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正真最後逃難一樣地離開了典禮現場，頭也不回地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感覺胸腔幾乎要炸裂，而小腿肌幾乎失去知覺，賴正真才搖搖晃
晃地靠著牆，一下哭了出來。
最荒唐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
這是小說的世界，而謝子揚是男主角，他不是，有一天他會擁抱吳敏而不是自己，可如今
劇情演變成這樣，卻又像是告訴他，這一切是可以改變的。
……如果是這樣，那自己不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喜歡謝子揚了嗎？為什麼他還在害怕？
刺耳的煞車聲響起，賴正真感覺肩膀被一把抓住，而林司凱著急的聲音響起：「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我不知道……」賴正真的聲音一片模糊，十指緊緊抓著林司凱的衣服，渾身顫抖
著，雙眼失神地望著對方，卻像是在對著遙遠的地方詢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該
怎麼辦……」
他很害怕，可他真正的恐懼是，或許自己不配，就算自己喜歡上了謝子揚，而謝子揚也喜
歡自己，他能正確擁抱對方的黑暗嗎？
一開始他害怕，害怕對方的愛虛假，可當謝子揚的心意越發真實，他也一樣害怕。因為他
知道，謝子揚原本的結局，那麼美好、真誠、完美……如果他不見到自己，如果那時他看
見的是吳敏，就會有那樣的結局。
林司凱見賴正真一直哭，無計可施之際只好蹲下身來，低聲詢問對方：「許夏，你要先回
家嗎？還是我載你去我的租屋處？」
賴正真的嘴唇掀了掀，最後無力地開口道：「我可以去你家嗎？」
「好。」
林司凱也不是沒事騎機車在路上逛，打電話先請了一小時的假後，思索要怎麼辦。雖然賴
正真說自己一個人呆著也行，可他不放心，想了想，最後傳訊息問彥睿有沒有空。
見到螢幕上跳起的通知，彥睿愣了愣，才終於攢足勇氣回覆有空。
只是對方的訊息，顯然與自己的想像交錯而過。
──許夏好像怪怪的，一直哭，我先讓他來我家了，但我等等要去打工，你能過來一下嗎
？
彥睿不得不承認，當許夏兩個字躍入眼中的時候，自己胸口一瞬間重重地沉了下去，悶悶
地、讓人不快，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打出了回覆。
──但我等等可能｜
還來不及打完整句，又忽然被自己彆扭的小心思刺了下，覺得自己氣量狹隘的可以。
彥睿捏了捏眉間，將整句話刪除後，重新傳送了訊息。
──地址？我現在過去
二十分鐘後，彥睿到了林司凱家樓下，手上的菸才燒了一半，大門就開了。
為了安撫情緒不穩的賴正真，林司凱的狀態很狼狽，風衣的外頭還沾了些沒擦乾淨的鼻涕
眼淚，可急著出門也沒辦法，拍了拍彥睿的肩膀、將備鑰塞到對方手中，便急匆匆地跳上
機車。
林司凱拉下防風鏡，瞥向剛要進門的彥睿，左手捏了捏煞車，遲疑了一下後開口：「……
你知道許夏怎麼了嗎？」
現在想想，許夏怪異的舉止大約是從聖誕節當時開始的，在雨中淋了一身濕本身就很怪異
，只是見對方似乎不想多談，最後也只能這麼算了。
而當時，跟許夏一起待著的就是彥睿。
雖然他不想在他人身後探聽對方隱私，可如今……
彥睿身影微微一僵，側過身望向林司凱，對方的眼睛被防風鏡遮掩，看上去有些迷茫，似
乎是擔憂，又帶些害怕。
他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心情，被排拒在他人之外的心情。
林司凱說過，自己討厭落單。
彥睿捏了捏手中的備鑰，凹凸不平的表面在掌心壓出了疼痛，林司凱在自己眼前，可許夏
一個人走在雨裡的落寞樣子又時不時浮現。
「……我不清楚。」
「是嗎？」
林司凱轉動油門，呼嘯而去。
彥睿低頭看了看掌心，鮮紅的鑰匙輪廓拓印在皮膚上，有些地方甚至出了瘀血。
他楞了愣，又再次握緊，轉身上樓。
直到天色暗了下來，街燈挨個亮起，林司凱才回到家裡，手上提了三碗粥，遞給賴正真跟
彥睿一人一碗，從廚房拿了湯匙分發後就吃了起來。
彥睿從塑膠袋裡拿出肉鬆跟油條，拉開夾鏈袋後倒進粥裡，慢慢攪著。粥很燙，不停地冒
出蒸氣，熏得彥睿覺得眼角染上了濕意。
三人默默吃了一陣，還是林司凱耐不住沉默的空氣，率先開口：「……哎呀悶死了，許夏
你到底怎麼了。」
賴正真抬頭，看了看彥睿又看了看林司凱，抿抿唇，將粥裡泡軟了的油條撈出來，吞了下
去。
而後，才慢慢地開口：「之前不是，有個學弟常來找我嗎？」
經賴正真這麼一提，林司凱才想起來好像很久沒見到對方，輕輕啊了一聲。相反的，比較
晚認識的彥睿，就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最後放棄地吃起粥。
見對方這樣，林司凱還稍微做了下前情提要：「上學期有一個許夏的高中學弟，很常來找
他玩，長得……長得高高的？喔然後身上帶著很多糖。」
彥睿不確定突然想要敲一下林司凱頭頂的衝動，是不是源自於愛。
賴正真沒忍住，乾乾笑了兩下，才攪著粥繼續往下說：「他……他聖誕節的時候，跟我告
白了。」
此話一出，林司凱跟彥睿都凝固在原地，直直望向賴正真，好像想說些什麼，嘴唇掀了掀
