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朝聖者 (2)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1-02-14 16:05:46
※奇幻架空
2.
最後盧加爾還是揹起了鄂德。鄂德很輕,像是沙子一樣,他忽然很恐懼鄂德就像他遇見的
第一隻羊那樣,眨眼之間便化為沙消失。輕輕一吹,塵歸塵,沙歸沙—–這裡沒有土。
被風摩挲肌膚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連盧加爾都解開了衣襟,露出了精實的身體,上面有
幾道鋸齒狀疤痕,痕跡很深,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一走出尼普爾,狂風便刮起沙子,捲起了有三層樓這麼高,瞬間便掩去了尼普爾,滾滾沙
塵,回頭什麼也看不見,盧加爾不知道恩利爾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鄂德。」盧加爾說,「你從哪裡來?」
鄂德輕輕地反問:「你呢?」
「遠方。」
「我也是。」
「遠方的哪裡?」
「你呢?」
盧加爾答:「西方。」想了想又補充,「太陽落下的那邊。」滾滾沙塵其實並沒有太多方
向的概念,天不見日,他也未見過真正的日。
「我來自東方。」鄂德說:「太陽升起的那邊。」
彷彿是鸚鵡學舌,鄂德模仿著盧加爾的答案,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盧加爾也沒有生氣,繼續問:「你要去哪?」
鄂德靜靜地反問:「你呢?」
「朝聖。」盧加爾說,「朝聖是一種尋找的過程。」
鄂德沒有說話,但盧加爾感覺到肩頸被細軟的髮絲摩擦,或許是鄂德點頭表示理解。
「尋找。」鄂德重複著,沉默了一段時間才接下去:「我,或許也是。」
兩個人往東北的方向走,雖然說是東北,但也僅僅只是按照恩利爾的指示。伸手一指,恩
利爾的火紅的髮絲張牙舞爪,好像只要他們再晚一秒,他便會操縱風將他們捲上天。
沙地不好走,但沒了面具,呼吸也不再困難,風吹過時能帶走悶熱和難受,這是盧加爾活
到現在覺得最美好的時候。
走了好一會盧加爾開始喘了,他放下鄂德,牽著小小的手繼續前進。
「鄂德,你今年幾歲?」
「你呢?」
「我活了十七年。」
鄂德說:「我活了……」
「不要模仿我的話!」盧加爾連忙搶道,想了想後又補充,「這不是一個可以模仿的問題
。」
鄂德沉默了一下,小手動了動,方才小手一直都是輕輕地扣住,現在卻像是鬧彆扭那樣想
抽回手,盧加爾怕鄂德在風沙中迷路,連忙緊握,大手完全地包裹,不讓他掙脫。鄂德見
力氣無法反抗也不再鬧脾氣,順從地被牽著,盧加爾偷偷地瞅,那張小臉還是沒什麼表情
,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忽然小手一指,盧加爾順著鄂德的手指抬頭,這是一個沙丘,上面好像埋著什麼,突出一
根旗幟,破爛的旗幟隨著風的出現搖擺,不知道過去是否是一個強大驕傲的象徵。
自從「風」出現之後,沙塵暴再也沒有襲擊過這個世界,彷彿被「風」取代,所以盧加爾
倒也不擔心。他問:「要上去看看嗎?」
鄂德點頭。他想要背起鄂德,但這次男孩很堅持,把手抽了出來,轉而揪住盧加爾的衣袖
。兩個人在沙丘上攀爬,盧加爾在前,鄂德則有些艱難地跟在後面,途中有幾次差點落下
去,幸好手指還抓著盧加爾的袖子。
爬上山丘,盧加爾累得趴在地上,大口喘氣,竄入鼻間、咽喉的都是清新的涼意,風似乎
吹走了沉積在這個世界的污濁,帶來了新的空氣。
