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升官了(?)
景王見于和廷的身子骨搖搖擺擺的,說了聲:「你可別仗還沒打,身體先不行了。你若不
在陣前,誰來匡扶社稷?」便拉著他的手,讓他上了床,吹燈,將床紗掛上,抱著于和廷
,蓋上被子。
「大王,你要撐著我,我才能撐著你……」
景王聽完,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如今本王就在這裡,你在本王
的床上,本王不撐著你,還能撐著誰?嗯?」
直到于和廷感覺景王那溫潤如玉的身子貼著自己,他才終於失去了意識──這是自衛拉特
發兵南下,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
(十六)青山依舊在
一年前,孛也鐵木兒奉額森之命,發一萬衛拉特鐵騎,開始上洛。
在京城前抵擋的紫陽關,被孛也鐵木兒所帶領的神風營所剿滅,縣令當場戰死。
兵部侍郎于和廷在夜裡得到此消息,覺也沒睡,還穿著便服,便闖進景王的寢宮,跪
在他的床邊,說道:「稟殿下,衛拉特人分成兩路,一路與陛下在前線開戰,另一路將來
到京師。」
景王一聽,立刻將床邊的紗帳撥了開來。
有宦官聽見動靜,要進來服侍,景王只讓他們點了燈,便讓他們全部出去了。
待寢宮內只有二人相對,景王這才對著于和廷,猶疑道:「衛拉特人經過多年的自相
殘殺,本王粗估他們此回南下的人數,不可能超過五萬。」
「光是全軍五萬人,要與皇兄帶去的十萬精兵較量,就已有些吃緊,那額森卻如此大
膽,竟將他的軍隊分為兩支?」
于和廷頷首道:「殿下說得不錯,額森的大膽也可能招致他的敗亡,然而不論如何,
敵將既有心上洛,還請殿下勞心,調動京師進入備戰狀態。」
「由於陛下將多數精兵都調動至天順堡,目前京師內的軍卒、火藥皆不充分,還請殿
下裁奪。」
景王摸了摸于和廷的臉,回道:「知道了,本王翌日早朝,便命令百官自各郡縣發配
士兵、物資來師。」
他看見于和廷的手中揣著地圖。
景王見狀,儘管很想睡覺,為了不拂逆于和廷的心情,還是說道:「益弟,你放這吧
。」
景王本是客氣而已,豈料于和廷竟真的將地圖放到景王的床上,還從衣襟裡揣出行軍
棋,「殿下,這是紫陽關的位置,這裡便是京師。」他將代表衛拉特軍的棋子,自紫陽關
位置,往京師的方向直推。
景王低頭,看著床上的地圖以及軍棋,「益弟,別待在下面,過來和本王一起歪著。
」
于和廷得令,面有赧色,這才坐到景王的身邊。
景王歪在床上,一手輕輕地撫摸坐在身旁那于和廷削瘦的背。
儘管不把即將來到京師的第二支軍隊放在眼裡,然而礙於先前已與于和廷結下盟約,
便說道:「這場京師保衛戰,主將非愛卿莫屬,政事由本王為之,戰事則交由愛卿處理。
」
于和廷不敢冒犯,只說道:「小事由微臣代勞,大事方面,還請殿下裁決。」
景王拍了拍于和廷的腰,直冒睏意,說道:「益弟,天也快亮了,你先在本王的房裡
歇著,等天亮了,本王再找人服侍你更衣出去,免得外頭的人說閒話。」
「要說閒話早該說了,現在說有什麼用?微臣是要匡扶社稷之人,不怕外面那些人成
天愛彈不彈的,他們能用嘴巴還是奏摺彈死微臣嗎?」
于和廷說著說著,忽然眼前一黑,原是方才太過緊張,頭腦裡也還暈眩著,睡眠不足
又操勞過度,令他分外傷神。
景王見于和廷的身子骨搖搖擺擺的,說了聲:「你可別仗還沒打,身體先不行了。你
若不在陣前,誰來匡扶社稷?」便拉著他的手,讓他上了床,吹燈,將床紗掛上,抱著于
和廷,蓋上被子。
「益弟,你多久沒安睡過了?睡吧,這裡有本王,就是衛拉特軍早上便發兵打來了,
天也不會塌下來。」景王摸了摸懷中于和廷的背。
「大王,你要撐著我,我才能撐著你啊……」
在陷入睡夢之前,于和廷只記得自己說了這麼一句。
景王聽完,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如今本王就在這裡,你在
本王的床上,本王不撐著你,還能撐著誰?嗯?」
于和廷挪了挪身子,感覺到這涼涼的錦被覆蓋著自己,自己的心卻仍在為了京師將興
兵燹一事而狂跳,身子裡的血液,也還沸騰著。
直到他感覺景王那溫潤如玉的身子貼著自己,他才終於失去了意識──這是自衛拉特
發兵南下,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