卻沒能發出聲音。
知道情況備自己弄得有些尷尬，賴正真輕笑了幾聲，開口：「我拒絕了，可是今天我在弟
弟的畢業典禮上，看見他了……他也看見我了，衝著我笑……」
林司凱一把抱住了賴正真，不知輕重地拍了拍對方的背，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
竟來了一句「好！我們來玩遊戲吧！」
彥睿放下粥，把林司凱從賴正真的身上拔走，扔回了椅子上，鄭重地向賴正真開口：「抱
歉，我家孩子太失控了。」
大概是過於荒唐，賴正真愣完後笑出聲，抹了抹眼角的淚。
「好，玩遊戲。」
賴正真家比較近，而彥睿是特地搭計程車來的，家又比較遠，林司凱從車箱拎出個西瓜皮
拋給彥睿，「走，我載你回家。」
安全帽是買機車送的，雖然安全度沒有林司凱的四分之三罩好，可上頭的花紋跟車子反而
是成對的。
彥睿不自覺沿著花紋的邊緣輕輕摸了一小段，才扣上安全帽。
「抓我。」林司凱把彥睿的手一拉，擱在自己的腰上，聲音被安全帽悶著，有種微妙的失
重感，「後面的牛角很滑，抓我比較穩。」
彥睿聽見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緩緩收緊了雙臂，小心翼翼將林司凱圈在了自己身前。
「那明天見。」林司凱往賴正真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隨口一道。
「嗯，掰掰。」
熟門熟路地鑽巷子，雖然把後座的彥睿嚇出了一身冷汗，卻成功在半小時內將彥睿送回家
，林司凱很驕傲，微微揚著下巴。
彥睿下車時還有些搖晃，只覺得將人生跑馬燈看了一輪，蒼白著一張臉。
「學長，下次騎慢一點……」
「很快嗎？沒關係以後多幾次就習慣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為還有機會被林司凱載而開心，還是要為了生命安危而擔憂，彥睿
的表情很掙扎。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才想起口袋裡還裝著對方的備鑰，在對方又跨上車時遞了出去。
「學長，你的鑰匙。」
林司凱手上還拿著安全帽，又想伸手拿鑰匙，手一滑就滾到了地上，角度也不知道該說巧
還是不巧，撞到了路邊的石階，防風鏡裂出一道蜘蛛網。
頓時兩人都愣在了原地，而後彥睿先動了起來，將安全帽拾起後乾巴巴地開口：「我有個
朋友在賣安全帽，讓他換會比較便宜。」
林司凱沒說話，眼睛轉了一圈思索幾秒，拿過彥睿剛剛戴的西瓜皮扣上，微微抬了下巴開
口：「那你再告訴我多少錢。」
「好。」
賴正真家門前的路燈不多，直到走近才發現門口還站著一個人。
此時對方已經抬起頭來，要轉身也來不及了，於是賴正真只能愣愣地看著謝子揚往自己的
方向走來。
幾個月沒見，少年的身高又抽高不少，當謝子揚站定在賴正真面前，對方已經要仰著頭才
能看清對方的表情。
賴正真想像過再次見面會是什麼樣子，卻因為畢業典禮的一笑粉碎徹底。
於是他現在注視著謝子揚，卻有種恍惚的感覺，好像一切都顯得不現實。
「你……」
「我……」
兩人愣了下，一下笑了出來，最後是賴正真比了比對方，輕聲開口：「你先說吧。」
謝子揚眨了眨眼睛，有些猶豫，過了幾秒才發出聲音：「……我考上許夏你的大學了，那
個……」
「喔，那你又要成為我的學弟了。」
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現在眼前，讓謝子揚發現自己做的所有準備都潰不成軍，最後像是消氣
的皮球似地，聲音越說越小。
「我之前、太……太著急了，就是、只顧著自己……我知道我錯了……我……我沒有顧慮
到你的心情……可是我還是、還是喜歡你！我想追求你……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
就是燈光昏暗，都可以看見謝子揚眼眶的濕潤微微反光，大概是真的鼓足了勇氣，整張臉
憋得通紅，而柔軟的瀏海被晚風吹得搖晃。
賴正真發現自己忽然很想動手摸摸那搖晃的髮絲，於是就真的動手了。
只是劇情也好，難過跟心動都這麼真實，如果是因為自己無法相信的話，試著去相信似乎
也不是不行。
看一個好好的孩子被自己逼得無路可退，而自己也快要撐不下去，他忽然想放棄了。
謝子揚還因為賴正真的碰觸僵在原地，就聽見對方熟悉的聲音。
「……好。」
傳入耳裡的聲音低低的、溫溫的，讓謝子揚想起對方永遠都是那樣不慍不火地講著題，讓
人懷念。
本以為會得到拒絕的謝子揚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顫抖的指尖捏上賴正真的衣角，急切地
詢問著：「你沒有討厭我嗎？」
賴正真伸出手，將對方被風吹得冰涼的手握入掌心，溫度從交握之處擴散開來。
藏在心裡的話語，也像是隨著這溫度被化開來般，終於脫口而出。
「我其實……其實不討厭你，但……我有些事情需要思考跟整理，沒有辦法這麼簡單接受
你，我……很抱歉當時……」
謝子揚搖搖頭，反握住賴正真的手，很輕很輕地笑著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
於是賴正真想起了，自己其實一直很希望能親口對謝子揚說的話。
「畢業快樂，子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