旗幟被斜斜地插在地上,盧加爾蹲下去摸了摸,旗幟下面似乎是個馬車,已經被沙丘掩埋

「我猜這或許是某個城邦的馬車。」盧加爾說。
「馬車?」
「打仗用的。」
鄂德歪著頭,「打仗是什麼?」
盧加爾發現,鄂德不只有點抽高了,頭髮似乎也長了一些,已經過了肩膀。
「打仗就是……得到想要的東西。」
鄂德沒有說話。
盧加爾抹了抹臉,從沙丘上俯視,不禁低呼:「埃利都!」從一定的高度看,他才瞧見了
下一座城市:埃利都。鄂德靠近他,雙手環抱盧加爾的腰,後者也環住他的肩膀。和尼普
爾不同,遠方並不是平地,而是一個半月形的盆地,凹陷在沙堆之中,非常突兀,得由上
而下才能發覺。
「走吧。」盧加爾說。
鄂德又重新將手塞進盧加爾的掌心,怎麼樣也不願意被盧加爾抱著,只是堅定地牽著。盧
加爾只能時不時放緩腳步,好確保鄂德能夠跟上。
走近時,盧加爾打了一個冷顫。冷意從幽深的洞裡傳來,半月形的凹陷讓他非常謹慎,一
步一步地靠近,伸長脖子,昏暗的視線中,他看見倒塌的房屋中間似乎有一個人,站在被
沙堆掩埋的石碑旁,旁邊也插著一根旗幟。
「鄂、」盧加爾轉過頭,正準備囑咐他小心,但鄂德抬起頭,腳卻一滑,手竟然也鬆開了
。盧加爾一驚,手抓空了,鄂德張大了嘴巴,圓睜著眼睛往下滑,下一秒便消失在黑暗中

不!腦袋一熱,盧加爾竟也這麼跳了下去。
騰空的感覺讓他腰際一麻,脊髓發顫,心臟被吊到嗓子。
「鄂德!」他大喊。
聲音迴盪著,過了半秒鐘,遠遠地傳來另一個聲音的「鄂德」,聽起來竟帶著笑意。
痛!背撞到了沙堆,他護住腦袋,在沙堆中滑行。一點光線從洞口中射了進來,盧加爾看
見在前面撲面滑行的鄂德。他連忙伸長手,撈過了半死不活的鄂德。
鄂德面無表情地吐出了一口沙,咳了兩聲,眼巴巴地看著盧加爾,好像在問:為什麼又是
我?
盧加爾抱著鄂德滑行,屁股都被磨痛了,速度才終於趨緩。好不容易停下時,他們已經在
洞口的底部。抬頭望去,他們只能看見灰色的天空,還能感覺到從上頭落在鼻尖上的沙塵

「沒事吧?」盧加爾問,低下去確定。鄂德一邊吐沙一邊點頭,吐出舌頭,呸呸兩聲。盧
加爾被逗樂了:「可憐的小東西。」
這是一個很大的坑,房屋是由磚瓦構成,斜斜地倒在地上,看起來像是經歷劇烈的搖動,
經年累月,已經被沙子淹沒,露出破碎的一角。
而這裡的正中央同樣插著一根旗幟,隨風飄揚,旗幟旁邊站著一個灰色長髮的男人。
盧加爾原本有些警惕,但在看清男人的臉後吃驚地叫了出來:「恩利爾!」
那個男人和恩利爾竟有幾分相似。男人穿著長袍,沒有和恩利爾一樣用布料束起腳腕、手
腕,和腰際,只是讓冷風穿過衣袖。
與恩利爾不同的地方是,男人看起來非常溫和,對著他們友善地點了點頭。
「你好,旅行者。」男人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溫和,但沒有靠近他,只是朝著他們伸出
手,示意他們靠近。
盧加爾握緊鄂德的手,讓鄂德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你好。」盧加爾謹慎地說。
男人拿著木製拐杖,身材挺拔,臉和恩利爾至少有八分像,只是眉宇之間沒有皺摺,莊嚴
的臉上透露著仁慈。
「旅行者,你叫什麼名字?」
他答:「我叫做盧加爾。」然後低頭看著鄂德,後者還躲在他身後,灰色的眼珠子盯著男
人,嘴唇抿著。盧加爾摸了摸他的頭替他回答:「這孩子叫做鄂德。」
「你好盧加爾。」男人目不斜視,彷彿沒看見鄂德,「我的名字叫做恩基。」
就連名字都和恩利爾很像。盧加爾心想。
「你好恩基。」盧加爾說,「我們是朝聖者。」
「你好,朝聖者。」恩基撐著拐杖,臉變得嚴肅,「這是個偉大而且神聖的行為,我以你
為榮。」
