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在冰島的時候,解雨臣手機收到了一個不認得的號碼來的訊息,但上頭寫著會合
地點。
出了機場,他就見到站在一台吉普車旁等著他的黑眼鏡,還是一身黑,不過這次就算
是耐寒體質如黑眼鏡,也是穿上了一套極地探險該穿的裝備,黑色的羽絨大衣加上外層
防潑水的材質,看起來不是便宜貨,終於這傢伙也知道冰島的天氣不能開玩笑。
把地圖往前一遞,那是裱了框了,不然解雨臣真不知道就那張紙能撐多久,「這是往
東走?」
「這島可不是冰島。」黑眼鏡笑著指著上頭的字,「查了沒有,這些字說什麼?」
「你真當我每天都沒事做嗎?」解雨臣不想說,但他作為真的有在營運的拍賣公司董
事長,還養著這麼多賦閒喜好失蹤不時出現討飯吃的人口,他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還有一個消失比出現長的男朋友——可他還是查了這紙上的每一個字,「這是一二二〇
年,新埃達上頭的內容,寫的是北歐奧丁,這是冰島當時詩人的作品,這紙是他的手稿
,地點是你講的智慧之泉。」
「沒錯,這寫是北歐奧丁的神話,可這作者呢,可不像現在把奧丁當成神,依他的說
法,奧丁更像是許久以前從東方來的征服者,這推斷起來大概就是匈奴人了,這書流傳
的時候蒙古人才要西征呢,沒那麼早,只能是匈奴了。」打開車門讓解雨臣上了副駕駛
座,脫了外套往後座一丟的黑眼鏡這才鑽進駕駛座,「簡單說吧,我說這個地點,八成
是什麼重要的人的墓。」
「這上面只說了智慧之泉在約頓海姆,可沒你那麼仔細。」解雨臣見黑眼鏡攤開一大
地圖,接著又看他摺了又摺,地圖又縮剩一小長條,然後黑眼鏡把地圖往他手裡一塞,
解雨臣則把地圖往前一扔,「你既然要出海,這路得往前先開上幾十公里。」
「你不是每天都忙著嗎?」黑眼鏡看了把功課預習好的解雨臣一眼,「怎麼知道要出
海?」
「我也長眼,知道冰島不是長這圖這樣,可你知道北海的海水有多洶湧嗎?」他們兩
個要是都沒有航海經驗,「這個時間點去哪裏找人出海?」
「我會開船,我也弄到了一艘船,這海呢,跟沙漠一樣,都有生存之道,總之,跟著
我就對了。」一樣沒打算看地圖的黑眼鏡調大了暖氣,「會冷嗎?」
就算是在北京長大,但冰島這溫度可不是開玩笑的冷,解雨臣伸手探向出風口,「還
好。」
「我的學校比這還冷。」黑眼鏡轉頭看著解雨臣,「不過你早知道了吧?」
他的確知道黑眼鏡長大的寄宿學校在德國巴伐利亞,黑眼鏡出身於長年與滿清王室聯
姻通婚的蒙古親王望族,親王是那時候給送出去西學的第一代,相信西方教育,便把獨
子給送到了自己求學過的軍校附近一所寄宿學校,又把大筆的白銀存進德國銀行,換來
黑眼鏡成年所需的教育支出,沒人跟著當時最多十歲的黑眼鏡身邊照顧,他自己照顧自
己長大。
那學校如今什麼都不剩了,納粹德國把辦學的猶太人關進了集中營,而法西斯橫掃歐
洲的時候,黑眼鏡回到了祖先馳騁過的蒙古大草原盜自己老祖先的墓去了。
這故事裡頭,他最納悶就是德國做學問一向嚴謹,但黑眼鏡在二十五歲前竟然連拿了
兩個學位。
「我只想問你為什麼總是說自己沒有一百歲?」他怎麼推敲都要破百了。
「因為你以為我是辛亥革命前去的德國,其實不是,這貴族的日子,革命後還好過了
一段時間,我是剪了辮子才出國的,要是跟王爺一樣,那求學的日子還會被欺負得更慘
。」黑眼鏡手放在排檔上,隨著路況變化切換自如,「北京那處王府是福晉娘家的分支
,我說過了吧,我只住了三年,不過五歲起我就在科爾沁草原上的親王府上私塾,到被
接回北京,我也讀了八年中華文化,是沒你給你師父薰陶得好,但四書五經也都是讀過
的。」
黑眼鏡給他這麼一說,時間終於稍微兜得上了,「那你老說自己沒文化。」
黑眼鏡勾起嘴角一笑,轉頭瞥了他一眼,「黑爺我沒文化?應該只有床上文化差了點
——」
解雨臣剜了他一眼,指著前方道:「看路!」
福晉郭絡羅氏跟身為蒙古貴族的王爺家族都和愛新覺羅家聯姻過,黑眼鏡出身的確顯
赫,但那些貴族的習性,大概早就都給德國的教育洗得船過水無痕了。