※
承平十四年,十月十一日。
「大晝的精銳部隊都已經被帶到天順堡了,玉京內只剩下老弱殘兵,弟兄們,我們上
!」
由於知曉額森的軍略,此時孛也鐵木兒的心緒已高漲到了極點。
他只相信額森將會拿下天順堡,而後自己只要攻下玉京,就能開門,迎接衛拉特軍隊
自天順堡發兵,進入玉京。
屆時,兩支軍隊會合,即象徵大晝的全然覆滅,不論是人在前線的皇帝,還是玉京內
的代皇,都只能給額森磕頭。
※
孛也鐵木兒來犯的這一晚,于和廷並沒有闔眼。
他正坐在書房內,看《孫子兵法》。
門外的傳令兵並沒有敲門,而是急促地進入他的房間裡,而後向他行軍禮,說道:「
于大人,哨兵們已看見衛拉特軍兵臨城下了。」
于和廷很早以前就已經跟屬下們布達過,他們接下來每一日都要準備作戰,為的就是
等衛拉特人來攻城──兵臨城下的那時,就算自己正在上茅廁,軍情的傳遞也一時都不能
被耽誤!
于和廷點了頭,立刻披上他準備已久的鎧甲,走出書房,傳令官緊跟其後。
「兵力還有多少?」
「二十萬人。」
「糧食夠吃多久?」
「一個月。」
「守備情形如何?」
「城牆、哨塔、城門已作防護,只要于大人一聲令下,王師立刻兵分九路,死守九門
。」
「這件事別等,你立刻傳令。」于和廷將腰牌解下,交給了傳令官,「負責守衛九門
的九位師團長,還沒就戰鬥位置的立刻上去,已就定位的進入戰鬥狀態。師團長需率領先
發部隊在門外守護,令門戶開啟者立斬!」
※
于和廷親自把守德劭門,他將大軍開在門外,緊緊地封閉了身後的鐵門,準備迎擊孛
也鐵木兒。
當時的鐵木兒,根本不認識這個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武將之人,還認為自己帶弟兄們走
對了門。
直到鐵木兒準備跟于和廷率領的王師對戰時,于和廷大聲喊道:「發射!」城牆上的
三門大砲,早就瞄準了他們,立刻開火。
同時,衛拉特人的身後也響起了陣陣槍聲。
「是神機營?!他們不是都被常弘帶去天順堡了嗎?不應該還有剩啊!」鐵木兒吃驚
道。
要是他知道,那其實根本就不是「神機營」,而是學習了如何使用火槍的預備兵以後
,他或許不會在當下如此地恐懼。
前與王師交戰,上有無數箭矢、熱油、砲彈向他們招呼,後有「神機營」向他們開槍
──這一切都與額森告訴他們的不一樣。
額森南狩以來,第一次失算了──他沒料到大晝朝竟能出個像于和廷這樣的不世之才
,因此害慘了孛也鐵木兒。
衛拉特軍一萬人,不過七日餘,便全軍大潰,死的死,逃的逃。
就在弓箭手準備放箭的時候,于和廷說:「不必再打了,他們已經輸了,就讓他們回
去報信吧,因為我們也必須知道他們的情形,還有皇上的情形。」
「都沒有人能互相報信的話,這一場棋要怎麼繼續下到終盤?」
當時的于和廷,還心高氣盛,未曾心倦。
他又豈會知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的道理呢?
對大晝朝而言,真正棘手的,從來非衛拉特人,而在其自身深處。
※
鐵木兒很想回去告訴額森──千萬不要來玉京!
直到今天,他才曉得:「先前打的都不算什麼,真正厲害的人在玉京,大晝最強的大
將軍,就鎮守在這裡!」
他到死都不曉得于廷和是個文官,還是個在景王上位以後,才真正拿到將帥權的文官
。
他沒料到,額森在與常弘交戰後,會因為鎖骨中彈而緊急退兵;他本以為,額森一定
會來玉京。
他已經派倖存的弟兄回去傳令,告訴額森:「千萬不要貿然上洛!」
東廠裡,提督向他拷問道:「額森接下來會往哪裡進軍?只要說,就不拔你的指甲,
只要不說,每隔一刻鐘,就拔你一片指甲。」
鐵木兒回答道:「我沒什麼好說的。」
被刺指甲肉、剝指甲,很疼。
他只能回想著自己與額森、博羅一同在陽高鎮飲酒的夜晚,令自己不要屈服在逼供之
下。
他怕博羅可能會與自己一樣,落在這些人的手裡,受同樣的待遇。
想到這裡,他就不敢多說一個字。
※
當八百里加急飛書送到玉京時,自天順堡前線帶來了三個情報:一、陛下被俘虜了。
二、衛拉特人已撤退回陽高鎮。三、十萬精兵餘五萬人,請殿下裁決撤回多少人。
景王想將五萬人全撤回京師,同時將自全國動員來的二十萬人還歸各縣。
于和廷心裡卻不安得很,他不知道額森是否還會再來?或者還會有其他像是孛也鐵木
兒一樣的猛將,在他睡夢中,忽然間再打下一個關卡?
