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又來了~
大家不要失望,下一次的篇幅應該就會比較長了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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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is for Home
田柾國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找朴智旻。
如果幸運地早起了,他在睜眼看見朴智旻的睡臉時,會湊上去輕輕地在他臉頰上偷一
個吻再離開床舖,若是晚起了,他就會在屋子裡到處亂晃,直到找著朴智旻的身影,抱住
他充電數十秒之後,他才捨得去洗臉刷牙。
等到兩人都用完早餐,他們通常會一起去公司處理業務。朴智旻現在的外務跟他比起
來少了很多,通常都是留在公司內,即使出了公司,大多也是和其他幫派交涉的飯局,或
是隨金南俊一起的高層會議。
他的話,則是作為朴智旻的打手在活動,處理在他們地盤亂來的蟲子們,有時候也會
充當朴智旻的保鑣,在那些交涉的飯局上保護他。
等到指派的任務結束,田柾國在等朴智旻下班的閒暇時間中,不是到金碩珍那裏蹭吃
的,就是被鄭號錫或金泰亨拉去玩遊戲。久而久之,他和除朴智旻、金碩珍之外的幾個人
,關係比一開始親近了許多。
等到朴智旻下班之後,他們兩人便搭同一輛車一起回家,享受單獨共處的時光,這通
常就是田柾國一天的結尾。
然而今天的行程有些不同。
一大早到公司,他就單獨被金南俊叫去辦公室。他的表哥少見地有些緊張,面露猶豫
地開口。
「阿姨想要見你。」金南俊直入主題,說完這句話後又頓在原地。他搔了搔臉,小心
翼翼地詢問:「今天下午在市中心的咖啡廳,只有她一個人會出現……你怎麼想?」
田柾國看著他,張了張嘴,卻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自從被接過來這裡,兩年的時間,他就只有最一開始在醫院見過她,至此之後就沒有
再碰面了,就連透過金南俊的聯繫都很少。
依金南俊所言,他的母親是不希望打擾到他的生活。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他不曉得
。
因為他和他母親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彼此。
金南俊見田柾國少見地面露無措,便稍加試探道:「如果你不願意,其實也不必勉強
。我去和阿姨說就——」
「我……」田柾國搶了他的話,看著金南俊有些驚訝的表情,他的腦中瞬間閃過一連
串想說的話,最後卻只乾巴巴地回應:「沒關係。我……我會去。」
田柾國低垂著眉眼,瀏海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性格逐漸變得外
向直接,工作的時候也是精神奕奕、富有自信的模樣,但是現在金南俊能很明顯地感受到
他的不安。
「柾國,你不用怕。」金南俊望著他,微笑時露出的酒窩畫出了溫柔的弧度,「我希
望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麼,我們都站在你身邊。」
田柾國愣了愣,用羞窘和不甘交雜的語氣咕噥道:「為什麼又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
話……」
金南俊沒聽清他的自言自語,面露不解。田柾國向他搖了下頭表示沒事,嘴角卻忍不
住微微彎起。
「哥。我知道的。」他笑著說:「我一直都知道。」
金南俊和他對視,禁不住回想起剛接回田柾國的樣子,和當初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比
起來,現在的他表現得幾乎像個天使。
這個表弟是真的長大了啊。金南俊摸摸下巴,備感欣慰地想著。
□
那所謂市中心的咖啡廳最後是由金泰亨載田柾國去的,感覺他好像真的快從秘書變司
機了,田柾國不禁對這位哥哥有些許同情,不過他的心思很大一部分並不在這裡。
踏下車門的瞬間,田柾國無可避免地感到退縮。
他怕那人就坐在窗邊望著他,連在外頭觀察咖啡店的心情都沒有,滿心能感覺到的只
有直沖而上的焦慮。
那個人要跟我說什麼?
她會對我擺出怎樣的表情?
如果她沒先開口,那他又要怎麼起頭?
談話到一半陷入沉默的話,他要怎麼辦?跟她說去上廁所?