「我其實吧,沒有想過什麼貴族不貴族的事兒,王爺他也是在北京有生意,不去德國
,我大概也會在北京念大學,算起來可能還會上戲院捧捧花旦什麼的,做紈絝子弟,我
也挺有本錢的。」黑眼鏡嘴角掛著一抹愜意的笑,「不過王爺沒給我這個選項,我這才
買了一籠雀兒,轉頭就給他趕去南邊,坐上船一路去了德國漢堡。」
出國這段到黑瞎子怎麼拿學位的,解雨臣是真的查不出。
黑瞎子的手稍稍挪開排檔,以指刮了刮解雨臣若有所思的臉頰,輕薄了一下,「還好
,還是讓我遇到了一個漂亮的旦兒,花兒爺,你說是吧?」
在入夜以前,黑眼鏡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小路,一下車子就進了一處像農場的地方,從
外頭的招牌看得出是個旅館,但與尋常民家也別無二致。
黑眼鏡一把將一個黑色的大提袋俐落地背上了肩,也示意他拿起行李,接著動手把車
門鎖上,一手甩著車鑰匙轉,一邊沿著旅館外頭的木梯上到了二樓。
見黑眼鏡仔細地看著門上的數字,然後走到了最尾間的二〇三號房,門上很隨便地就
掛著鑰匙,一點也不在意治安問題,黑眼鏡手一轉,這就把門給打了開來,一開門就是
廚房模樣的兩火爐跟一流理臺,開門不見灶,外國人看來是沒有這個風水迷信。
「你這不是第一次來住了。」解雨臣看得出來黑瞎子這模樣肯定是熟客,至少看路況
熟識程度,他也不是第一次到冰島來了,「那你肯定也不是第一次開船了。」
黑眼鏡露出笑,「傳說中上帝之鞭阿提拉的墓,你不想一探究竟嗎?」
這下總算說出來了,解雨臣就知道什麼智慧之泉全都是幌子,「你來過幾次了?」
「這不好說,不過這一路風景壯麗可不一般啊,不然我也不會帶你來了。」黑眼鏡伸
出手從背包裡掏出了一只平底鐵鍋造型的東西,伸手轉開了瓦斯,直接把那東西擱火上
了,沒一回兒就聽見逼哩吧啦的聲響響了一串像炮竹一樣,「爆米花,一定要吃,補充
熱量。」
解雨臣皺著眉,「冰島就算沒青椒肉絲炒飯,你還沒有三明治嗎?」
「還真的有。」黑眼鏡從包裡真變出了兩個三明治遞去,「洗個澡吧,坐那麼久飛機
夠累了。」
一路見黑眼鏡神清氣爽地開著車,解雨臣也想到他不是跟自個兒同日到雷克雅維克,
幾口就把兩個三明治都給吃了,準備梳洗,「明天我跟你換著開車。」
黑眼鏡皺了眉,盯著火上約莫爆了七成的爆米花,「這冰島的道路不比北京。」
「你不信我的開車技術?」解雨臣拉開盥洗室的門,瞪著站在瓦斯爐前的黑眼鏡背影
,「我說換著開就換著開。」
「好好好,換著開。」黑眼鏡抽出了口袋裡的匕首劃開了爆米花,湊到了解雨臣鼻子
下,「甜的,要不要吃一個?」
「飛機坐那麼久,嘴乾,不吃。」解雨臣當著他的面把浴室的門給關了上。
黑眼鏡笑著自己揀著剛炸出來的爆米花丟進嘴裡,悠哉地走到了沙發區坐了下來,自
己饒有意思地看著那張被解雨臣裱了框的手稿,「阿提拉呀......」
***
拿望遠鏡在海面上怎麼看都看不到島的解雨臣藉著他練戲練出的平衡感,適應了波濤
洶湧的海相,他們這船也開出去得有七、八個小時了,天都黑了,還沒看見那該出現在
視線裡的約頓海姆,但往北開這海域又飄雪,海面卻不時有熱蒸氣冒出來的奇異海相確
實讓他看得訝異得不得了。
有時候他想黑眼鏡可能真的只是想帶他出來玩,阿提拉之墓什麼的說不定都是黑眼鏡
胡扯的。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那不在圖上的約頓海姆就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熱蒸氣籠罩的冰雪之島,確實像是歐洲歷史傳述中的惡魔才有的葬身之地。
「準備上岸。」黑眼鏡從駕駛艙裡走出來,身上的雨衣沾了許多白點,看不出是鹽還
是雪。
他們在風雪之中把船停靠在極其簡陋的碼頭上,那碼頭肯定年久失修了,才會中間破
好幾個大洞得要用跳的才能登岸,「不錯呀,這是有人來開發過觀光項目了?」
「怎麼會呢?這是海盜留下來的遺跡。」黑眼鏡笑著指了指碼頭的木頭,「這是白蠟
木,傳說裡支撐九界的樹,支撐不支撐世界我不知道,但支撐過來過這裡的海盜們,有
