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奉子離婚 (限)

作者: goldenink (沒有畫面)   2021-03-04 23:56:13
又又又寫過期的活動文
「你穿越到 現代 發現自己明天就要結婚了」
穿越看很少 自覺不太典型
一塊VR肉 兩句話帶過
男男生子帶球跑 狗血天雷沒帶腦
空虛的師生戀  不重要的演藝圈 大概有的渣攻
都OK再往下
  事發三天,柳靜淵還是沒甚麼真實感。
  結婚七年,他終於和自己的合法配偶發生肉體關係,可喜可賀。
  可惜他笑不出來。
  那夜被粗暴對待的瘀青、紅腫和傷痕們逐漸痊癒,只剩兩份物證維持原樣。
  他拉開書桌抽屜,盯著那盒避孕藥和一張字跡潦草寫滿「對不起」的便條,看了幾分
鐘又關上。
  拜科技進步所賜,同性伴侶也能像異性戀一樣擁有親生子女。於是,研究避孕藥的效
果和種類也成了他們的必備常識。
  印象中這款是市面上副作用最少、效果最好的事後避孕藥,也不知道是對方帶在身
邊的常用藥,還是專門叫助理去買的。
  不過三天前的事,柳靜淵已經記不清那些肢體糾纏的細節,卻把孫助理那張精緻美麗
零下七十度的冷臉記得非常清楚。
  畢竟,一夜過後沒看見另一半就夠失落,如果還在外人看似有禮的監視下被逼著吃
藥,也很難不印象深刻。
  要不是知道孫小姐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他大概會以為這是來自愛慕者的忌妒。
  能寫能唱還能跳的全方位歌手,帥氣多金風流倜儻,獲獎無數粉絲無數……誰不喜歡
夏遠雷?
  身為合法伴侶但礙於天王身分不得公開的柳靜淵嘆了一口氣,闔上處理工作文件的筆
電,決定睡個午覺。
  下午兩點半,他突然驚醒,房裡只有一人。
  盯著毫無異狀的房門口片刻,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把枕邊看到一半的雜誌收好要起
身,發現落地窗前的椅子不太對勁。
  外頭是個小花園,種滿兩人喜歡的花草。他在窗邊擺了一組桌椅,天氣好時可以賞賞
花、喝喝茶。
  他習慣把椅子朝外放,現在的椅子則是規規矩矩對著桌子,明顯有人動過。
  今天是禮拜六,不是鐘點工來打掃的日子,何況他們也不會在他睡覺時進來整理──
於是,真相只有一個。
  夏遠雷總算回家一趟,卻連叫醒他,跟他說一句話都不肯。
  柳靜淵盯著那兩把相對無言的椅子,說不上是委屈還是心酸,抱著始終沒別人使用
過的另一顆枕頭,扯過棉被把自己團團包圍,打算再睡一覺。
  聽孫助理說,夏遠雷要開始籌備新專輯,最近半年都忙,大概很難回家。
  說很難回去,但從順序錯亂的報紙、用過洗過沒擦乾的杯子、跟關機前頻道不同的電
視之類的蛛絲馬跡,還是能判斷夏遠雷偶爾回家,只是沒見到面。
  就像多一個幽靈室友。
  婚後的他們一人睡一間房,加上工作不同、作息不同,隨著夏遠雷越來越紅,很少有
空相處。
  近幾年,夏遠雷幾乎把國內外叫得出名字的音樂獎項都得過一遍,拿獎拿到手軟,工
作接個沒完。就算不用跑世界巡迴,也常常忙通告、忙應酬,有時柳靜淵的早餐是他的晚
餐,柳靜淵的晚餐是他的早餐,兩人能維持清醒閒聊幾句的日子,大概一個月不超過七
天。
  想想真可怕,這種同居比獨居更寂寞的日子,居然過了好幾年。
  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們認識那年,柳靜淵剛退伍,夏遠雷要上高三。當時的夏遠雷已經是風靡附近國高
中的校園偶像,抱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不知迷死多少無知少年少女。可惜飆車打架鬧
事,大過不犯小過不斷,學業成績滿江紅。
  夏媽是柳媽的老同學,聽說名牌大學畢業的柳靜淵想找短期家教打發時間思考未來,
二話不說就以無良業務強迫推銷之姿,把親生兒子賣了出去。
  為此,柳靜淵特別去惡補好幾本教育心理學,準備輔導這位傳說中毀天滅地日月無光
讓父母師長都絕望的頭痛人物。
  結果和說好的不一樣。
  挑染短髮用髮蠟抓得像刺蝟一樣,左耳打了兩個耳洞,脖子上掛了好幾條銀鍊。短袖
襯衫只扣了兩顆釦子露出胸口一角的刺青,低腰牛仔褲掛在髖骨處搖搖欲墜……夏遠雷的
外型相當符合古時候對不良少年的刻板印象,除了長得很帥,臉很紅。
  打完招呼的柳靜淵站在原地等了快三分鐘,才等到夏遠雷回神,慢吞吞地點頭確認身
分。
  見面當天沒上課,他和夏遠雷在速食店裡吃著薯條沾著聖代,天南地北瞎聊,度過一
個意外愉快的下午。
  明明是個非常乖巧懂事還很聰明的孩子啊──這是柳老師對夏同學的第一印象。
  事實證明第一印象害死人。
  夏同學那令岳飛仰天長嘯的淒慘成績在柳老師的認真教學下宛如噴射火箭突飛猛進,
眼看要飛向宇宙浩瀚無垠,從全校倒數一百衝進正數一百名,卻在知道柳老師有個交往
兩年多的男友時,瞬間爆炸,摔回地面砸穿地心,勇奪全校倒數第十名的輝煌成績。
  似乎也是那時開始,口口聲聲親親熱熱的「老師」,變成偶爾逼不得已才冷冰冰開
口的「喂」或連名帶姓的「柳靜淵」。笑起來會發亮的眼神和常常出現的小酒窩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跟河豚一樣氣鼓鼓的臉,和那些淬著神經毒素的帶刺話語。
  「這個也不認識、那個也沒興趣,甚麼都聊不起來。換作是我,也不想帶你去見朋
友。丟人現眼!」
  「凌晨三點他叫你去你就去,他是有狗罐頭還是逗貓棒?我每小時給你鐘點費還算夜
間加成,你來不來?」
  「柳靜淵你的智商有二十嗎?都已經手牽手跑去摩鐵開房間,他說只是好朋友純聊天
你也信?我說我的數學課本被外星人吃了,你怎麼不信?」
  「沒車沒房沒錢沒工作,長得不帥也不會哄人,還悶得要死。被拋棄是遲早而已啦!」
  無照營業的夏半仙鐵口直斷,一語成讖。
  柳靜淵和他的班對男友在交往滿三年的前夕分了手,原因是對方劈腿還把人帶回住
處。
  一張雙人床三個人,一個是他男友,兩個是陌生人。但就那三人手腳打結的激烈程度
判斷,他這個衣著完好的正牌男友才是外人。
