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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育中心是一幢占地廣大的矮建築，有著裝飾過的半圓環大門，可供跑跳的活動空間
，以及滿坑滿谷的人類幼獸。
　　亞爾林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小孩，遠遠就能聽見嚎叫聲，孩子們在草皮翠綠的院子裡跑
跳追逐，跟在戴納身邊走著，彷彿很久以前初次參觀馬戲團的獸園。
　　「我最想拜託你的其實是來這裡接麥爾斯。」戴納輕嘆口氣，「我和德維特的下班時
間要準時來接孩子非常困難。」
　　聞言，亞爾林罕見地露出遲疑的神情，戴納稀奇地問道，「怎麼了嗎？」
　　「……這麼多孩子，我可能認不出他來。」
　　在亞爾林眼裡，人類其實並沒有那麼好辨識。尤其是還沒有染上太多習氣與個人色彩
的幼獸。　
　　戴納眨了眨眼，「──哦，這應該不會太難。」
　　「戴納！」
　　「看，跑過來的那個是他。」麥爾斯身邊跟了兩個小朋友一起奔跑，「你也可以直接
告訴櫃檯，他們會找給你的。」
　　中間的孩子撲上戴納的小腿，抬起臉露出燦爛笑容，圓滾滾的臉蛋上冒出酒窩。亞爾
林直直盯著看，突然發現麥爾斯非常開心時，會流露一絲與戴納相似的神韻，也許他能認
得出來。
　　戴納一邊摸著麥爾斯小小的頭顱，與靠過來的老師說了話。她們都認得戴納，寒暄了
幾句，對於讓他接走孩子沒有異議。
　　麥爾斯仰起頭，身體貼著戴納的牛仔褲，以好奇的眼神回視亞爾林。沒有像平時那樣
大叫著他的名字跑過來。
　　戴納向她們介紹了亞爾林，這附近不少人家都會僱用雜工幫忙家務與農活，托育中心
習以為常，麥爾斯的老師和櫃台小姐都笑著以不失禮的方式端詳著亞爾林，似乎想記起他
現在的長相。亞爾林提醒自己，回去也得照鏡子記好才行。
　　「爸爸呢？」
　　麥爾斯對於他們早早來接他很興奮，卻仍不忘尋找德維特。
　　「他今天比較忙。」戴納牽著麥爾斯的手走出托育中心，亞爾林跟在後頭，
「所以我和亞爾林來接你。」
　　亞爾林意外地抬起頭，果然看到前方的一大一小步伐頓住了，麥爾斯小小的身子整個
扭轉過來，狐疑地看他，「亞爾林？」
　　「……」亞爾林不解地看向戴納，以他對於人類五歲稚齡的理解，不認為他們有辦法
理解種族的差異。
　　他在飯店裡看過一些小房客的繪本，麥爾斯能接觸到的魔物大概都是繪本裡襯托人類
主角的反派角色、嚇唬小朋友快點睡覺的怪誕故事，大概是介於惡龍與鬼魂之間的存在。
　　他們杵在一條路邊長著白花的小徑上，戴納蹲了下來，抬手遮著嘴巴在麥爾斯耳邊說
悄悄話。
　　麥爾斯乖乖地沒動，他向來喜歡戴納認真跟他玩，把他當作朋友一樣地說話，他一邊
傾聽叔叔在說什麼，那雙像天空一樣藍的圓眼睛盯著亞爾林看。
　　片刻之後，小小的身子身軀一震，瞳孔倏然放大，麥爾斯滿臉慌張，「亞爾林？」
　　亞爾林下意識地伸出手，輕按在那柔軟的小頭顱上，他向來這樣安撫幼獸，麥爾斯聽
起來很不安。
　　麥爾斯愣了一下，隨即往前撲抱著埋進亞爾林懷裡，一邊像小狗一樣嗅聞著他，被亞
爾林抱起來時，麥爾斯肥嘟嘟的小手抓著他的衣服，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從那個眼神，亞爾林知道這孩子認出了自己，卻顯得有點擔心。
　　「你跟他說了什麼？」亞爾林問道。
　　「我認為還是讓他熟悉你這種變化會比較方便。」戴納咧嘴一笑，「麥爾斯也會幫你
保密的。」
　　麥爾斯抓著亞爾林的手倏然揪緊，朝他緊張地點了個頭。
　　「我告訴他，你是個男巫。」
　　直到他們回到家，替麥爾斯準備好點心和牛奶，戴納才有機會告訴亞爾林原委，「那
是赫瑟爾留給他的童話書。」
　　「赫瑟爾？」
　　「麥爾斯的母親，我老哥過世的太太。」戴納平靜地說道，「總之，她以前常唸一本