他不知道黃震重創了額森,也不知道大晝究竟拿五萬兵卒的陣亡,換了衛拉特多少條
性命?
「益弟,你聽本王的話,讓天順堡的駐軍,還有京師的二十萬人,都各回各家吧……
」
戰後一月,于和廷還是不願意讓那五萬人回京,只應允放一半的人回京,一半的人仍
要駐守天順;至於二十萬王師,他也只願放歸十萬。
于和廷始終不願意喝酒。
景王親自為他斟杯,「益弟,你很少睡覺,也很少吃飯,本王不願意看到你日漸瘦損
,這不是我們結盟的初衷。」
于和廷被景王這番話一說,頓時心裡潰了堤。
他說道:「大王,在朝廷上,我非得要扮演那個壞人不可。」
「你的考量是對的,二十萬張嘴,不能全指望著玉京給他們飯吃,其他地方跟京師,
也不可能運糧去給天順那三萬人吃,畢竟各有各的難處──可是我只怕衛拉特重啟爐灶。
」
說完,他拿起手中的杯子,立刻乾了。
于和廷向來不喝酒,可是他感覺今天非喝不可,再不喝,他在朝廷上受文武百官批評
、彈劾的委屈,立刻就要自他的腦袋裡爆出來了。
他當初,是為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來扛下這個重擔,可如今真的上場了
,雖退得了外敵,卻過不了大晝朝內部這一關。
景王舉起手來,輕輕地抱住他,隔著官服,往他沒什麼肉的後腰上捏了捏,「你不可
能把這些兵永遠留在這裡,就像衛拉特人不能永遠威脅我們。」
「要打的話,依照他們前面的速度,早就繼續打了;如今不打,而且一個月都沒有動
靜,鐵定是暫時無法打了。」
「如果他們能用打的,又何必俘虜皇兄呢?他們直接開進來,不就要啥有啥了嗎?」
于和廷聽了景王的話,心裡一個激靈,「是了,他們打不下去了,這才要綁架皇上…
…他們是想勒索!」
他立刻為自己斟滿了杯子,向景王敬酒道:「殿下,還是你聰明。」與景王碰了杯以
後,仰頭飲盡。
景王也喝了酒,苦笑道:「本王不知道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只是不想讓你如此操勞
而已。」
「否則你在朝廷上受百官夾攻,你是本王手心的一塊肉,那些朝臣是本王手背的一塊
肉;你可以逞強,可是本王看著,那是肉疼、心也疼,你要本王該如何是好呢?」
當晚,于和廷喝多了。
宦官問道:「要不要小的派人請轎子來,把于侍郎送回去?」
景王回道:「不用了,于侍郎還有些話,要和本王一敘,你們帶他回本王房裡以後,
就不用再進來了。」
「是……」
那名宦官離開了東宮以後,便向徒弟說道:「于大人這是第二次夜宿在殿下的寢宮了
,快去知會王大人。知會者有賞哪!」
※
東廠內。
「皇上被擄到哪裡去了?為什麼要擄他?」
孛也鐵木兒到死,都說他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為他不曉得額森為何會擄了常弘?不是應該當場打死嗎?
他死的時候,嘴裡的牙齒,跟手腳上的指甲,都已經被拔光了。
他只想著:「博羅,以後我不在了,你一個人也要在衛拉特裡站穩腳步,你要幫著額
森……別恨他、別怪他,更不可以背叛他……」
「額森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他,衛拉特不能沒有你們兩個,只要你們鬧散了……衛
拉特也會散的。」
當于和廷往東廠去,想向提督詢問拷問的進度時,只見一包草蓆裹住了屍身,屍身中
流出的鮮血,已經浸濕了草蓆。
于和廷在東廠裡看完了卷宗以後,還是不明白,到底是額森什麼都沒有跟他說,還是
孛也鐵木兒選擇了放棄生命,也要對額森忠誠?