恩基用拐杖敲了敲腳下的石碑,上面的字已經被磨平了,這裡似乎原先是個圓形的廣場,
旁邊滿是殘缺的磚和石,冷冷的光從上頭照下來,正巧打在廣場中間。
「我非常想提供你歇腳的地方和水溫潤你們的喉嚨。」恩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而,
如你所見,旅行者,這裡既沒有落腳處也沒有水。」
「……」
恩基就像是恩利爾一樣,說出了他的要求:「請問你可以幫我找找嗎?」差別只是他更有
誠意一些,表情誠懇,「這裡曾經是個水源豐沛的城市,人們在這裡安居樂業。我們雖然
和其他城市諸如尼普爾不一樣——位於地下,但我們並不寂寞,因為這個世界是廣闊的。

「水?」盧加爾搖了搖頭,「這個世界沒有水。」
恩基又用木杖敲了敲地板,示意他們跟上,往方才落下的另一頭走——坑的深處。他們經
過許多破碎的房子,看見了裡面的傢俱。椅子上有幾具骨骸,胸口的位置插著長矛,生前
大概是被釘死在上面的。他們經過的時候,椅子竟輕微地前後晃動,好像骨骸的靈魂還未
遠去似地。這裡的風並不大,盧加爾不相信徐徐微風會讓椅子突然搖晃。
他從破碎的玻璃望進去,桌邊同樣躺著一副骷髏,背後插著箭,當他們經過的時候像是被
誰推了一下,從桌邊滑了下來,發出一點聲響。
盧加爾被嚇了一跳,鄂德看了他一眼,主動走到盧加爾身邊,兩人並肩跟在恩基身後,後
者顯然完全沒有察覺。
恩基在城市的邊界停下,眼前是另一個洞穴,不過小了些,一次只能容納一個人,不知道
會通往哪裡。
洞穴與城市邊際之間有一個奇怪的痕跡,彷彿切開了兩個世界,一邊是隕落的城市,一邊
是通往未知的洞口。乾枯的痕跡很長,同時也很深,盧加爾用鞋子磨了磨,但沒有思索出
這是什麼。
「穿過這個洞穴,你會看到我們的森林。那裡曾經草木蓊鬱,欣欣向榮。」恩基說,「但
現在人類滅亡,精靈死去。」
「……」
恩基的木杖上有很多刻痕,底端有一點烏黑色。
「你願意幫助我嗎?朝聖者。」
盧加爾有點為難:「我不認為我能找到『水』,恩基。」
恩基維持相同的姿勢、表情,以及聲調說:「你願意幫助我嗎?朝聖者。」
「可是這裡不可能有……」
「你願意幫助我嗎?朝聖者。」
「我……」
「你願意幫助我嗎?朝聖者。」
「……」
恩基只是重複著同一句話,神情莊重,但跳針般的重複還是顯得可笑,除此之外,荒謬之
中也透露著詭異。
鄂德主動捏了捏盧加爾的手,後者感覺到細嫩的肌膚很冰冷,濕濕滑滑,很有力。
盧加爾說:「好的,恩基。」
恩基顯然鬆了一口氣,對著他點了點頭,舉起木杖對著半月形的洞口一指,「嘩」的一聲
,沙子忽然傾瀉而下,掩埋了至少一半的村子,順便把洞口也擋住了,一瞬間黑暗籠罩,
或許是永遠的黑暗讓盧加爾有些恐慌。
恩基溫和地說:「在完成之前,我無法放你出去。」
「……」
「祝你好運,朝聖者。」
恩基緩緩地退後,站得直挺挺地,表情變得木然,直視著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洞穴,那裡一
片漆黑,唯有進去才知道。
「恩基?」
恩基沒有回應,他的聲音甚至迴盪著,令人更加不安。
「走吧。」鄂德輕輕地說。
盧加爾點了點頭,往洞穴走。「千萬別離開我。」他囑咐。
盧加爾還得彎著腰才能進去,周圍是石壁,和鄂德的手一樣冷。洞穴不長不短,但盧加爾
還是有點不安,後面還隱隱傳來恩基不停重複的「祝你好運,朝聖者」。
過了不知道幾分鐘,眼前有了一點光,盧加爾判斷這就是出口了,拉著鄂德加快腳步。兩
個人的腳步聲交疊著,盧加爾邁得很大,鄂德比較矮小,腳步聲的頻率高,盧加爾不確定
自己是不是聽見了第三個腳步聲。
穿過洞穴,盧加爾吐出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滿身冷汗。