  柳靜淵渾渾噩噩出了門,從東區徒步走到西區,被雷陣雨淋成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
狗。
  渾身溼透的他被好心的攤販阿姨拉到騎樓下躲雨,披著阿姨給的毛巾,下意識撥出一
個號碼。
  十五分鐘後,穿著防風外套帶著傘的夏遠雷把寶貝機車隨便丟在附近巷子,冒雨奔向
他。
  「……你怎麼來了?」
  他望著氣急敗壞的夏遠雷,口氣茫然得像在夢遊被拍醒。
 
  「不是你說沒帶傘?!」
  夏遠雷瞪著明明披著毛巾,水珠仍滴滴答答個不停的他,將懷裡的雨傘塞過去,粗魯
地伸手幫他擦頭髮。一旁的攤販阿姨看見,趕緊跟夏遠雷告狀,說柳靜淵在街上淋雨淋了
好久,是她雞婆把人拉進來。
  夏遠雷謝過阿姨,隨便抓了兩件攤上的碎花洋裝付帳,才拉著柳靜淵離開。
  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淋壞了柳靜淵的初戀,讓他懷裡那份未來藍圖跟著溼透。
  週日下午,夏媽媽跟好姊妹出門逛街,客廳只有夏同學和柳老師。
  洗過熱水澡換上乾淨衣物的柳靜淵坐在沙發上發呆,好像剛才的滂沱大雨還在嘩啦啦
地下個不停,世界一片模糊,沒注意到第一次見面看到的粉色又爬上夏遠雷的臉。
  夏同學躊躇扭捏許久,突然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痛得差點叫出聲。他深吸一口
氣,張嘴道:「分手就分手,那種垃圾早該丟進焚化爐。其實、其實我想告訴你,
我──」
  柳靜淵突然開口:「我在想……」
  「想甚麼?」
  柳靜淵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輕輕把手放上去,「我在想,寶寶怎麼辦?」
  「寶……包?」
  夏遠雷的思緒在柳靜淵的肚子和發音類似的字眼間來來回回八百遍,總算做出反應。
  「你你你、你是說你有──」
  眼看夏遠雷像極鄰居家那隻常被粗心主人踩到尾巴跳起來的波斯貓,柳靜淵露出不合
時宜的淺笑。
  他勾著脣角輕聲說:「嗯,我有寶寶了。醫生說已經第九週,我今天就是去做檢查,
做完提早回去,才……」
  夏遠雷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個乾淨。
  片刻後,他沉著嗓音,難得嚴肅地問:「你要生下來嗎?」
  這陣子聽慣夏遠雷的陰陽怪氣,突然聽他認真說話,柳靜淵才想起,其實他有一把非
常迷人的嗓子。
  柳靜淵盯著眼前好像瞬間長大的少年,果斷點頭,「我想生下來。」
  夏遠雷似乎毫不意外,跟著點頭,「好,我跟你一起養。」
  「……甚麼意思?」
  「下個月我就滿十八了,到時先去登記。反正我也不上大學,正好在家幫你顧小孩,
你可以安心去工作。」
  柳靜淵瞪大眼,「你不考大學?」
  相形之下,夏遠雷冷靜許多,說出的話像是早就考慮好。
  「我本來就不想上大學,打算報到就休學,留個退路給我媽安心,省得她天天在那邊
哭,哭說死後沒臉去見我爸,怕我以後去當黑社會……黑社會哪有那麼好當!」
  為了輔導某高三生,幾乎把高中國英數史地都重讀一遍的柳老師不知該哭該笑。
  「不上大學……那你以後要做甚麼?」
  「做音樂啊。」夏遠雷的臉上總算露出一點符合年紀的笑意,「我已經寫了十幾首
歌,正在找認識的幫忙錄音,到時可以邊在網路上發表,邊丟去唱片公司碰運氣。最近有
幾個選秀比賽也可以試試看。我那麼有才華,隨便都會紅啦!」
  柳靜淵皺了皺眉。他羨慕有夢想的人,也沒打算用那些現實殘酷的大道理去打擊小朋
友的滿腔熱血和盲目自信,只是……
  「聽起來你會比我更忙,怎麼照顧小孩?再說……」柳靜淵嘆了一口氣,「這明明是
我跟別人的孩子,你何必那麼委屈?」
  夏遠雷聳了聳肩,「你自己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應該知道在小孩子的成長過程裡,
兩個家長比一個家長好吧?」
  先不提外界明裡暗裡的比較甚至歧視,一個人要賺錢養家又要照顧不分日夜哭鬧的幼
兒,確實分身乏術。
  雖然不願意給年邁的母親增添負擔,但事到如今……柳靜淵吞了吞口水,「不然,我
可以拜託我媽……」
  「你不是說阿姨在美國住得很開心,搞不好就留在那裡跟你哥他們住了?你確定要千
里迢迢把她叫回來幫小BABY把屎把尿?」夏遠雷話鋒一轉,「倒是我媽那邊,她很喜歡小
孩,退休後也常幫人帶孩子。我真的忙不過來,還能找她搬救兵。」
  面對越說越認真的夏遠雷,柳靜淵搖頭,「小遠,我不懂……你真的不用因為同情
我,就把自己的未來……」
  「同、情、你?!」夏遠雷怪腔怪調,炸起一身看不見的長毛和尾巴,隨後又緩緩收
了回去。「……好啦,老實跟你說,我對結婚沒興趣,也懶得跟誰經營甚麼一生一世的關
係,每天從早到晚看著同一個人,膩都膩死了……可是,我怕我媽擔心。」
  「……所以?」
  「反正我們都認識,你還有了寶寶,跟你結婚簡直是買一送一啊!」發現柳靜淵好不
容易有些動搖,夏遠雷打鐵趁熱用力遊說:「開放性婚姻關係聽過沒?名義上結了婚,享
有各種法律保障的權利,貸款啊減稅啊育兒津貼甚麼的,實際上我們各玩各的,你哪天找
到真愛想離婚也行,我絕對舉雙手雙腳贊成,大紅花轎放鞭炮送你出嫁!」
  「你也查得太詳細……」柳靜淵說著說著突然卡住,「等等,甚麼大紅花轎?」
  「老師,你的重點歪了。」
  久違的稱呼和吐嘈讓柳靜淵忍不住笑,但他沒馬上答應,起身拍拍夏遠雷的肩,隨即
又揉揉他已經不補染也不上蠟,摸起來柔軟滑順的黑髮,「謝謝你,我會考慮。」
  為了養前男友的小孩,利用一個未成年假結婚──這句話光說出口就讓人想打
電話報警!偏偏這個荒謬到可以上社會版的主意,還是未成年自願且主動提出的。
 現實果然比小說還荒謬,卡繆都為之淚流。
  所謂假結婚的精髓在於只有當事人知道是假,其他人都以為他們是跨越六歲年齡差的
師生戀,感天動地兩情相悅。
  基於柳靜淵生性低調,在夏遠雷滿十八歲那天,他們穿著簡單的西裝前往戶政事務所
登記,在兩家都喜歡的餐廳席開兩桌,宴請親近的十來位親友,就算完成結婚儀式。
