揶揄宋朗。
  宋朗朝著司徒離火雙膝下跪,抱劍回答:「師尊,三師弟,宋朗來世再報。」說完就
拿起淬青劍準備往脖子一抹,宇文巽大聲一喊,然而司徒離火更快他一步,指尖彈出碎石
將淬青劍擊落,宋朗失去支撐跌落地面,虎口陣陣發麻。
  「別急著死,先把話說完。」司徒離火毫無情緒波瀾。
  氣氛有些尷尬,宇文巽想替宋朗求情卻有些難以開口,他最後還是艱澀地說了一句:
「二師兄,我並不怪你,你這就……」
  宋朗瞬間就漲紅了臉,臉上青紅交加。
  趙貞娘聽到他們的對話驚訝得臉色蒼白,她雙唇顫抖,渾身跟著戰慄不已。
  「怎麼了?你怕了嗎?」司徒離火單手抱著宇文巽,支手托著下顎:「你父親可是把
阿風的屍骨綑在這地底下,難不成你不清楚嗎?」
  「司徒前輩,貞娘並不知曉您被困在這封天塔底下,還望前輩原諒。」趙貞娘淚如雨
下,抱臂痛哭。一旁的張淳岡心急如焚,不懂是要先拿帕子擦淚還是先安慰人,只能愣在
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曾告訴我,」宋朗咬著牙,眉間聚攏著陰霾,「三師弟手中的神劍蒼霄,因死前
靈能爆散斷成了三節,說他的屍身也毀了,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你說你和趙知謙
每個月進去封天塔,為的就是穩固神劍蒼霄的靈脈,不讓這把劍再次損毀。」
  「我說的是真的!」趙貞哭掩著面痛哭。
  「你少騙我了!」宋朗流下了眼淚,怒火燃燒了他的眼眸:「那天,我聽見了趙知謙
的誑語……趙知謙得意洋洋告訴你……離間我與宇文巽這事情做得很成功,你明明知道這
一切……三師弟被誣陷成殺死大師兄的兇手,到後來……他離開了人世……你明知道我的

意……卻順從了趙知謙的命令。」
  白頭偕老的諾言只是一場謊言,宋朗撕心裂肺吐出了真心話,滿是青筋的雙拳捏出了
鮮血,多麼難堪。宇文巽模糊了眼眶,他從不知道二師兄的這份心思,宋朗向來隱藏得很
好。
  司徒離火突然開口問:「所以你知道這把蒼霄劍是假的,才會闖進這座塔?」
  「徒兒並不知曉。」宋朗頹然地垂下腦袋,眼淚流入了苦笑的嘴唇:「只是自從聽見
了趙知謙的話,我才漸漸對趙貞娘的行徑起了疑心,後來我偷了趙貞娘的玉髓,偷偷地跟
隨她踏入了封天塔……那時我才知曉她會代替趙知謙強化那些靈氣線絲與咒術,將三師弟
的屍骨重新穩固在懸崖上……當我看見三師弟的屍骨,就大概能猜到是什麼讓他們如此害
怕了……趙知謙害怕師尊,害怕司徒離火再度從那地底起來,但這百年來師尊就是不忍傷
害三師弟屍骨……」
  趙貞娘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說:「是父親……要我這麼做的……」
  地上的宋霓顫抖身軀偷偷哭泣,她早就醒過來了,只是沒想到竟會親耳聽見自己母親
的懺悔,她替父親感到痛苦,同時也為母親的無情感到痛不欲生。一旁的張淳岡抿著嘴,
面有難色,他緩緩地將丹藥與帕子收入懷中,退去一旁。
  司徒離火端著下顎琢磨了一陣,冷靜地問:「蕭凌怎麼死的?」
  「師尊離開玄臨之後,因為四子病了,大師兄就去了白寒峰取藥,」宇文巽低聲說:
「那時,我人剛好在罕無人煙的北郊嶺,因為那裡出現了化神的妖魔……後來,玄臨的其