洞穴之外是一座荒涼的森林,盧加爾抬起頭,因為閃過的光亮而瞇起了眼睛。森林似乎被
透明的玻璃籠罩,被沙覆蓋,現在有了風,穿散一些沙時會讓幽暗的光線照射進來,透過
玻璃閃過令人無措的光,但僅有一瞬。
樹木聳立,但幾乎凋零,沒有釉綠的葉,也沒有萬綠叢中一點紅的花。沒有一點聲響,一
片死寂,蟲鳴聲不存在,彷彿是一座死亡森林。
鄂德扯了扯他的手,他發現身後的洞穴已經消失了——沒有回頭路,恩基不允許他失敗。
盧加爾:「……」
鄂德搖了搖頭,推著他前進,兩個人緩緩地走進森林之中。腳下雖不是沙,但稱為「土壤
」似乎也有點勉強,乾枯得極致,與外頭的沙相差無幾。
盧加爾蹲下來,伸手摸了摸,結塊的土壤瞬間便化為碎屑。
「這是什麼?」鄂德問。
「大概是『土壤』。」盧加爾說。
「這是土壤嗎?」鄂德居然反問。
盧加爾想了想說:「它現在種不出任何東西。」
鄂德抬起眼皮,淡淡地重複:「這是土壤嗎?」
盧加爾不知道怎麼回答,牽著鄂德慢慢地前進。他可以想像過去輝煌時這裡會多麼美麗,
樹葉搖擺,蟲鳴鳥叫,枝葉厚重,無論上頭光線多麼強烈,他們都只會感受到冷意。
儘管現在只有只是枯枝,但視線依然不明朗,他們只能慢慢前進,偶爾因為透明玻璃上的
沙被吹散而獲得一點光線。
「盧加爾。」鄂德忽然叫他。
「什麼事?」盧加爾一邊辨識前方的路,一邊分神地回應。
鄂德輕輕地說:「這裡不只有我們。」
一瞬間,盧加爾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緊繃著神經有點發顫,幾乎要斷裂。
「你確定?」盧加爾說,「我感覺不到活物的氣息。」
鄂德點了點頭。
盧加爾抽出腰間的小刀,把鄂德的手握得更緊。
「我看到了。」鄂德忽然又道。
盧加爾的頭髮幾乎豎了起來,「在哪裡?」
鄂德雖然非常配合地躲在盧加爾身後,但無論是聲音還是情緒都沒有起伏。他伸手指了指
一棵樹。
「那裡什麼都沒有。」盧加爾說。
「後面。」鄂德小聲地說。
盧加爾不放心,伸長了脖子,什麼也沒看到。
「你在這裡等我。」盧加爾說。
鄂德偏了偏頭,問:「你確定嗎?」
盧加爾的眼睛鎖定著眼前的樹,頭也不回地說:「確定。」
感覺到了掌心的緊繃消失,鄂德鬆開了手,冰冷的小手從他掌心滑離,盧加爾才慢慢地往
前,每一步都非常謹慎。
耳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盧加爾雖然懷疑,但畢竟是鄂德的話,他還是決定認真對待。靠
近樹幹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他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濕潤,帶點腥臭。
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味道充斥著鼻腔,他看向樹幹之後。
霎時,盧加爾驚呆。
因為眼前竟然是「鄂德」。
這個「鄂德」還是穿著一樣的衣服,灰白色的髮絲在肩膀以下,圓潤的眼睛清澈無垢,情
緒被連同一同抹去,只有純粹的淡然——從外表來看,這和他認識的鄂德一模一樣。瘦小
的身子靠在樹旁,看起來在躲避著什麼。
他驚嚇地回過頭,第一個鄂德還站在原地,睜著沒有情緒的眼神看著他,角度的緣故,第
一個鄂德看不見第二個鄂德,同樣,第二個鄂德也看不到第一個鄂德。
「盧加爾。」第一個鄂德輕輕地喚。
盧加爾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第二個鄂德也說話了:「盧加爾。」