明明在路上的時候他的心情還算平靜,沒想到一抵達目的地,田柾國就差點抱頭崩潰
。早知道剛才就先在車上列好要問什麼問題,或跟金泰亨模擬一下情境,讓他心裡稍微有
個底了……
「你在幹嘛?快進去啊!」金泰亨看他在門口站那麼久,忍不住搖下車窗朝他大吼。
「我知道!」田柾國沒好氣地回應。他摸了摸後頸,不放心地問:「你會在這裡等我
吧?」
金泰亨將手肘搭上方向盤,他沒有去揶揄對方的退怯,只是了然地笑了笑,「當然,
而且結束之後我還會直接送你回家。還有談完別忘了幫我和智旻外帶一杯熱可可,這是他
特別交代我的。」
田柾國和他對視之間眨了眨眼,片刻後兩人雙雙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朴智旻這三個字,田柾國就沒像方才那麼緊張了。
「那就麻煩你了。」田柾國一說完,便挺起了胸膛,轉身推開咖啡廳的門。他朝裡頭
環顧了下,很快便和熟悉的人對到了眼。
那人猶疑地對他點了下頭,田柾國的身體仍反射性地僵了下,但是一想到今天所接收
到的隱晦關心,他能感覺到心裡頭的害怕在慢慢消失。
當他終於坐到自己的母親對面,田柾國能很明顯地看見女人臉上那些被掩蓋在妝容下
的細紋。是因為他們真的許久不見,還是因為他從沒仔細觀察過母親的樣子呢?這個女人
如今的模樣,竟令田柾國感到熟悉又陌生。
「好久不見。」她很快露出一個微笑,儘管這份笑容中還是有一絲不自然的味道,「
因為你不喜歡喝苦的東西,所以我就先幫你點了簡單的飲料,希望你不會介意。」
田柾國有點意外她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喜好,表情稍微放鬆了點,「謝謝。」
客氣疏離的對話結束,氣氛驟然沉默了下來。
女人的雙手握緊咖啡杯身,像是希望能藉此獲得一些力量。
「柾國啊,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跟你說……」她深吸了一口氣後道:「我要再婚了
。你……你願意回來跟我一起生活嗎?」
田柾國驟然聽見這個消息,驚訝得不知該如何回應,女人卻誤以為那是刻意的沉默,
咬住了下唇後繼續嘗試說服。
「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媽媽。從出院之後,我就一直反省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很
後悔在你小的時候沒有好好陪伴你……如果、如果可以,我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
一起待在一個完整健康的家庭,沒有什麼黑社會,不需要到處打打殺殺,只是單純地過日
子。好嗎?」
她說話的時候,視線定格在暗色的咖啡上,肩膀微聳,身體彰顯出她面對田柾國時的
不自信和退縮,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自始至終都將目光擺放在她身上,原本應該同樣
感到緊張遲疑的人,聽完他母親的話後,竟然沒有選擇移開視線。
田柾國凝望著他的母親,再一次想起了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嬌生慣養的、崇尚浪漫的、多情的、天真的--這些通通可以套用在她的身上。
這個的性格,是真的不適合與黑道之人為伍。
「我不會離開。」田柾國回答得不帶一點猶豫。
如他預想的那樣,他母親頓時露出受傷的表情。
「我不會和妳一起離開,但是妳別誤會,我從來沒覺得妳糟糕。難道妳忘了嗎?田家
被入侵的那一天,是妳帶著我逃走的。」田柾國不知道該怎麼確實的表達感情,他想了想
,伸出手,將手指輕輕觸碰上女人的手腕。「是妳救了我,媽媽。」
女人的肩膀顫了下,她猛然抬頭,眼裡閃爍著淚光。
他們兩人對於那一天都還深刻地記得,她是如何在一片混亂之中拉著田柾國的手逃離
。那大概是這個女人人生中最為堅強的時刻,她從恣意妄為,對黑社會毫不關心的女孩,
真正轉變成了想方設法都要努力保護孩子的母親。
這樣的人,即使她在某段時間只把自己當成生活的手段,或是賞玩的玩具,他也都對
她痛恨不起來。
如果不是他的母親冒著危險帶他逃到八道會,他就不會遇見哥哥們,也不會遇見朴智
旻,那他就還是以前那個只懂得破壞殺戮的怪物,任人操弄,最終被淹沒在血海中孤獨死
去。
單就只是這件事,他的心裡便已經充滿了感謝之情,更別提她在見過他失控的模樣之
後,還願意對抗恐懼來愛他,田柾國對此是真的感激。
「妳送我到八道會之後,南俊哥他們一直在幫助我緩解心理問題。」這段時間和他人
相處的記憶浮上腦海,田柾國說話時,眼中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在這個過程中,我交到
了一些朋友,也遇見了我很喜歡的人。待在他們身邊,我覺得我好像重新變回了正常人。
」
看著田柾國溫和中帶有羞赧的臉龐,女人一瞬間有些恍惚。她上一次看見這孩子流露
出符合他年紀的情緒,是什麼時候呢?