  未來光輝燦爛無限可能的十八歲,高中還沒畢業的夏遠雷已是有夫之夫,還附帶一個
不是親生的拖油瓶(未來式)。
  對此,柳靜淵確實心懷愧疚,無奈木已成舟,除了掌穩舵兒往前划,似乎也別無他
法。
  時間來到懷孕第十六週,按理說是孕吐趨緩甚至消失的穩定期。在此之前,柳靜淵在
夏遠雷的細心照顧下,從沒孕吐過。於是,他放心前往應徵到的貿易公司上班。
  公司體貼他有四個月的身孕,加上是剛就職的新人,盡量安排輕鬆簡單的工作給他。
偏偏那是最忙的季節,否則以他的孕夫身分能否經過人事那關還是個問號。各小組加班加
得昏天暗地,柳靜淵每天進辦公室都要小心腳下,以免踩到連休息室都懶得去,直接在座
位打地鋪睡死的同事們。
  無法理直氣壯偷懶的柳靜淵在掙扎幾日後,咬牙縱身一躍,跳上開往加班地獄的無限
列車。
  每天早上九點以前上班,晚上九點以後下班的日子持續快兩週後,柳靜淵在公司廁所
吐得頭昏眼花,起身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微凸的小腹撞上馬桶邊緣,痛得眼冒金星。
  闔眼前,他只看到滿地板的血。
  為了驚喜,當初夏遠雷陪著柳靜淵去產檢時,沒讓醫師告知他們胎兒的性別。這個只
有短短十六週緣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小天使,就這樣拍拍翅膀,離開未曾降臨的人
間。
  按照規定,流產的柳靜淵也能請到一個月的休假,雖然離他正式上班還不到一個月。
  人事那邊同意申請,主管的明示暗示卻讓他知道,或許這個公司也跟自己無緣。
  那陣子在參加選秀比賽,忙得幾乎沒時間睡覺的夏遠雷在錄影空檔抽空回家,想煮一
頓愛心晚餐幫柳靜淵補一補。菜洗一半聽到門鈴聲,他甩著滿手水珠去開門,看見抱著紙
箱回家的柳靜淵。
  「今天這麼早啊?」夏遠雷笑著,直到看清紙箱裡的私人物品,才反應過來。「我要
去檢舉這家黑心公司!」
  柳靜淵沒阻止他,順手把並不重的紙箱交給他,踏進玄關往家裡走。
  接過紙箱的夏遠雷騰出另一隻手去抓擦肩而過的同居人,「你不阻止我?」
  柳靜淵的手很涼,臉色也略顯蒼白。他張了張嘴,沒力氣解釋他確實不想計較,又
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受害。
  他輕聲回答:「隨你。我有點累,去瞇一下。」
  夏遠雷扔了紙箱,把人拉進懷裡,緊張地摸摸他的臉,又探探他的額溫,「哪邊不舒
服?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他軟弱地靠在夏遠雷的肩頭,語氣更加虛弱,「沒事,休息幾天就好。」
  夏遠雷完全沒被安慰到,他小心翼翼地把人牽到沙發坐下,放柔聲音問:「只是心情
不好?」
  「……嗯。」
  夏遠雷把人圈進懷裡,拍著他的背來回安撫,「那我唱首歌給你聽。這是我的新歌,
下禮拜加分賽的秘密武器,給你全球首播搶先聽!」
  那是一首很溫暖的情歌,暖得連柳靜淵溢出眼眶的淚水都變得滾燙。
  這段奉子成婚的關係在第二個月就失去結合的關鍵,但雙方都沒提出要結束。他們互
相扶持陪伴,度過一年、兩年、三年……來到第四年。
  四年裡,夏遠雷考上一間私立大學的企管系,跟夏媽達成協議辦了休學,以兩年為期
追逐音樂夢。他在選秀比賽中為了爭幾個鏡頭練琴練到滿手是傷、練舞練到渾身瘀青,終
於不負眾望奪下冠軍,如願出道。他在結束第二張專輯宣傳後決定入伍,平安退伍後不僅
沒有沉寂,反而更紅,成為全副武裝出門買菜還是會被認出來的大明星;而柳靜淵在平復
喪子傷痛後,應大學學姊的邀請,到她的高中補習班幫忙,甚至意外受到學生歡迎,成為
明星老師。
  夏遠雷和柳靜淵,他們是法定意義上的伴侶,實際意義上的室友以及人生道路上的夥
伴。
  回首過往彷彿歷歷在目,細緻幽微的感情變化卻難以三言兩語說清。
  夏遠雷確實沒有說謊。他無法長時間對一個人專注付出,緋聞在出道不久後就隨著漂
亮的銷售成績纏身,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剛開始,柳靜淵還會關心幾句,習慣以長輩之姿叮嚀他:談戀愛很好,但要記得保護
自己也保護對方。夏遠雷總是滿臉無奈地回答,那是公司故意炒作,他比菜市場裡的白玉
苦瓜還苦還清白。
  柳老師被這個莫名生活化的比喻逗笑,至此不再過問。
  相較夏大明星越花心越走紅,幾乎不曾間斷的桃色新聞,柳靜淵的感情生活宛如深山
老寺裡的古井,偶有一陣春風吹來,也只是緩緩散開幾圈漣漪,而後又恢復平靜,如同
他的名字。
  夏遠雷不只一次旁敲側擊問過柳靜淵,得到的答案莫名耳熟:「我年紀大了,懶得跟
誰經營一生一世的關係,現在這樣就很好。」
  當時,夏遠雷翻了個醜到嚇死千萬歌迷的大白眼,「不到三十說年紀大,你是數學不
好還是腦子不好?」
  柳老師笑了笑,繼續泡他的茶,順便推了一杯給夏遠雷。
  夏遠雷瞪著冒煙的清澄茶湯,慢了許多拍想起那句話是自己多年前所說。
  「一生一世啊……」夏遠雷似是嘆息又像自嘲地低笑一聲。
  「怎麼了?」
  夏遠雷聳聳肩沒解釋,指向茶几,「請人喝茶,連個茶點都沒有嗎老師?」
  柳靜淵默默從桌下翻出瓜子、開心果和帶殼花生,任君挑選。
  「……還真是老人茶。」
  懶得動手剝殼的夏遠雷嫌棄地掃過那些零食,只好盯著柳靜淵悠然品茗的臉,將那杯
據說是今年新摘的春茶,食不知味地嚥下。
  柳靜淵沒再理他,淡笑著把手邊看一半的書,又翻過一頁。
  那是當初習以為常,後來覺得彌足珍貴的時光。
  後來,夏遠雷的事業版圖正式向國外擴張,日韓歐美東南亞到處飛,開始把機場候機
室當臥室睡,一年在家待不到一個月的空中飛人生活。
  結婚第七年,也是夏遠雷在外耕耘開花結果大豐收的一年。
  奪下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國外音樂界最高榮譽後,他先在當地跟工作人員喝了整晚,回
國後大力犒賞這些年來辛苦的工作夥伴們,除了三天三夜的慶功宴和人手一個誠意十足的
大紅包,還包辦今年的員工旅遊,招待大夥兒去知名海島度假一週。