時候也會有附近法羅群島的漁民捕鯨捕來這裏,不過真的動念來找阿提拉之墓的人,不
會超過五組。」
從來只有五組人聽起來可不多,「你不是說我們如果要去,不會缺人出資嗎?」
「跟所有偉大的征服者死後一樣,阿提拉死後的帝國也分崩離析,歐洲不乏學者想找
出他的墓穴、找出他的血脈、找出到底整個歐洲大陸裡頭阿提拉沿途征戰取走的黃金珍
寶下落何方,我也是偶然聽過這麼一個不存在的地方,畢竟這裏呀是龍出沒的海域。」
黑眼鏡說故事的口吻雖然總帶著點戲謔,可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那一句龍出沒的海域,
還是讓解雨臣起了雞皮疙瘩。
外國人的龍總也不會是從蚰蜒來的吧?「龍?噴火龍?」
「噴不噴火不知道,不過這島周遭的溫泉,確實看起來很像噴火龍的鼻息。」黑眼鏡
領著他走進層層石林之後,在一處較大的峭壁前頭,抖開了他們的帳篷,「我試著給我
們弄點火來,花兒爺替我開幾個玉米湯罐頭吧?」
依著黑眼鏡的指示,解雨臣蹲在地上從包裡掏出了兩罐濃湯罐,俐落地用刀給罐頭開
口,隨意各挖了幾口出來倒進碗裡,倒入原先背著的熱水進去,先弄熱了一碗湯,黑眼
鏡前腳才把帳篷撐起來,解雨臣便把湯給遞了過去,「喝湯。」
黑眼鏡露出笑,捧過鐵碗,「謝了。」
等到黑眼鏡弄起火來,解雨臣便把水倒入濃湯罐裡,拿湯匙隨意地攪拌了一下,放上
火煮開。
「這裏是不用太擔心龍,不過,北極熊是有可能的。」黑眼鏡拿刀尖比了比外頭,「
我聽說有一團考古學家十來人,給一隻北極熊殺到僅剩三人活命,這種海域還有殺人鯨
、大海豹出沒,都是些不簡單的掠食者,前提是你沒被這天氣凍死在島上。」
拿手電筒往裡面一點的角落照,解雨臣確實也看到了幾具骸骨,「至少不是機關。」
「是還沒有遇到機關。」黑眼鏡切了好幾塊罐頭肉下來,在火上隨意烤熱以後就拿給
了解雨臣,「多吃一點儲備熱量,這裏的天氣不能小瞧了。」
解雨臣依言吃了,但那罐頭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咳咳,那是什麼?」
「鯨魚肉。」黑眼鏡則連烤去腥味的動作都沒有,用刀削下一塊就放進了嘴裡,「巧
克力以外,最好的熱量來源。」
解雨臣把毛巾擱在一個深碗裡,把剛燒開的水倒了進去,扭乾以後,用毛巾擦了擦自
己被海水雨水雪水都凍成一片的臉,企圖讓自己的臉恢復知覺;除了眼前的火堆,島上
放眼望去沒有任何光亮,而坐在火堆之後的黑眼鏡,還是掛著怡然自得的笑。
「你走到多遠?」他們從機場出發,到這島上花了近六日時間,「前一次來時。」
黑眼鏡偏首想了想,「到了門口,可是沒辦法進去,從門口進去只有死路一條,這次
我想用老方法,到邊上開個縫進去。」在黑眼鏡掏出來的一張圖紙上,解雨臣仔細地看
明白了這阿提拉之墓的樣貌,地上的皇宮還是雄偉,只是看起來都是由冰打造而成,「
跟上帝之鞭一起埋葬的,還有很多西域的寶貝,其中咱們的好朋友西域文明,也是在的
。」
「你說屍鱉王?還凍不死?」解雨臣看著圖上標註可能的入口,「是一口井。」
「智慧之泉就是進入阿提拉之墓的最好入口,前四個考古團都是這麼走的,他們都
沒出來。」黑瞎子笑了收起圖紙,「畢竟那泉水可是明文有人看守,大家都給忘了。」
「為什麼要葬在這裡?他大可以在草原上給自己蓋一個比活人還華麗的死人宮殿。」
這裡不到夠冷的時候,還不能凝聚成一個島,只有宮殿那邊,看起來才是永遠給凍成冰
了。
「阿提拉想到世界的盡頭,這裡不正合他意?」黑眼鏡接過熱毛巾,也把自己的面容
擦了個乾淨,帳篷裡頭有兩盞小暖爐,擋不住寒溫,可是配上厚重的睡袋,應該是能入
睡的。
解雨臣逕自進了帳篷,挑了一個睡袋鑽了進去,不一回兒,帳篷就給人從外面拉了起
來。
隔著帳篷他跟黑眼鏡說:「下半夜我換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睡吧。」黑眼鏡悠閒地應了一句,四周只餘下他撥弄柴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