以前她沒能用溫暖填滿兒子的心,現在,有別人替她做到了。
她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樣的滋味。也許有慶幸,有遺憾,還有一點淡淡的嫉妒,但是最
強烈的情緒,卻是安心。
「我現在過得很好,請妳放心。」田柾國握住了女人的手,真誠地說:「就如媽媽妳
找到了新的家庭一樣,八道會已經變成了我的家。我想繼續待在那裡,和我愛的人們一起
。」
女人眼中的淚水滑落下來,她卻笑得很開心,拚命點頭。
「我還以為我的過錯會讓你難以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我錯了……柾國啊,我真的很
為你感到高興。因為你過得幸福,那也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她抹去了臉上的眼淚,以雙
手緊緊回握田柾國的掌心。「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也許以後不能常常跟我見面,但是
我還是想告訴你,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媽媽一直都是愛著你的。」
「我知道。」田柾國微笑,「媽媽也不需要太過擔心。妳是我的母親,這一點,從過
去到未來,永遠都不會改變。」
聞言,女人的眼眶很快又紅了一圈,但她拚命忍住了眼淚。
好不容易見到兒子一面,她不想要總是哭哭啼啼的,而是希望能把笑容留在他的記憶
裡。
於是她開起了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還有一些時間,你剛才說有喜歡的對象……能
和我說一說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說完,她卻看見對面的兒子愣了下,一張俊臉驀地紅了起來。
□
田柾國和他母親又稍微聊了一會,大部分都是他敘述自己待在八道會的生活瑣事,而
他母親則專注地聆聽。
過了沒多久,一名男人走進店裡來接她。田柾國看著男人的模樣覺得有幾分熟悉,打
過招呼之後才發現,他就是母親逃出田家住進醫院後,負責照料她的主治醫師。
「以後如果你願意,歡迎你回來家裡玩。」斯文的男人笑著說道。他的語氣不會太疏
離,也不刻意裝作熟稔,有種令人舒服的妥貼。
「好的。」田柾國認真地點頭,在店門外向兩人道別。
他目送母親和男人相互依偎著走遠的背影,雖然為兩人共同的新生活感到高興,但內
心深處仍不可避免地產生些微失落。
就好像要與只屬於他的母親徹底分道揚鑣了一樣,胸口刺痛又酸疼,但他卻清醒地知
道事實並非那樣,於是只能選擇壓抑心中的感受。
田柾國對自己太過敏感的反應悄然歎息,轉過身的同時,金泰亨正好踏出車門,繞過
車頭向他走來。
「談得還好吧?」金泰亨關心地問道。
「嗯。」田柾國本來想說聊得挺愉快的,但眼下卻沒剩多少愉悅的心情,便懶得多提
,晃了晃手上的袋子說道:「外帶也做了。我們回去吧。」
金泰亨沒有馬上回話,而是睜著一雙大眼猛盯著他瞧,田柾國疑惑地挑起了眉毛,突
然聽見他說:「喂,柾國。要來打一場遊戲嗎?」
「……現在?」
這也太突然了吧?