于和廷看著孛也鐵木兒的屍體,捫心自問:「如果我和這韃子身分對調……不,或許
不需對調。」
「我只要問自己,當有一天我終於撐不下去的時候,朝廷裡那一幫人把我放在架子上
烤,到時候的我,有沒有勇氣,像這韃子一樣即使每天都被拔指甲、拔牙齒,也能堅持著
不退讓?」
「這個鐵木兒能為了額森這麼做?我……能為了景王殿下這麼做嗎?」
那一天,于和廷趁著夜色,私自在城外埋了這屍身,為他立塚,因為他覺得東廠肯定
會將屍體丟進溝渠裡,這樣的待遇是汙衊了這位國士。
他看著慘死在異鄉的鐵木兒,竟覺得就好像在看著未來的自己,有種兔死狐悲之慟。
王連紘的眼線遍布京城,竟不巧發現于和廷在做這怪異之舉。
他連夜向景王稟告道:「微臣只是猜測,于侍郎或許、可能有通敵之嫌,否則為何要
厚葬敵軍將領?」
景王聽了,頓時也心生疑惑。
然而,景王總想:「如果像于和廷這樣與本王有『青山松柏』之盟的過命交,都會背
叛本王的話,眼下又還有誰,不會背叛本王,又比于和廷堪用呢?」
※
次月,天順堡五萬兵卒撤回玉京;玉京二十萬大軍,各自隨各縣令調配,返回原縣。
動員令結束後,景安帝登基,簽署第一封詔書──建安帝退位一案。
于和廷率領文武百官,跪在景安帝面前,進言道:「啟稟陛下,建安帝令大晝折損五
萬精兵於天順,又戍守無力,使衛拉特軍進犯於王師。」
「玉京二十日才地震,這是因為建安帝種種罪行,已德不配位;若使之繼續為天子,
則大晝不得天意,亦失民心!」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兩人共同坐在龍椅後的紗幕內,垂簾聽政。
此事已得了太皇太后的授意,于和廷不過是那個負責出來吹哨的人而已。
常弘退位一事,既是全大晝朝廷的意之所向,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呢?
于和廷內心明白,現在在朝廷裡說什麼,都只不過是在應付周遭環繞的這些皇親國戚
。
他想過他自己可能會如何,但是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大晝朝接下來能支應衛拉特的招
數──他想現在的景安帝,能和大晝一起安然無恙地存活下來。
如果衛拉特要來打王師,他就興王師;如果衛拉特要勒索,他就讓衛拉特手中那張飯
票不管用。
哪怕他心裡明白,不論哪個朝代,在當時風頭最盛的人,結果通常都不太好;在自己
沒有利用價值以後,很可能就會變成下一個孛也鐵木兒。
常鈺垂著眼,看著龍椅下跪著的于和廷,心想:「益弟,對不住,終究是讓你作了這
個壞人,讓你得在眾人面前數落皇兄……」
「畢竟你鎮於德劭門,親自擒獲敵軍上將,七日便驅逐衛拉特軍一萬人,風頭實在太
盛,不讓你作這個發話人的話,還有誰能做這麼一件大事?」
「水至清則無魚,你若太過清白,朕當如何用你?文武百官看著你,又當如何自處呢
?」
「若不讓你此時當個壞人,只怕之後還有別人,要拿別的事情往你身上潑髒水……」
「朕甚至都已猜到他們會怎麼彈劾你了,就連你夜宿朕的寢宮一事,都可能拿來說嘴
,何況你甚至替敵軍將領埋葬了屍骨呢?」
「什麼事都與朕商量的你,這麼一件大事,竟不與朕商量……?益弟,是朕太不懂人
心,還是朕只不懂你一個?」
常鈺親自從龍椅上下來,拖著厚重的龍袍裙擺,扶起地上的于和廷;如今的他,已經
不再是兵部侍郎,而是兵部尚書。
景安帝捏著于和廷的手心,向大殿內揚聲說道:「于尚書所言,朕全准了。詔書批紅
後,傳遞至衛拉特部去,讓他們知道,我們大晝不是軟柿子,讓他們想捏就捏。」
「雖委屈了皇兄在他們那兒待著,但人我們是一定要救的,待我們全大晝修整完畢後
,便去救他。」
景安帝登高一呼,立刻引得大殿內文武百官,一同伏地喊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一年後,景安帝終於換了他的第一個年號,把建安帝的年號給撤了。
然而,常弘還在衛拉特人的手裡,大晝沒有發兵來救他。
因為朝廷裡已經有了新的皇帝,舊的皇帝是生是死,已經不重要了。