  當年靠著唱片公司選秀比賽出道的素人已經搖身一變,成為該公司最閃亮的那棵搖錢
樹與重要股東。
  夏遠雷聲名遠播,如雷貫耳。
  兩人結婚多年,柳靜淵以為已經習慣這種同居勝似獨居的日子,也知道對方這陣子忙
著酒局應酬到處慶祝,沒想到凌晨三點多接到一個醉漢的電話,含糊不清嚷著要他去接。
  私人聚會助理沒跟在身邊,後來接手電話的男人自稱叫阿火,是夏遠雷的朋友,跟他
同個比賽出道的唱跳歌手。他跟柳靜淵簡單解釋夏遠雷被瘋狂灌酒的慘況,還有讓人出乎
意料開始發酒瘋的窘境,最後提供聚會地點請他務比把這酒鬼拎回家,不然一干損友打算
把他脫光丟到街上,送上明天娛樂版頭條。
  等柳靜淵趕到案發地點,看著群魔亂舞的現場,發現那陽光爽朗的聲音在電話裡說得
陰險,實際上還算有良心,老早就連絡酒店讓他從VIP通道進來接人,避免被外頭長期蹲
守的狗仔偷拍。
  夏遠雷大概真被灌過頭,像一隻失去理智的無尾熊,見到柳靜淵就纏在他身上連路都
不會走,不管柳靜淵問甚麼,只會滿嘴「老師、老師……」叫個沒完,口氣黏到能牽絲,
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原來你就是他家老師啊……」
  阿火感嘆著,一副多年懸案終獲解答的恍然。他把散落桌面的手機錢包一股腦塞進夏
遠雷的包包裡,掛上他的脖子,絲毫不顧及天王歌手的形象。
  「好啦,貨物售出概不退還。掰掰不送!」
  柳靜淵只能尷尬一笑,向阿火道過謝,又禮貌性地向一屋子還在拚酒唱歌的妖魔鬼怪
告辭,在酒店人員協助下把這隻再度被人強迫推銷的無尾熊領走。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夏遠雷喝成這樣。就算他做好要被醉鬼折磨一晚的心理準備,事態
發展仍遠超他貧乏的想像力。
  夏遠雷的酒可能被人動了手腳。在酒店時還算正常,舟車勞頓回家後,藥效開始發
作。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已經長高長壯的無尾熊扛進房間,正打算去弄條溼毛巾,就
被人攔腰抱住,倒在那張訂製的加大雙人床上。
  底下的床很軟,身上的人很硬,長年鍛鍊的滿身肌肉和興奮過度的某處都很硬。
  尋尋覓覓的無尾熊終於找到那棵他最最最喜歡的尤加利樹,死命抱著不肯鬆手。
  夏遠雷湊到柳靜淵的肩頸處,又蹭又舔,喃喃低語。被弄得發癢的柳靜淵努力掙扎,
沒法掙脫這個變身大力士的傢伙。
  在那個比小說還荒謬的夜裡,柳靜淵唯一從夏遠雷嘴裡聽清的一句話是:「不願意的
話,就揍我。」
  不是開口抗議,也不是伸手推開,是揍。
  ──我默認且容許你的拒絕並提供發洩方式,但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抗。
  那是一場秘密獻祭。
  祭臺上的羔羊四肢受縛,顫抖著被剝去皮毛,袒露出鮮活的肉體。
  低啞的號叫哭求解脫,無奈癲狂的祭司已入神,用古老的手法拆解牲禮,不斷重複最
原始的節奏,奔向通往天堂的窄門。
  比血還濃的白濁噴薄而出,隨著生命的律動緩緩流淌,滴落。
  直到最後一滴精血都涼透,精疲力盡的祭司趴伏在祭臺上,將那具上神賞賜於他的祭
品擁入懷中,完美契合。
  暗夜祭禮迷離如夢,再醒來,已是傍晚五點。
  迎接柳靜淵的是一盒事後避孕藥、一張如果有用就不需要警察的道歉字條,和聽到動
靜後敲門進房的助理小姐。
  獨缺那個應該天打雷劈的夏遠雷。
  孫助理指向床頭櫃的藥盒提醒,「以防萬一,避免造成困擾。」
  困擾?誰的困擾?渾身不對勁的柳靜淵想開口,喉嚨乾啞難言。
  會過意的助理小姐將床頭的水杯遞過。
  接過水潤喉的柳靜淵正想道謝,看到孫小姐直接拆開藥盒,取出兩顆藥碇交給他。
  「吃完藥,外頭桌上有晚餐。外用藥膏在浴室,請依說明書使用。老闆進入專輯製作
期,預計半年不會回來。這段時間有任何需要就聯絡我。有其他問題嗎?」
  在助理炯炯目光監視下只能乖乖吃藥的柳靜淵虛弱地搖頭。
  「那我告辭了。柳先生,晚安。」
  助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柳靜淵只來得及望著那扇再度被關上的門板,低啞地補上
一句:「……晚安。」
  兩個多月後的傍晚,柳靜淵下班去了一趟黃昏市場。
  以往家裡是夏遠雷負責掌廚。他的廚藝是可以辦桌宴客的水準,但只願煮給柳靜淵一
個人吃。
  在被夏大廚養刁胃口成為一隻歪嘴雞之前,柳靜淵偶爾會自己煮飯。雖然和夏遠雷一
比,就是有熟能吃的程度而已。
  一個人的飯菜不容易煮,柳靜淵會的菜色也不多,打算隨便燙個花椰菜、弄個火腿炒
玉米,再煮一小鍋海帶豆腐湯就解決。
  美好的晚餐願景在他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掀開電鍋準備盛飯時,功虧一簣。
  沒拿好的瓷碗摔在地上裂了一角,他無暇顧及,整個人趴在流理檯上乾嘔。
  那陣子他的胃口很差,吃甚麼都覺得油膩噁心,一天下來只喝了一杯半糖紅茶,以至
於這時連吐都吐不出個五四三。
  家裡沒其他人。另一個房客前兩天拋下難產中的第六張專輯,去國外參加一個音樂
節。
  待強烈的暈眩和噁心感漸漸消退,他撐起身體,強迫自己收拾善後──畢竟也沒別人
能幫忙。
  他先沖乾淨流理檯,再用報紙將摔破的飯碗包好丟掉。丟碗時他猶豫了一下。那是他
跟夏遠雷一起去家居賣場選的對碗。同樣的印花圖案,他的是藍色,夏遠雷的是紅色。
  回憶似乎讓他的血糖跟著上升一些。他走到浴室漱口,再繞到客廳從放下沒多久的包
包裡翻出皮夾,拿過掛在玄關的外套和鑰匙,再次出門。
  最近的藥局就在街角,就算他現在走路如龜速,來回也不用十五分鐘。
  短短的路程裡他想過許多可能,真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兩槓時,還是不免俗地腦中空
白。
  站著實在太累,他坐在馬桶上想了很久,想到那盒擺在床頭的避孕藥和那張寫滿對不
起逼死密集恐懼症的紙條。
  當時他難得耍了個心機,把藥藏在舌下,等助理離開後就吐掉,沒有如他們所願。
  那時他在想甚麼呢?