「嗯,現在。」金泰亨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田柾國看著他打開遊戲介面,已經認真地在挑選角色,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無
語歸無語,他還是乖巧地配合了對方。
「要打幾局?」他隨手將飲料放在車頂,像要和人搏鬥一樣地扭了扭脖頸,活動肩膀
。
「三戰兩勝,輸的人進去店裡買一塊巧克力蛋糕給贏的人吃。」
「成交。」
金泰亨和田柾國彼此不甘示弱地從鼻子裡發出嗤笑,很快專注到手機遊戲的操作中。
不知不覺間,田柾國好像就這樣遺忘了剛才令他難過的事情,多餘的思緒都被拋諸腦
後,現在他滿腦子都只剩下贏,還有巧克力蛋糕。
打完第一局,田柾國的手機螢幕上閃爍著勝利的畫面,在這個空檔,他終於察覺到了
金泰亨乍看之下十分跳脫的行為,背後到底意圖為何。
田柾國操作著下一局的遊戲角色,想了想還是決定讓金泰亨知道他已經接受到了這份
安慰。
「哥。」他在對戰中突然說道:「謝謝你。」
「不必謝!這一局我會贏回來的。」金泰亨不滿地咕噥著,滿臉都是因為自己開局失
利的憤怒。明明田柾國說的是和遊戲完全無關的話,金泰亨卻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讓他
不禁莞爾。
不必言明的,體貼又無聲的關懷。
這就是他的家人。
即使感到傷心難過也不要緊。田柾國明白,整個八道會--或者說是他的家。那些人
們,不管是夥伴、家人還是愛人,都會站在他的身後,支持著他,保護著他。
I is for Isolation
田柾國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曾有過朋友。
大概是五、六歲的年紀,某一個下雨天,他蹲在田家院子的草地上,用樹枝輕輕翻攪
著泥土,突然就有個孩子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跟他差不多年齡的男孩抱著膝蓋,好奇地問。
這是第一次有小孩主動向他搭話。田柾國沒遇過這種狀況,緊張地停下動作,等到對
方又問了一遍,他才忍著害羞,憋住一口氣小聲地說:「我在……找蚯蚓……」
「為什麼要找?」男孩睜著圓亮的眼睛,很有興趣地繼續提問。
田柾國因為陌生人的靠近,耳朵泛起潮紅,因為覺得不理會和自己說話的人實在太沒
禮貌,所以他壓抑住焦慮感,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聽說,蚯蚓的身體斷成好幾節都還能
動,所以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
「喔?真的嗎!我不知道有這種事耶!」男孩驚奇地瞪大雙眼,隨手拿了根枯枝握在
手上,嚷嚷道:「感覺好有趣喔,那我也要來抓,然後我們一起來做實驗怎麼樣?」
「啊?」田柾國一時沒理解過來對方釋出的善意,還呆呆地抓著樹枝,而男孩已經開
始認真的在找蚯蚓了。
對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要在生活中找樂子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只不過是抓蚯蚓,那
天他們就玩了一個下午,弄得手上都是泥沙。
自那次之後,田柾國都會和男孩約好一起在田家裡面探險,有時候是在院子裡捕昆蟲
,有時候則是偷偷地做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就連田家裡的其他
孩子都漸漸注意到了他們的那些遊戲,有時候會投來羨慕的眼光,或是找時機加入他們一
起玩樂。
小孩子不懂得該如何遮掩,他們私底下聚集在一起的這件事,很快就被大人發現了。
「聽說你最近交到了不少朋友?」
田柾國的父親在考校他的耍刀技巧時,冷不防問了這麼一句。他的手頓時停下動作,
收好刀將手背在身後。
「沒有。只是……恰好一起玩……」田柾國咽了咽口水,低聲回答。他能感覺到父親
如有實質的目光朝他刺來,這令他心虛地垂下眼簾,並因為害怕鼓譟的心跳聲被那人聽見
,而一時屏住呼吸。
「我知道了。」男人不再多言,對他比了個手勢,淡淡道:「繼續吧,驗收到我說停
為止。」
「是的,爸爸。」田柾國恭敬地說完,又俐落地甩弄起小刀來。他心裡以為這件事就
此敷衍過去了,悄然鬆了口氣,但現在想想,他當時的表情變化應該全都落入了那男人的
眼中。
因為隔天,田家特意為他們這群孩子,安排了兩兩對決的格鬥賽。
當他和那個男孩同時被各自的家長推上臺階時,他們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瞬間慘白的臉
色。
田柾國的手裡被人塞進了一把小刀,刀鋒反射過來的冷光刺痛他的眼睛,他愣愣地望
著他的父親,赫然看見男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堂課是要讓你知道怎麼學以致用。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兒子。」男人的手
搭上他的肩膀,田柾國忽然覺得,自己小小的身體似乎就要被大人施予的重量給壓垮。
對面的男孩無聲地流下恐懼的眼淚,看見這一幕,田柾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刀
。雖然他們只是個孩子,但是他們並不笨,只是那時候太過單純,以為自己的行為都會得
到大人的容許。
但是那些大人用這種方式,教導了他們身在田家最為殘酷的第一課。
在這裡,千萬別奢求擁有朋友,你只能擁有敵人。即使那並非出於你的自願,你也必
須接受。
因為在大人的掌控之下,他們就是如此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