奇異的味道讓盧加爾頭腦發昏,渾身僵硬。
「怎麼了?」第一個鄂德問。
「怎麼了?」第二個鄂德問。
盧加爾退了一步,但又頓住,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眼神來回移動,兩個人看起來沒有差
異。
「你是誰?」盧加爾問。
「你又是誰?」第一個鄂德問。
「你又是誰?」第二個鄂德問。
盧加爾退了一步,但又進了一步。
「我是盧加爾。」
「我是——」第一個鄂德說。
「我是——」第二個鄂德說。
兩個人的聲音嘎然而止,兩雙眼睛盯著盧加爾,盧加爾忽然覺得鄂德的無情緒讓人覺得恐
懼,進退不能。
「你忘記我了嗎?」第一個鄂德說。
「你忘記我了嗎?」第二個鄂德說。
「……」
第一個鄂德前進一步,靠近了盧加爾一些。第二個鄂德退後了一步,遠離了盧加爾一些。
「你在害怕什麼?」第一個鄂德問。
幾乎是同時,第二個鄂德也開口:「我好害怕。」
盧加爾無從反應,渾身僵硬,眼神來回,兩個鄂德都歪著頭,困惑過於純粹,在這種情況
下讓盧加爾更加不安。
「為什麼?」盧加爾問。
風從洞穴吹進來,絲絲冷意,奇怪的聲音迴盪在這座森林,好像有好幾張嘴發出笑聲,從
四面八方傳來。
第一個鄂德抿起了唇,露出了憂傷的表情,臉上第一次有了起伏,讓盧加爾胸口一緊。冷
風隨著他張開的嘴竄了進來,由內而外地打顫,腹腔感到空虛,心臟被無形的手掐住,收
縮的同時隱隱發痛。
「你看起來很寂寞。」鄂德說。
盧加爾張了張嘴,伸出手想要觸碰第一個鄂德,但衣襬一緊,他下意識地回頭——第二個
鄂德揪住他——盧加爾又是一呆,因為這個鄂德居然癟著嘴巴,看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
彷彿空殼的肉體突然被注滿情感,豐沛而且美麗。
盧加爾挪不開目光。
只是一秒鐘的遲疑,周遭傳來巨響。
轟——
盧加爾大驚,天崩地裂,腳邊的碎泥裂開了些,盧加爾踉嗆,再往後一些,土壤崩解了。
第二個「鄂德」放開了他,沒有像他一樣摔倒在地。無視天搖地動,「鄂德」靜靜地垂頭
看著他。
盧加爾倉皇地回過頭。
不!
後方的地竟徹底崩裂,第一個鄂德已經消失了——隨著斷層墜落,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瞬間便消失在崩塌後的深淵。
他又想起化成灰的羊,無聲無息。
盧加爾雙腿無力,身體的力氣被抽乾,牙關咖咖地撞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天旋地轉,
耳鳴讓他似乎再度墜回寂寞的世界——或許自己才是那個化為沙的羊。
……鄂德。他喃喃,「鄂德。」
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身後的整座森林彷彿在發笑,四面八方包圍著自己。
「你是誰?」又軟又細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為什麼而來?」這次稚嫩的嗓音從左邊傳來。
正後面傳來拔高音調的聲音:「又為什麼而去?」
盧加爾慢慢地轉過頭,身後出現了很多個「鄂德」,站在他身後、藏在樹幹後,歪著腦袋
,九十度從樹幹探出頭,每張臉上都將情緒擠到最滿:大得幾乎要瞪出來的雙目、咧開得
幾乎要到耳根子的嘴、痛苦地吐長舌頭,掐住自己脖子的「鄂德」。
「你在害怕什麼?」「鄂德」們齊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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