  柳靜淵低下頭,摸著看不出變化的小腹。
  大概想留下點甚麼吧。
  其實他也不相信一生一世,自己的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連法定配偶都會離他而
去,那起碼留下一個擁有自己血緣的小孩。就算小孩也有長大成人離巢高飛的一天,至少
骨血親緣永遠無法斷絕。
  哪怕相距天涯海角,也知道有一人血脈相連。
  ──你並不孤單。
  他當初留下前男友的小孩,如今,依舊執迷不悔地想留下這個孩子,何況這是他與夏
遠雷的孩子。
  保險起見,他隔天去了一趟醫院。
  走出大門,強烈的內外溫差和熾烈日光讓他一陣暈眩。
  柳靜淵坐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裡,掏出手機,慢吞吞打字。
  ──我又有寶寶了。第九週。你還願意跟我一起養嗎?
  傳完才想到,夏遠雷那裡應該是凌晨。大概短時間不會回應了。
  他正要收起手機離開,聽到電話發出一聲輕響。
  ──這小孩不能留!!!我今晚要上臺,你找人陪你處理掉,我忙完就回去!!!
  夏遠雷還是沒變,訊息總愛用驚嘆號結尾,一次就是三個。講完又連發三張憤怒噴
火的表情貼圖,看起來超級生氣。
  柳靜淵盯著對話框的無聲文字腦補夏遠雷抓狂的語氣,轟得嗡嗡耳鳴。
  為甚麼不能留?因為對夏遠雷而言,這個孩子只是酒後亂性的意外,他們之間沒有任
何感情成分嗎?
  跟夏遠雷認識越久,就越不認識這個人。
  當初還沒滿十八卻信誓旦旦要跟他結婚和他養小孩,婚後忙著創作追夢還是扛起所有
家務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但走紅後越來越冷淡,緋聞對象換不停還常常帶著跟人鬼混過
後的痕跡回家。既然不喜歡他,為甚麼那夜堅持要他去接,又跟他……
  或許當年真是熱血少年的善心大發,師生情也好、濫好人也罷,都在漫長的日夜交替
中消磨殆盡,只是夏遠雷不願拋下他先行離去罷了。
  七年相處讓他在無知無覺中把曾經錯付的真心交到那個吉他少年的手裡,忘記夏遠雷
早就擁有全世界千千萬萬人的喜歡,怎麼會差他一個無趣煩悶還年長六歲的家教老師呢?
  柳靜淵努力睜大眼睛,在越來越模糊的視野裡,敲回一句:我知道了。
  他看著馬上被讀取,卻沒有再傳來任何訊息的對話頁面,終於知道甚麼叫做自作多
情。
  柳靜淵在家等了三天,沒等到那個說表演結束就要趕回來的大騙子。
  他拎起整理好的行李箱,留下一箱雜物和一張已經簽好名,連證人都找好的離婚協議
書,離開這個住了快七年的家──不,或許自始至終都不是他的家。
  一個人的生活其實跟以前沒差多少。
  他在學姊的介紹下搬進離補習班不遠的出租套房,這裡交通方便,離產檢的醫院也
近,加上房東是學姊的親戚,除了租金優惠還常有水果點心的額外照顧,算是非常理想的
租屋環境。
  醫生提醒他,因為有過一次流產經驗,這回得格外注意。為了避免覆轍,禮拜四沒
課的柳靜淵特地跑了一趟補習班找他的學姊老闆。
  高中期末考上週剛結束,趁著暑輔班還沒開始,他決定先提辭呈。
  幾乎把他當親生弟弟般照顧的阿桃學姊爽朗一笑,「說甚麼傻話?那麼多學生衝著你
來報名,你當然要幫老娘賣命到死啊。前幾個月乖乖在家安胎,等穩定了,幫忙弄點考卷
啊講義的,可以吧?」
  柳靜淵搖頭,「我不知道之後狀況怎樣,還是先辭掉,妳也好找人。」
  阿桃闔上剛送進來的暑輔班課程表,表情認真了點,「你是突然中了樂透嗎?養小孩
很燒錢。」
  柳靜淵說:「我有一點存款,也有在網上接案子做。穩定之後看是回來,或是再想其
他辦法,總之餓不死,別擔心。」
  「好吧,錢是小事。反正你缺就跟我開口,我很窮但我老婆有錢。那個做房地產的孫
家知道吧?她是活的千金大小姐。」阿桃毫無吃軟飯的自覺,隨即又想到:「你現在一個
人住,要是有甚麼狀況……」
  柳靜淵笑著,「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沒那麼柔弱。」
  阿桃哼笑一聲,「柔不柔弱不是你說了算。還記得我哥嗎?當年橄欖球校隊的隊長,
壯得像阿里山,懷第一胎的時候還不是吐得亂七八糟!九個月有八個月躺在床上,邊喝補
湯邊哭說再也不要生了……」她越講越感慨,忍不住敲出一根菸,拿起打火機才想起眼前
是個孕夫,只能咬著過乾癮,「結果咧?現在老三都滿地爬了!你們男人都這樣,只會花
言巧語欺騙我這種天真無邪的美少女!」語畢乾脆把那根菸攔腰一折,丟在桌上以示憤
慨。
  即使相識多年,他還是常有想吐嘈學姊又不知從何開始的無奈。柳靜淵只能看著今年
芳齡三十有五的資深美少女,安靜微笑。
  少了個明星老師要怎麼招生是個問題。要重新協調老師們的課表,還要安撫學生和家
長,後續有很多事要忙。阿桃沒時間多聊,擺擺手說:「那到時候再說吧。要不要找人送
你回去?」
  柳靜淵婉拒,「不用,一小段路而已。」
  「那你自己──」
  手機響起,阿桃看著來電者臭著臉,不接也不掛,把手機反面蓋上,任由鈴聲繼續高
唱「啊飲落去飲落去!不通漏氣!跳落去跳落去!大家歡喜」。
  臨走的柳靜淵忍不住多嘴一問:「誰啊?」
  阿桃撇撇嘴,沒好氣:「你前夫。」
  柳靜淵默默做了一個把嘴巴上拉鍊的手勢。
  難得耍寶的他逗笑學姊大人,阿桃忍不住說:「靜靜,你變可愛了。」
  已經三十一歲的靜靜一窘,乾巴巴地道別:「學姊,我先走了。」
  手機吵得人心浮氣躁,阿桃索性逃出辦公室,一路把人送到門口。
  她想了又想,低聲在柳靜淵耳邊問:「真不跟他聯絡?他找我很多次了。」
  柳靜淵沿路跟同事們打招呼,走到電梯旁才回:「如果是要辦離婚手續,再連絡我。
在那之前……」他盯著緩緩上升的電梯數字吸一口氣,「在那之前別再見面,對彼此都
好。」
  他給過夏遠雷機會,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房子裡等了三天。
  根據網路消息,夏大明星的壓軸演出精彩成功,已經回國。但那人訊息沒回、電話不
接,連那個長得很漂亮卻比冰山還冰冷的助理都沒出現。
  於是他想,這就是答案了吧?