繪本給麥爾斯聽。」
　　那是一個男巫隱姓埋名隱遁於人間的故事。
　　主角格吉爾隱瞞巫師身分，從小在村莊裡與人類孩子一同長大，格吉爾頭腦聰明、性
格睿智謙和，少年時期便大放異彩，受到鄰里與友人們的喜愛，許多人家都等著將女兒嫁
給格吉爾，是個有著大好前程的年輕人。　
　　直到他的巫師血脈曝了光。
　　格吉爾阻止了落雷造成的火災，卻被心生畏懼的村民施以火刑。
　　「當大火從被綁起來的格吉爾周圍升起時，他的朋友們遵從村長的指示，拿著長槍與
茅站在篝火旁，以防他會施展巫術逃跑。」戴納靠著廚房的流理台，喝了口咖啡做出苦瓜
臉，「那故事真的不太適合三歲小孩。」
　　「後來格吉爾怎麼了？」亞爾林問道。
　　如果停留在這裡，只是個狩獵異端的故事，和教會過往的行徑沒有什麼差別。
　　「格吉爾沒有逃跑。他看著畏懼的朋友們、朝他丟擲石頭的村民們，在熊熊火焰裡閉
上眼睛，被燒死了。」戴納說道，「巫師被處刑之後，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得了森林野火，
結局是村民們死於火災後的大飢荒。」
　　據說麥爾斯第一次聽完這個故事後，作了很多天惡夢，讓德維特非常不高興。
　　「德維特和我都很反對她把這種所有角色都死光的繪本當作睡前故事。」戴納面露無
奈，「不過除了一開始被嚇到，麥爾斯好像很喜歡，有陣子常常嚷著要聽格吉爾的故事，
家裡也還留著那本繪本。」
　　亞爾林思忖片刻，「你說我是個巫師，他會擔心我被燒死。」
　　「……還有提醒他『不要盲目從眾，以流言蜚語代替個人判斷，要好好注視面前的對
象。』雖然被德維特發現我大概會被揍，不過我想這符合赫瑟爾的遺願。」
　　迎著亞爾林的目光，戴納微笑道，「那本童話書裡的巫師本來就是暗喻有智慧的魔物
，傳達人類需要跟自然和魔物共存的理念，不能出於恐懼就排除異己。」
　
　　德維特下班時，果然比平時晚了，他被局長叫去約談了一番，明示暗示他怎麼處理案
子，讓他不得不買快餐店的外食回家。一進門，看到他手裡的袋子，一大一小都露出發亮
的眼神。
　　有時德維特都會有點懷疑，以前母親是怎麼撐過天天煮飯給他們兄弟吃的。
　　那隻魔物也在這裡，遠遠坐在沙發一角，抬眼注視著他。
　　亞爾林已經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一頭烏黑短髮的青年。
　　當戴納接過晚餐紙袋，拿到餐桌邊打開餐盒，亞爾林才下了沙發默默跟去，從德維特
面前經過時，他抬起手摸了下魔物青年的頭髮。
　　亞爾林猛然回過頭，滿臉訝異地看他。
　　「下午出去沒問題吧？」德維特問道。
　　他還沒有跟戴納算帳，居然不說一聲就帶著魔物出去蹓躂。要是被人發現，肯定會鬧
得人仰馬翻。
　　「我們只在附近四處走走逛逛，沒引起什麼注意。」戴納主動接話，「亞爾林比我還
謹慎，不願意去人多的第五街。」
　　第五街是時下年輕人的聚集地，各種特色小店櫛次鱗比，販售時髦的衣飾、雜貨與美
食，無論何時都人潮洶湧，是阿爾瓦最為熱鬧的地方。
　　德維特手還放在魔物的頭上，順手搓揉了下，「那就好。」
　　雖然警方打從一開始就沒投注多少心力去搜索一隻會勾引人類做愛的魔物，本來就只
是配合著教會和擔心敗壞社區風氣的民眾做做樣子。
　　人類能做出的邪惡犯行已經夠警方忙了。
　　然而，他還是需要確定這隻魔物的性格足夠有自覺，不會輕忽大意，給他們帶來麻煩
。
　　「……」亞爾林睜著一雙眼睛，以謹慎的視線回視他。
　　德維特勾起笑容，儘管知道魔物在觀察他，這種看他臉色的樣子感覺並不壞。
　　空氣中飄散著炸薯條、加了起司片和酸黃瓜的牛肉漢堡氣味，戴納打開其他幾盒千層
麵和炸海鮮，低聲感慨道，「你今天壓力真的很大啊。」
　　「只是方便而已。」被弟弟從晚餐來推估心理狀況，就沒那麼愉快了，德維特冷著臉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