餘三人都收到了大師兄身上的紙鳥緘,等他們到了白寒峰時大師兄已經……」
  司徒離火訝異地問:「其餘三人?這麼說來你沒收到嗎?」
  宇文巽搖搖頭,一陣苦笑,他看了一眼宋朗,宋朗表情痛苦不堪,並沒有答腔的意願
,宇文巽只好繼續說:「大師兄身上只有一處劍傷,就在心口上。」他頓了頓,咬緊牙說
,「心口上的傷,正巧是蒼霄劍火生相的靈氣痕跡,然而從這個傷來看……就只有我的劍
法辦的到……」
  「這麼說來。」司徒離火換了個姿勢抱著宇文巽,舉起斷劍反覆在月下端詳:「做這
把假蒼霄劍的人,和殺死蕭凌的兇手,可能是同一人囉?」
  「徒兒也不知,」宇文巽凝下神色,低聲說:「後來四子無端失蹤,過不久慕陽師弟
也死在七野原之役……二師兄發現他身上也是蒼霄劍的傷,而且慕陽師弟手上握著我的玉
墜。」
  「那你呢?」司徒離火笑了笑問他,紅瞳在月光下閃著奇特的光芒:「怎麼跟他們解
釋?」
  「我只能說不是我做的,」宇文巽苦笑說:「眾人皆說是我拿著蒼霄神劍所以走火入
魔,但……我沒辦法解釋,因為我也不曉得為何會如此。我並不想殺傷他們,所以只能逃
走了。」
  司徒離火突然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宇文巽像哄孩子似地搖晃:「真的蒼霄劍就這麼一
把,就在你身上,不信你信誰呢?」
  宋朗眼眶發紅,低垂著頭羞愧不已,恨不得以死謝罪。他為了不讓趙貞娘蒙羞,反而
讓她蒙蔽了理智,如果當初他選擇相信宇文巽,就不會讓各大門派在墳山將軍塚逼死宇文
巽,或許事情就不會落得如此後果……如今是再多的後悔也挽回不了。
  「善與惡之間,哪個才是正確?」司徒離火瞇起眼,紅瞳暗暗閃動,咧嘴一笑:「行
善之人,難免遭逢惡意,唯有遵守正道,剷奸除惡……除惡,什麼是真惡呢?那些正道之
人,真的分得清善惡嗎?」
  「師尊,這個問題徒兒並不知道。」宇文巽垂下眼眸回答他,「徒兒只知唯有端正自
己的心。」
  不要違背自己的道,僅僅是如此地單純。司徒離火愣了愣,慢慢地輕撫著他的髮梢,
低聲地說:「阿風,我的好孩子……讓你受苦了。」
  宇文巽搖搖頭,他環著司徒離火的肩悄聲說:「二師兄也是受苦了,如果是我愛的人
要我信他,我也是信的……他沒有錯。」
  司徒離火挑眉,哈哈大笑說:「是呀,若換成了為師,也是信的。」如蛇般的眼眸掃
過了眼前的眾人,那是一股充滿壓迫性的威脅,他接著說:「我想我得親自走一趟鍛銅谷
,問問段愚弱,究竟是誰做出了這把假的蒼霄劍。」
  「宋朗,拿起你的劍,」司徒離火將那把斷劍收回腰側,平靜地說:「走吧。」
  宋朗趕緊抹抹眼淚,從地上撿起淬青劍收回腰間,跟隨在他們身後。宋霓見狀從地上
翻了起身,兩頰皆是淚水,朝宋朗大喊了聲:「爹!」
  前方的人並未回頭,只有宇文巽靠在司徒離火肩上,遙遙地回望了一眼。
  趙貞娘望著他們的身影,雙目垂淚,滴落的眼淚竟成片片雪花:「與宇文巽的婚約也
是父親作主的,我究竟何錯之有?」
  「爹!」宋霓拿起自己的佩劍,頭也不回地直奔而去,只剩下趙貞娘一人,在那一片
火光的殘垣中獨自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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