  離家搬走、換掉手機和工作、刪除常用的社交帳號,以聚少離多濃情轉淡為由,取得
夏媽和自家媽媽的諒解。除了阿桃學姊,他沒告訴其他人懷孕的事。他不願讓媽媽從美國
奔波趕回來,也不希望夏媽覺得抱歉。
  他把自己比撒哈拉沙漠還貧脊的人際圈翻了又翻,覺得夏遠雷應該找不到他了。
  在交通便利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要失去一個人其實很簡單。
  曾經相濡以沫,如今他只求相忘於江湖。
  那年冬天反常地冷,沒有寒流的十一月已經冷到不穿毛線襪睡不著覺的程度。
  孕期邁入第二十週的柳靜淵穿了毛線襪也沒睡好。
  突如其來的腳抽筋讓他痛醒,掙扎著起身,發現滿臉是淚。
  大概做了很悲傷的夢吧。
  他抹去淚痕,安慰自己是懷孕導致淚腺變鬆。像是昨天光看個紀錄片,他都可以因為
那些被人類任意槍殺的無辜大貓,哭得稀里嘩啦。
  柳靜淵扶著微凸的肚子慢慢下床,到小廚房熱了一杯鮮奶。
  他以前很討厭喝鮮奶,覺得有股奶臭味,喝完會在身上留一整天,洗都洗不乾淨。不
過,為了寶寶的健康,他願意忍耐。
  同樣為了寶寶,他極少使用微波爐,特地開了瓦斯爐熱牛奶。
  細碎泡沫隨著小火在液面翻湧,淡淡乳香隨之飄散。不得不承認,溫暖的奶香確實有
安定心神的效果。
  他捧著馬克杯在床邊坐下,隨手打開電視。
  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新聞臺正在播報一則娛樂新聞,主角是趕在年底終於發行第六張
大碟的歌壇天王。新聞內容按照慣例與他嘔心瀝血的創作沒有太多關係,而是聚焦在宣傳
記者會結束後,被拍到在後臺與某個熱門偶像劇男演員擁吻。
  盡責的記者還製作了精美易懂的年表,為記性不好的觀眾複習夏大明星出道以來的風
流情史。算起來,這個濃眉大眼的小帥哥應該是他第二十八位緋聞對象。
  柳靜淵點開電視的上網功能打開社交平台,打算看點別人家的喜怒哀樂就去睡,結果
被清一色的轉發新聞洗板。
  男主角還是同一位,只是配角換了人。據說夏遠雷前幾天參加朋友的慶生泳裝趴,跟
一眾帥哥美女喝得醉醺醺,狂歡到凌晨。根據目擊證詞,最後他衣衫不整地和最近翻唱
他的成名曲爆紅的女歌手搭同一輛車離開。記者開車尾隨,發現他們回到女歌手家,而夏
遠雷直到天亮都沒出來,最後以鏖戰到天明,真是好體力之類的調侃結束報導。
  那幾張上車前後親密互動的照片拍得很清楚,應該沒甚麼誤會空間。再說,這確實是
夏遠雷一貫的作風。
  新聞底下的網友評論更精彩,有人幫夏遠雷把近期幾個緋聞對象從認識到爆出八卦的
時間一一排序,發現許多時間點高度重合。比方同一個禮拜六,夏遠雷在清晨離開歌手
甲的住處,後來去和演員乙午餐約會,傍晚出現在偶像丙的簽名會現場,半夜又被拍到和
藝人丁在夜店貼面熱舞……別人的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他簡直有七十二小時而且對象也
跟著七十二變,根本是一本行走的時間管理聖經!
  柳靜淵直接關上電視,感覺肚子被踢了一腳。
  他摸摸肚子,朝那個還不知道性別的小傢伙說話:「算了,沒甚麼好看的。」
  一腳之後似乎又是一拳,很用力宣洩不滿。
  柳靜淵無奈,放柔聲音對寶寶說:「乖乖不生氣,把拔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他扶著肚子慢慢起身往床鋪走去,想了半天,瞇眼哼起一首歌。
  那是當年夏遠雷為他全球首播獨家演唱的小情歌,而那首歌也如夏遠雷預言,成為加
分賽的秘密武器,破紀錄在五位魔鬼評審手下拿到全部滿分的驚人成績──時至今日依舊
無人打破這紀錄。
  柳靜淵低柔哼唱著與他無關的甜蜜愛情故事,成功哄睡肚子裡的小評審,一夜好眠。
  熬過凜冽寒冬,接下來該春暖花開了吧?
  柳靜淵的預產期在二月底,如果能順利生產,馬上就要過年了。
  剛生下來就是兩歲,也不知道寶寶會高興還是不滿。
  苦熬一天仍無法如願自然產的他被推進手術室時,腦中還想著這些事轉移注意力,可
惜永遠得不到答案了。
  當初拎著生產包前往醫院,柳靜淵在計程車上傳了訊息給阿桃學姊,語氣輕鬆地交代
要去卸貨。阿桃看到訊息時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回撥的電話無人接聽。她知道柳靜淵的生
產醫院,想想不放心,找人交代完公事,跑了一趟。
  她陪伴當時還在堅持想自然產的柳靜淵十幾個小時,甚至試探過要不要聯絡遠在美
國的柳媽媽,遭到拒絕。
  如今,一定得聯絡家屬了。
  柳靜淵不知自己昏迷多久,只看見一個跟他極度神似的男人躺在手術檯上,旁邊還有
兩個鮮血淋漓一動也不動的胎兒。
  他渾渾噩噩跟著醫生的腳步走出手術室。
  滿頭霧水的他看見等在門外的阿桃學姊聽完醫生的話,抖著手掏出電話,結果手機直
接摔在地上。
  他蹲下想幫忙撿起來,眼睜睜看著手指穿過手機,怎樣都沒法拾起。他轉頭去問學姊
怎麼回事,但阿桃自顧自撿起手機撥通電話,就像看不見也聽不見他。
  周遭的人毫無反應,他就像一團空氣,無人聞問。
  那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確實死了,但他還活生生地站在這裡啊!
  好像經過很久,走廊那頭跑來一個人,身後跟著好幾個助理和保鏢之類的角色,不遠
處還傳來記者吵吵鬧鬧的追問。
  他看著這個好像直接從演唱會舞臺跳下來,表演服和濃妝都沒卸掉的大明星,恍如隔
世。
  「甚麼叫沒檢查出來的另一個雙胞胎?甚麼叫失血過量搶救不及?好好一個人交給你
們,怎麼、怎麼就──」
  氣喘吁吁的夏遠雷朝醫師和護理師們咆哮,那個最關鍵的字眼鯁在喉間,吐不出來。
  他突然轉過身,極度凶惡地四處張望,「這是整人節目吧?你們是哪家電視臺的?還
是網路節目?做這種主題很缺德你們知道嗎?」
  現場沒人出面自首。
  夏遠雷又轉向坐在長椅上的阿桃,換了口氣溫和地說:「阿桃姊妳發現了對嗎?對不
起,我只是太想他了。我只有叫人去拍幾張他到公園散步的照片而已,其他的甚麼都沒
做,連偷跑去看他都沒有。偶爾拍幾張照片而已,這樣也不行嗎?」
  阿桃看著他,覺得夏遠雷像一瞬間退化,變成一個不到五歲的小朋友。
  五歲的夏遠雷小朋友可憐兮兮地拉著阿桃的袖口搖晃,「阿桃姊對不起,我錯了,我
以後不叫人去拍了。妳讓我看他一眼,很遠很遠也沒關係,知道他還活蹦亂跳就好。拜
託,就一眼……求求妳……」
  阿桃閉上眼不忍再看,彎腰掩面痛哭。
  夏遠雷還想說話,被身後的人制止。孫助理走上前掏出手帕,蹲在阿桃跟前抬起她的
臉,幫她擦眼淚。
  「……央央?妳怎麼在這裡?」
  冰山美人難得溫柔地解釋:「我是夏遠雷的助理。」
  「妳?!妳跟了好幾年的那個大明星原來就是……」
  現在不是敘舊的時機。孫莉央把手帕塞進阿桃手心,站起身,看向手術室門口。
  柳靜淵的遺體已經處理好,在此時送出來。
  夏遠雷第一時間衝到推床邊,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孔,覺得世界也一片死白。
  那張離婚協議書還躺在原處,跟那一大箱退回的禮物一起,打從柳靜淵離開那間房子
後,就沒動過。
  因此,在法律上來說,夏遠雷是在場唯一有資格也有義務為他處理後事的人。
  柳靜淵覺得自己是個逆向闖進快車道的路人,無法消化的事實像一輛輛疾駛而來的飛
車,一不小心就會把他輾得五馬分屍。
  他只能下意識跟著夏遠雷的腳步,看著夏遠雷用同樣靈魂出竅的茫然跑上跑下,辦完
所有手續。
  待一切塵埃落定,已是凌晨一點多。
  陪他折磨兩天的阿桃學姊被孫助理找人送回家,她在留下一個可以幫忙開車的保鏢跟
著夏遠雷後,找了個角落打電話,跟在公司坐鎮指揮的經紀人商量後續事宜。
  柳靜淵隨著夏遠雷飄到醫院的中庭花園,看他在古色古香的涼亭裡坐下。
  戒菸好幾年的夏遠雷從阿桃學姊手上拿到半包菸,點了起來。
  深夜的菸頭火光比遠處街道的霓虹燈光還微弱,隨著呼吸一明一滅,虛弱得像用最後
一口氣苟延殘喘。
  他聽見夏遠雷用嘶啞的嗓音絮絮叨叨,對無人的空氣傾訴心聲,從初見面的臉紅心跳
一見鍾情,到準備要告白卻得知心上人已死會,只好陰陽怪氣地嘲諷,每天睡前都跟滿天
神佛禱告,希望他們快分手。
  夏遠雷說,聽見柳靜淵被劈腿時,他很開心又很心疼。他承認自己是趁人之危把柳靜
淵綁住,卻也是心甘情願想照顧這一大一小。
  「我知道你對我就像老師對學生,哥哥看弟弟……」夏遠雷扯了扯嘴角,輕笑,「我
也不怪你,畢竟我那時真的太幼稚。但只要給我時間,我一定能證明……證明這個世界
上……沒人比我更喜歡你……」
  利用他無所謂,沒感覺也不要緊,時間還長,他總能滴水穿石。
  夏遠雷熄了那根抽到盡頭的菸,咳了兩聲,想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杯咖啡。
  不遠不近跟著的保鏢被他趕回家休息,夏遠雷遊魂似地走到醫院門口,依照燈號停下
腳步等待,瞥見對面超商走進一個極其眼熟的身影。
  他拔腿就追過去。
  深夜的車速特別快,巨大的撞擊聲和已經來不及的煞車聲撕裂寂靜。
  再醒來,夏遠雷發現他躺在自己家裡,那個還跟媽媽一起住的老家。
  身上的睡衣是高三常穿的那套,牆上貼著的海報是當時最喜歡的歌手,新得閃閃發
亮,一點歲月痕跡都沒有。
  擺在枕邊的手機也是當年的款式,時間清楚顯示是距今七年前。
  震驚的夏遠雷說服自己冷靜。他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發現螢幕右下角的系統時間和
手機相同。點開常用的幾個入口網站,即時新聞的時間也相符。他躡手躡腳走到客廳打開
電視,迅速調到靜音以免吵醒夏媽,發現新聞臺的時間也一樣。茶几上的報紙日期是不
同,也只差一天,是昨天的報紙。
  所有證據都顯示他現在身處七年前,他和柳靜淵去辦結婚登記的前一天!
  「……這算甚麼?穿越回過去?」
  夏遠雷也不管這是傷心過度的幻覺還是被車撞昏的夢境,他連睡衣都沒換,連夜騎車
殺去柳靜淵家。
  那時柳靜淵退伍不久還沒正式工作,跟柳媽媽住在一間十幾年的老公寓裡。他半夜被
催命似的手機鈴聲嚇醒,披著外套下樓還半夢半醒搞不清狀況。
  夏遠雷看見會動會說話的柳靜淵二話不說,一把將人抱住。
  柳靜淵被勒得喘不過氣,忍耐片刻後掙扎起來,無奈雙手都被牢牢壓制,只能偏頭
蹭了蹭夏遠雷那時還矮他半個頭的頭頂,「小遠,你先放手,有話慢慢說。」
  聽到柳靜淵的聲音,依言鬆手的夏遠雷瞬間紅了眼。
  柳靜淵嚇了一跳,只好再把夏遠雷的手纏回自己腰間,小心翼翼地哄:「別哭,有事
跟老師說,我們一起解決。」
  夏遠雷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靠著他的肩,悶聲道:「老師對不起,我……我不能跟
你結婚了。」
  看到他突然半夜衝來又難過得快哭的樣子,柳靜淵不算意外。
  他摸摸夏遠雷的後腦杓,輕聲安慰:「沒關係,我懂。」
  「……你才不懂。」
  夏遠雷嘟噥著推開柳靜淵,滿肚子的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開口就說:我是從未來穿越而來,你和那個垃圾前男友的寶寶會在我們婚後兩個月因
為加班不幸流產?
  哪怕柳靜淵再疼他,也會一拳把他揍去冥王星,為被詛咒的寶寶出氣吧?
  夏遠雷那張曾唱出無數暢銷神曲的嘴開開闔闔,最終只能擠出一句比四季豆還乾癟的
老套告白:「……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抓住柳靜淵的手,按上無名指的位置。他記得柳靜淵一直戴著那個便宜的鍍銀婚
戒,哪怕他後來飛黃騰達賺大錢,想買一個更貴更好的,柳靜淵也沒接受。
  「這是你省了兩個月的零用錢才買的戒指,我很感動,也很喜歡,不用換。」當時柳
靜淵這麼說。
  那確實是夏遠雷當年經濟能力的極限,但在多年後,柳靜淵也不曾嫌棄,珍惜到死亡
那一天。
  是他親手把暫時脫下的銀戒重新戴回柳靜淵的無名指,看著遺體被推進冰櫃。
  想到那幕,夏遠雷按著疼痛的胸口,繼續告白:「我想努力追求你,認真和你交往,
感情穩定後再正式結婚。」
  柳靜淵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你跟我結婚之後,還是可以努力追求我啊。」
  夏遠雷愣在原地。這不像柳靜淵會講的話。
  柳老師臉上的笑容依然溫柔,他拉著夏同學在門口的階梯坐下,「來,你先告訴我,
為甚麼半夜不睡,跑來說這些?」
  「……我……我做了一個噩夢。」
  不知如何解釋的夏同學還是把光怪陸離的一切推給夢境。
  他說,夢見結婚後,一開始是礙於合約配合公司炒作緋聞,後來有一次意外被人設局
陷害,鑄成大錯。從旅館逃回來的那天早上,正好撞見剛起床的柳靜淵,柳老師甚麼也沒
說,只問他要不要吃早餐?
  那是他們結婚的第三年。耐心用盡的夏遠雷開始鑽牛角尖,有意無意利用或真或假的
緋聞刺激試探,始終看不出柳靜淵對他有一點超出室友之情的在乎。
  他用了一年的時間實驗,最終宣告放棄。
  隔年,他答應公司邁向國際市場的計畫,開始聚少離多的日子。
  他早知道柳靜淵心裡沒有他,或許是被千萬人崇拜成習慣,竟生出一點僥倖,以為朝
夕相處後也能靠魅力征服這個人。
  痴人說夢。
  於是,他澈底放棄在這個瘋狂世界奢求幸福。
  沒想到自甘墮落的放浪形骸反而成為另類特色,和他的音樂同樣讓人又愛又恨,而且
愛的比恨的更多。
  公司規定不能公開戀情無所謂,十件緋聞有八件是誤會也沒關係,反正在法律位階,
他和柳靜淵是名正言順的伴侶,得不到他的心,至少有得到他的人。
  哪怕只是回家看一眼、說兩句話,盯著柳靜淵的睡顏幾個小時,礙於行程安排要趕在
清晨前離開,都已經是最高級的享受,夠支撐他被公司死命壓榨連續工作好幾個月不得喘
息。
  怕靠太近惹他討厭,又不敢離太遠,會缺氧。
  正當夏遠雷以為這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日子要過一輩子時,有個不知該說豬隊友還
是神助攻的傢伙在酒裡下了藥。
  他們那群狐群狗黨出門聚會,喝酒玩樂加料助興是日常。大概是那天氣氛太嗨場面太
亂,來者不拒的他被灌得東倒西歪,加料的、沒加料的都隨著起鬨聲咕嘟咕嘟乎乾啦。
  他順水推舟借酒裝瘋,全身上下僅存的良心拼拼湊湊半天,勉強拼出一句:「不願
意的話,就揍我。」
  溫柔的柳老師到最後都沒揍他。
  一夜美夢過去,撿回道德良知的夏遠雷穿上人皮,幫柳靜淵擦洗、上藥,而後留下一
盒避孕藥,還特地叫助理上門待命,聽候差遣。
  夏遠雷想得很簡單,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做是做過了,起碼不要搞出人命。要是有個
萬一,按照柳靜淵的個性,百分之一億會把孩子生下來。那是個沒有愛的結晶,留著多看
多傷心,搞不好還會跟他爭寵。
  結果等他從倒楣的異國追撞事故中生還,遲了好幾天飛回國趕回家,只得到一張離婚
協議書和一大箱這些年費盡心思送出去的禮物。
  更過分的是,柳靜淵換掉手機和工作,連幾個他知道的社群帳號都澈底刪除。
  在國外住院觀察時,夏遠雷怕他擔心沒讓助理透露消息,也對外謊稱已順利回國。早
知道就應該把皮肉傷和輕微腦震盪的症狀誇張一百倍,或許能把人留下。
  千金難買早知道。
  再後來,就是他相思成狂,找人調查柳靜淵的行蹤,終於得到一張挺著七個月孕肚,
孤伶伶在公園散步的照片。
  他就這樣靠著偶爾得來的近照,在心裡算著日子,和柳靜淵相距城市兩端期待同一個
小生命降臨,沒想到再接到阿桃姊的電話,已經……
  柳靜淵望著遠方忽明忽滅的霓虹招牌聽他說完,過了片刻才開口:「真巧,我今晚也
做了同樣的噩夢。我夢見你因為我難產而死很傷心,看到一個完全不像我的路人,闖紅燈
追上去,就被車……」他頓了頓,不願把那個字眼說出口,「我看見一團漩渦一樣的白光
把你捲走,所以我也跳了進去……」
  夏遠雷驚得說不出話來。
  「與其說是噩夢,更像小說裡的穿越情節吧?」柳靜淵摸著肚子,「只是那種重量和
存在感,太真實了。」 
  夏遠雷想都沒想就接話:「因為是雙胞胎吧。」
  「……對啊,聽說是一男一女,多好。」感嘆完,他對上夏遠雷的眼睛,輕聲問:
「其實,那不是夢吧?」
  「是夢!」夏遠雷一口咬定,「是個很可怕、很可怕的噩夢,醒來就沒事了。有我
在,別怕!」
  他抓住柳靜淵還沒戴上婚戒的手,用此生空前絕後的虔誠,單膝下跪望向坐在階梯
上的人。
  「柳靜淵,我愛你。不是同情也不是施捨,是想跟你過一生一世的那種愛情。請你跟
我結婚,我想和你一起把小孩養大……無論那是不是我的。」
  柳靜淵盯著那張明天才滿十八歲的稚嫩臉孔許久,輕顫雙手捧住那張臉,將提前到
來的誓約之吻印上對方的脣。
  明天就是他們的結婚之日。
END
作者: AmicablePair (三三)   2021-03-05 23:02:00
一連串的誤會,幸好兩人一起獲得幸福了QQ
作者: Legolasgreen (西裝背心是萌物)   2021-03-07 00:08:00
推,無效溝通真是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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